第36章 沒了就沒了

第36章 沒了就沒了

摩川回厝岩崧的第二天,就給我發了新聯系人的信息,對方是厝岩松州鄉村振興局綜合科的負責人,名叫熊明傑,年紀比我大一些,三十來歲,工作能力很強,溝通起來也很順利。

我們偶爾會提到摩川,雖然身為和我一樣的夏人,但熊明傑對摩川的敬仰卻半點不比層祿人少。

“多虧了頻伽,厝岩崧才能越來越好,去年他還出面跟山南政府談了個教育幫扶項目,減免學費,讓層祿族的孩子有機會插班到教育資源更好的地區學習。有些家長不願意把孩子送那麽遠,都是他陪着我們一家家做思想工作,最後全部給做通的。”

“層祿人死腦筋,你不知道說動他們有多難。讓他們種經濟作物,他們沒見過藍莓,就覺得我們是騙子。還得頻伽出馬,說藍莓是山君從天上銜來賜給他們的果實,他們才肯種,有時候講科學是一點沒用……”

“這一代頻伽形象好,市裏有啥會都喜歡叫他,這次研讨會也是,我們州長可高興了,說比經濟比建設我們厝岩崧可能比不過別人,但比長相,我們厝岩崧絕對是全國領先!”

“有不少捐款都是沖着頻伽才捐的,就跟你這樣,那些人不信山君,只是信他。”

我還挺喜歡聽他談論摩川的,每次聽,都有種七年間的空白被慢慢填補的感覺。

慈善信印的項目推進的十分順暢,2月簽的合同,4月已經打樣确認完畢進行宣傳預售了。

有厝岩崧官方認證,加上皇甫柔的一些營銷手段,“層祿信印”的話題一度沖上熱搜。款式符合大衆審美,價格合适,有深刻寓意,購買的同時還能做慈善,線上下單量很快突破萬單。

而來不及慶祝,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就發生了。

【不會那麽快有人忘了這個男的之前做了什麽吧?互聯網沒記憶的嗎?】

【羞辱女性的男人還想賺女人錢,你怎麽好意思啊?以為靠慈善就能洗白?算盤打得我在家都能聽到了。】

【這人就是骨子裏厭女吧,聽說還是個同性戀。沒人監督誰知道這些慈善款會不會完全用于建希望小學啊?反正我是不會買的。】

【惡心的男同,你設計的東西不給女人戴你是想帶進棺材裏嗎?】

之前在“松林流水”事件中圍追堵截過我的人聞風而來,再次對我進行網絡審判。而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營銷號也紛紛下場,幾十個號同時間發一模一樣的文案,引發大量讨論後,将我迅速推上熱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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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家夥,就是群互聯網棕鬣狗,哪裏有熱度就往哪裏蹭。”皇甫柔沉着臉在會議室內來回踱步,“我已經聯系了他們背後的MCN公司,對方表示想要他們不再發聲也行,兩百萬。”

“兩百萬?他們怎麽不去搶?”靠在椅背上,我手上把玩着一支圓珠筆,聞言嗤之以鼻。

“你想官方撤熱搜更貴,我之前太小看那些粉絲的力量了。柏胤,網上現在已經開始抵制這次活動了,這兩天薇薇安那裏一直收到大量撤單,我們要是應對不好,‘BY YANN’的商業價值,你的商業價值都會大打折扣。”皇甫柔坐到我面前,認真道,“你也不想好好的慈善項目受這種事影響吧?”

指尖用力,我承認,她實在是很了解我,知道怎樣才能說動我。

“你想我怎麽做?”

皇甫柔顯然已經有了對策,聞言立馬道:“先付了那兩百萬封口費,再發一封道歉函,為你上次的沖動言行道歉。”

我眉一擰,想也不想地拒絕:“不可能。”

我就算再在乎這次的慈善活動,也不會因為在乎就去為我沒有做錯的事道歉。

将筆丢到桌上,我站起身道:“那不如把兩百萬直接捐給厝岩崧,我想怎麽也夠補那些撤單了。”

皇甫柔仰頭看着我,滿臉不認同:“這怎麽能一樣?你這次做慈善款我們本來就不賺錢還要貼錢了,名氣上能撈點好處就算了,現在一樣沒撈到還要再砸進去兩百萬,你怎麽想的?你高珠訂單不願意接,我們平時都是靠網店銷售賺錢,要是名聲沒了,網店撐不下去了,我們喝西北風嗎?”

“反正我是不會為沒有做錯的事道歉的。”事關原則,我寸步不讓,“網店撐不下去我就自己拿錢出來養你們,反正不會讓你們跟着我喝西北風的,放心吧。”

皇甫柔一副完全沒辦法和我溝通的無語模樣,瞪了我片刻,将頭轉到一邊,扶着額,自動轉移了話題。

“明天你是不是要去香市了?”

香市每年都會舉辦一次國際珠寶展,屆時全世界各地的大小礦主及珠寶商都會齊聚一堂。前兩年我每年都去,有不少收獲,今年便也想去逛逛,看能不能淘到什麽好東西。

“對,明天下午的飛機。”

“行,那你路上小心,有情況我再和你聯系。”她揉着太陽穴,看也不看我地說道。

多年朋友,我知道她其實是埋怨我的,看她這樣心裏也很不好受,走到會議室門口,猶豫再三,終究還是做了妥協,回頭對她說:“算了,那兩百萬封口費你付了吧。”

這種萬不得已只能屈服于某種惡勢力的感覺讓我憋屈不已,也沒和皇甫柔再多說什麽,黑着臉拉開門就走了。

那之後的幾天,我在香市參加珠寶展,足足待了一個星期。逛完了國內,又飛去國外藍寶石礦區繼續淘寶淘了一星期。

由于我早就卸載微博,網上的事完全傳不到我的耳裏,加上皇甫柔與我視頻談公事時沒有再提起那些罵戰,我就以為封口費起了效果,這兩天我的熱度已經降下來。

誰想這天孫曼曼突然發了個鏈接給我,并配了張“羨慕嫉妒”的表情包。

【哥,你又上熱搜了耶,不過這次是好事。以後我結婚你也給我設計條項鏈呗?】

我點進鏈接一看,是條微博,轉發足有上萬,再仔細一看,原來是那位船運大亨的女兒谷小姐在婚禮上戴了我給她設計的蝴蝶蘭海螺珠項鏈,上了國外的新聞,被國內營銷號轉載了。

點開長微博,照片上谷小姐穿着一襲喜慶的酒紅色晚禮服,滿鑽的問號型項鏈上細下粗,仔細看會發現是一株蜿蜒在脖子裏的倒懸蘭花。

蘭花的花心與花莖的底部均鑲有一顆等級最高的粉色海螺珠,燈光下,鑽石的璀璨與海螺珠的嬌豔相得益彰,不會過分喧賓奪主,卻又實打實的吸引人眼球。

接着往下翻,又出來張照片,不同于第一張的造型,這張照片是白天儀式時候拍的,新娘一襲婚紗對鏡頭笑得幸福又甜蜜,而她脖子上佩戴的不再是素雅的“蝴蝶蘭”,而是一條豔麗奪目羽翼型項鏈。

我一下子從床上翻坐起來,不敢置信地放大去看那條項鏈,确實就是我的“神之羽”。

再去看新聞配字,設計師也是我。

腦海裏一瞬間閃過許多種可能,而這些可能的源頭無不指向一個人——皇甫柔。

酒店房間打着冷氣,溫度适宜,我卻渾身控制不住地冒汗,還是冷汗。

站起身,焦躁地來到落地窗前,我撥通了皇甫柔的電話,對方似乎早有預料我會打給她,響第二下就接了。

“怎麽回事?”我壓着嗓子,聲音都在顫抖。

“神之羽”一個月前已經完工,皇甫柔看過後以拍照留檔和制作證書為由從我這邊借走。這是常規操作,我沒有理由懷疑她,而之後我忙于層祿慈善信印的事,也沒有想過和她确認這件事。

我以為她早就放回去了,都已經打算好,五一去厝岩崧順路彎一下棚葛,将它親自交給摩川……萬萬沒想到,如今它卻出現在了別人的脖子上。

“抱歉,你要生我的氣就生吧,是我做的。”皇甫柔完全沒有為自己辯解,如實道出事情原委。

原來當初皇甫柔給到谷小姐“蝴蝶蘭”的設計後,谷小姐其實并不滿意,認為在白天佩戴它會讓自己顯得過于樸素,質疑皇甫柔在浪費她的時間,一氣之下甚至想要解除委托。

皇甫柔急着留住這位大主顧,沒有通知我就給對方看了“神之羽”的設計稿,這次谷小姐很滿意,一高興起來,甚至把兩條項鏈都買了。

“柏胤,你知道光這兩條項鏈我們就賺了多少錢嗎?去掉成本,八位數。而且谷小姐這場婚禮我讓國內營銷號搬運了外網的新聞,并且雇傭水軍引導輿論走向,讓大家知道你的高珠作品不是不讓人戴,是不讓‘随随便便’的人戴,現在你去看……微博你已經口碑翻盤了,我們贏了。”

我們是在打仗嗎?什麽贏不贏的?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不認識她了。遙想工作室剛剛成立之初,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們一起給飾品拍照,一起熬夜做宣傳冊,一起招聘新員工,雖然累,但我們并肩作戰,從無猜忌,如今再看,簡直像是上輩子的事。

“所以你是為了錢、為了名,騙了我,偷走了‘神之羽’,對嗎?”我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冠冕堂皇,一針見血道。

我根本不在乎網上的人會怎麽看我,我只在乎她明明有那麽多機會說出真相,卻選擇瞞到最後一刻。

皇甫柔沉默半晌,再開口時帶了怒氣:“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

如果真的為了我,又怎麽會不把我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我直接氣笑了:“之前的‘松林流水’也是為了我好嗎?”

皇甫柔明顯地一滞,氣勢在頃刻間消散幹淨:“……我沒想到你會毀了它。”

她這樣回答,也算是默認了。

我原本只是有些懷疑,她向來精明,怎麽可能犯那樣低級的錯誤,又不簽合同,又只派一人去盯“松林流水”,結合這次的事就想試一試她,想不到真的就給我試出來了。

當憤怒到達極致,原來是會覺得荒唐和好笑的。

要是皇甫柔在我面前,我可能還能跟她吵吵,但現在我們相距萬裏之遙,我現在完全就是虛空索敵,白費力氣。

我單手撐在面前的落地窗上,外頭一片陽光明媚,我的心情卻是截然相反的陰雲密布。

“我們散夥吧。”久久,我平靜說道。

“我……”

“我會讓律師和你談,包括從你手上買回股份的事。你有什麽要求可以向律師提,我盡量滿足。皇甫,我們好聚好散。”皇甫柔還要說什麽,我直接打斷她。

話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以她對我的了解,必然知道我主意已定,勸不回我,也就不再勸了。

“好。”她低低說完,挂了電話。

握住手機,我疲憊地靠坐在落地窗前,雙眼望着天花板,就這樣什麽也不想,直直地望着。

不知過了多久,我眨了眨酸澀的眼睛,給摩川撥去電話。

這個時間點他該不會看手機,所以我打的是他屋子裏的座機。電話號碼,還是我之前偷偷存下的。

響了有十幾秒電話才被接起,那頭傳來摩川的聲音:「哪位?」

将手機用力貼近耳朵,仿佛這樣就能離對方更近一點,我打起精神,不想讓他聽出聲音裏的異樣:“是我。”

對面有那麽幾秒一點聲音也沒有,片刻後:“有什麽事嗎?”

那些憤怒卷土重來,眨眼間化為巨大的委屈,我将五指插進發跟,用力揪扯自己的頭發,以期疼痛能分散一點注意力。

“之前說要送你的‘神之羽’,現在沒了,不能送你了,抱歉。”我啞聲說道。

“沒了就沒了。”他完全不感興趣,“你打電話來就是為了這個嗎?”

我都懷疑他可能連“神之羽”是什麽都忘了。

“也是,反正本來就是我硬要送你的。”我苦笑道,“沒事了,再……”想到他可能不想跟我再見,我及時改了口,“挂了。”

我急急挂了電話,下一秒眼淚便順着面頰落下。

丢開手機,我努力想要将它們憋回去,可怎麽也不管用,淚水決堤一樣争先恐後從眼眶裏奔逃出來,擦去了還有。

“操!”後腦勺重重磕在玻璃上,我幹脆不去管那些眼淚,頹然癱坐在那裏,時間久了,它們反倒自己就沒了。

江雪寒、摩川、神之羽;親情、愛情、友情……在意的,我一個都留不住。

這人生,可真夠失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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