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愛漂亮怎麽了?
第54章 愛漂亮怎麽了?
熊明傑之前讓我準備一段幾百字的演講稿,我本來以為就是領獎的時候做做樣子,對臺下媒體、領導們随便講講的,結果發現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兒。
大舞臺,演講位,底下烏壓壓坐着一大幫人,從市領導到州領導一個個上去說話,談這兩年的經濟建設,談厝岩崧的未來發展。
到我該上去的時候,我已經偷偷把演講稿在手機上從頭到尾改了一遍,從敷衍了事,改到了精益求精。
大步走上演講位,我朝臺下微微笑了笑,視線在第一排摩川的臉上停駐地格外久。
“第一次到厝岩崧,是我十一歲那年。幼小的我完全被那裏的自然風光與淳樸的風土民俗吸引住了,以致于回到海城後,還對那裏念念不完。”
我到現在還時常慶幸,慶幸自己的貪玩。要不是我偷偷跑出了隊伍,或許這輩子都會與摩川擦身而過。
“第二次到厝岩崧,我已經二十多歲。那裏風景依然,淳樸依舊,并且不再偏僻閉塞,變得更現代,也更與時俱進了。家家戶戶有了網絡,有了電視,可以收到全國各地的快遞,了解全世界的資訊。我知道這得益于許許多多人的努力,他們猶如這世界的基石,一點一點撐起我們的未來。”
周老師,涅鵬,摩川……正是這些人的星火相傳,才有了厝岩崧如今的改變。一顆石頭的力量雖然微薄,但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一千顆石頭,一萬顆石頭……無數顆石頭,終将組成堅不可摧的摩天大樓,為我等遮蔽風雪,保駕護航,構成普通人聊以安身之所。
“一人抱薪為家,百人抱薪為城,萬人抱薪,方成一國。我願成為基石之一,讓厝岩崧的孩子都有學可上,有書本可讀,有營養餐可吃。”
郭姝說,這世界總要有像周老師那樣的人才像樣。我沒有周老師天人之師的資質,也沒有摩川自我犧牲的勇氣,更沒有涅鵬奔波操心的毅力,能做的,也只有提供錢財上的支持。
我成為不了像周老師那樣的人,但不妨礙,我想成為他們那樣的人。
“這是我做慈善的第一年,但絕不是最後一年。厝岩崧在,我的慈善之路就永遠都在。謝謝大家。”
最後一個字落下,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主持人将我請到一旁。
“接下來,有請層祿族的頻伽為柏胤先生頒獎。”
工作人員捧着一塊頭上紮紅色球花的金色獎牌朝我走來,身後跟着面帶微笑的摩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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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在我正前方,從工作人員手裏接過那塊A4大小的獎牌,轉手又遞給了我。
我接過時仔細看了眼,最上面寫着“感動厝岩崧獎”,下方是一行稍小的紅字“感謝您讓世界充滿愛”,再下方是一封簡短的感謝信,感謝我的捐款和無私奉獻,最下方是市長的簽名。
“感謝您為厝岩崧做的一切。”摩川退開前,以“頻伽”的身份非常正式地與我道謝。
我愣了下,笑着回他:“跟您比起來,微不足道。”
他眼裏湧現一些笑意,深深看我一眼,退到一旁。
我們倆并肩站在舞臺上,共同舉着那塊獎牌,在一片閃光燈下笑到臉都僵硬,臺下的攝影師才比了OK。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那一番演講感動了,又或者那十幾套練習冊起了作用,從山南回來後,賀南鳶盡管還是對我沒有好臉色,但至少不會動不動像豪豬一樣朝我發射他身上的尖刺了。
因此我把與摩川見面的時間也重新改回了白天。
不過,由于我最近又發現一個新的去處,就是層祿族專門制作傳統飾品的飾品鋪。也不再是整個白天窩在神廟裏。
飾品鋪小小的一個,距離研究院兩公裏,我每次都是走過去的。裏頭的飾品雖然沒有城市裏的那麽精致,用料也主要是銀和半寶石居多,但在花紋和樣式上仍有許多值得學習的地方。
為了不讓老板覺得煩人,我每次去都會買些小玩意兒,有時候是戒指,有時候是耳環,有一次還買了一條誇張的紅珊瑚頭飾,想着回海城送給孫曼曼。有了這些東西打底,老板對我蹲他邊上一看半天的奇怪行為也不好說什麽了。
從飾品鋪出來,往神廟走,快走到臺階那兒的時候,突然看到一戶人家的門口站着只小羊羔。
這小羊羔渾身雪白,毛卷卷的,大眼睛長睫毛,連我這種不養寵物的人看了,都有一瞬間被它的美貌擊中。
好像摩川啊……
心中這樣感嘆着,我靠近小羊,試探着摸了摸它的身體。它回頭看了我一眼,并不躲避,甚至轉過身來拿頭蹭我的褲子。
院子裏,一位滿臉皺紋的老奶奶正在喂雞,我抱起小羊問道:“奶奶,這個小羊是你家的嗎?”
對方看向我,用着口音很重的夏語說道:“是……是我家的。”
“哦,奶奶,這個羊能不能借我一下?我抱去給我朋友看一看,馬上還回來。”我連說帶比,舉着小羊往神廟方向指了指。
“你是研究院的哦?”老奶奶似乎知道我。
“對,我是研究院的,不會騙您羊的,要是我沒還回來,您就去研究院找我算賬。”說着,我從兜裏掏出兩張一百的給對方,“奶奶您收着,就當押金了。”
老奶奶連連推拒:“不行不行……不能要……”
我直接往她圍裙兜裏一塞,抱着小羊就往山上跑。
一腳踏進鹿王廟,我就覺得有點不對。
大殿殿門緊鎖,前院安安靜靜的,一個人都不見。
都去哪兒了?
我抱着羊,疑惑地往後頭走,瞧見小樓的窗戶外頭趴着兩個人,一高一矮,一個賀南鳶,一個黎央。
悄悄湊過去,我聽見樓裏有人聲,便壓低聲音問:“幹什麽呢?”
兩人齊齊吓了一跳,動作出奇一致地睜大眼向我看來。
看到是我,賀南鳶一臉想罵又不能罵的表情,狠狠瞪了我一眼,回頭繼續偷聽去了。
黎央拍着胸口,沖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招手讓我附耳過去。
“頻伽和族裏的長老開會呢。”他小聲說着,指了指屋裏。
我點點頭,蹑手蹑腳一同加入了偷聽的隊伍。
「我七十多了,一共見識過三位頻伽,你是最不像樣的一個!」
向上打開的窗戶只露出底部的一點縫隙,除了黎央,我和賀南鳶都要半蹲着才能看清裏面的情形。
屋裏七八個老頭圍着沙發坐了一圈,摩川單獨坐在正對着窗戶的位置,哪怕是被這樣不客氣地教訓,臉上依舊一片平靜。
「山上的每一棵樹,每一株草,都是山君的,溫泉也是山君賜給我們的,你要用它斂財,我們絕對不會答應。」一個嘴裏叼着煙杆的老頭說道。
「水叔,都說了,不是我們自己要賺錢,是為了咱們整個厝岩崧發展得更好!」涅鵬不說話都沒發現他搬了個椅子坐在一邊。
面對老頭們的胡攪蠻纏,他沒有摩川那麽淡定,表情無奈中帶着點晦氣。
這時,一名嘴裏鑲着兩顆金牙的老頭說道:「之前讓那個小雜種住進神廟的時候我就說了,開了先河,以後有的麻煩……」
摩川一蹙眉,将手裏的陶瓷茶杯重重放到茶幾上,有兩滴奶茶甚至濺到了桌子上:「金長老,口業造多了,影響壽數的。聽說你最近身體不大好,說話還是客氣點,別今年都撐不過。」
「你……」金牙老頭還待說什麽,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被摩川說中了,才吐出一個字就開始咳,撕心裂肺地咳,咳得其他人表情都變得微妙,煙杆老頭的煙杆也放了下去。
「大家火氣都不要這麽大。」涅鵬神情尴尬地打着圓場。
「我好歹也是看着你長大的,你看看你現在,一天到晚跟夏人混在一起。你到底是層祿的言官還是夏人的言官?」一個留着山羊胡的老頭中氣十足道。
其他人紛紛附和。
「是啊,你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啊……」
「你看看你剛剛說的什麽話……」
「還有這頭短發,說了多少次了你怎麽就是不聽……」
「那個賀南鳶,找他爸爸去不行嗎?本來也是他們夏人造的孽……」
「你一個言官,這麽在乎外表做什麽?這條項鏈我從來沒有見過,你是從哪裏來的?」
我站起身,面無表情道:“你們跟在我身後,等會兒一起沖。”
一左一右的兩個小孩維持着偷聽的姿勢驚訝地回頭,随後面面相觑,似乎想從彼此的眼裏理解我的意圖。
不管他們聽沒聽懂,我已經抱着羊去到門口。
“砰”,将手裏的小羊用力抛進去,它受了驚吓,滿屋子亂竄,我就追在它身後,一邊假裝抓它,一邊用力踩過一衆老頭的腳。
瓜子花生翻了一地,我往前一撲,沒抓到,手肘從一老頭面前掃過,把他手裏的杯子打翻,淋了一褲裆的熱奶茶。
「哎呦這誰啊……」
「我的腳我的腳!」
「這,這……哪裏來的羊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羊還小不懂事,我馬上把它抓走……”
這小羊可太懂事了,別的地方不跑,就繞着茶幾轉圈,我就一遍遍“不小心”踢到這個的腿,踩到那個的腳。而賀南鳶與黎央就跟在我身後,重複我的步驟。
三圈下來,老頭們不幹了,紛紛起立往外走。
「今天你這太熱鬧,就暫時到這兒吧,我們先走了。」煙杆老頭冷哼一聲,帶着人甩袖而去。
摩川和涅鵬跟着站起,摩川尚且能維持優雅得體的笑容,涅鵬整個就不行了,憋笑憋的都不敢正眼看那幾個老頭。
“我送送你們。”摩川跟着老頭們往外走,經過我身邊時,唇角弧度更大了些,“打掃幹淨。”他輕聲道。
“好好好!”我一把抱起在地上瞎晃悠的小羊,舉着它的蹄子跟摩川拜拜,“你放心,我們保準給你弄幹淨。”
涅鵬跟在最後,沖我偷偷比了個大拇指。
只是幾分鐘,一場壓抑的會議便被我攪合黃了。
賀南鳶從角落裏拿來掃帚和簸箕,自己掃地,讓黎央用簸箕接着。
“頻伽是最好的頻伽,他們懂個屁!”黎央一腳踩碎一顆花生。
賀南鳶擡頭看了看他,無需過多言語,黎央便低下頭小聲認錯:“……我錯了,我不該說髒話。”
我将門關上,放小羊下地自己轉悠,來到沙發旁,跟他們一起收拾。
“他們就是個屁!”我聲援黎央,“愛漂亮怎麽了?誰規定頻伽就不能愛漂亮?那壁畫上的菩薩璎珞、臂钏戴得少嗎?這叫‘雖服寶飾,而以相好嚴身’,他們懂什麽?”
要是摩川因為他們的話不再戴我給他做的首飾了,那我就半夜用石頭一家家的把他們的窗戶全部砸爛!
“不過頻伽以前确實是不太在乎這些首飾的……”黎央噘着嘴道,“好像是從去年開始吧,突然變得愛漂亮了,本來總是戴那條青玉的串珠,七年了,除非去巴茲海,不然不會換的。但首飾嘛,本來就是給人戴的……”
将地上的杯子撿起來,我直起身的動作因為黎央的話語微微一頓。
去年?那不就是我們重逢的時候?我就說他以前好像沒這麽愛漂亮。
毫無來由地,我猛地生出一種近乎荒唐的想法——他該不會是覺得我就愛看這些閃閃發光的珠寶首飾,所以……在讨好我吧?
回南雀
雖服寶飾,而以相好嚴身:出自《維摩诘經》,雖然穿着華麗,但是法相莊嚴。“有,但不在乎”類似這種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