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你沒有必要幹涉這件事
第59章 你沒有必要幹涉這件事
六個人六個單人沙發,正好坐滿。
賀南鳶從進門就板着一張臉,一副排斥任何交流的刺頭模樣,所有問話基本都是左勇在回,包括事情起因,誰先動的手,他們在這件事裏得到的教訓。
“我就是想去要回我妹妹的信印,但他們不肯給,還說要蘇朵自己去問他們要他們才還。我氣不過,罵他們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他們就沖過來了,然後就打起來了……”左勇垂下頭,語氣誠懇,“我們已經認識到錯誤了,不該那麽沖動。”
“對,你們确實太沖動。”我一開口,辦公室內所有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我看向校長,笑笑道,“怎麽能還手呢?就該站在那裏被人打,打死活該。”
這樣明顯的反諷,小腦萎縮的人都聽出來了,校長又怎麽可能聽不出?
他表情立時尴尬起來:“話不是這樣說的。丢……丢東西的時候就應該告訴老師,讓老師想辦法是不是?”
“還可以報警!”教導主任補充道。
我點點頭,頗為受教:“是,這點他們做得也不好。錢校長您別有壓力,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李局那邊……我們去說就行了。您能做的都做了,他不會怪您的。”
“言重了言重了……”校長老頭連連擺手,光禿禿的腦門上迅速起了層細汗,“這件事其實我們也很為難,對方家長鬧得非常厲害,揚言要是不給個滿意的答複,就要到學校拉橫幅……我們也沒辦法。”
好一個沒辦法。
本來我以為是層祿族孩子單方面把人打了,想着賠點錢就賠點錢吧,結果今天一看,賀南鳶和左勇身上都帶着傷,也沒讨到多少便宜。
這件事本來就是對方耍流氓在先,也是對方先動的手,憑什麽就處理我們的孩子啊?欺負我們這兒沒家長鬧是嗎?
“不是,這事……”
“那你想怎麽處理?”
我剛要和這禿頭校長掰扯掰扯,掙個對錯,一旁從進辦公室就沒怎麽說過話的摩川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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頻伽做了這些年,他再大的場面都見過,應付一個中學校長簡直是殺雞用牛刀,綽綽有餘。
“也不是我要處理……”校長下意識地給教導主任遞了個眼神。
教導主任接到指令,立馬道:“校長說了,我們也很為難,所以才會找兩位來商讨一下對策,看要怎麽把這件事圓滿解決了。”
他說完,辦公室裏一片寂靜,誰也沒接茬。
“怎麽傷的?”摩川直接就把臉轉向賀南鳶,問起他的傷勢。
“木頭劃的。”賀南鳶摸了摸眉骨上的紗布,像是羞于提起,表情特別不情願。
“幾針?”
“五針。”
摩川又看向對面的左勇,問:“你的手傷得嚴重嗎?”
“還好,就是皮肉傷。”左勇撩起袖子給他看自己裹着紗布的手臂,“那些人壞得很,打不過我們就用東西暗算我們。”
“其他人呢?”
“其他人比我們傷得輕,我和恰骨是沖在最前面的!”左勇滿臉自豪。
摩川在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已經把臉別開:“錢校長,對方孩子受傷了,家長可以找你鬧,問你要答複,那我們孩子受傷了,要找誰要答複呢?”
他這樣一幅濃麗的長相,又是西裝革履的穿着,很容易給人一種高攻擊性的印象,但可能是頻伽當久了,或者是佛經抄多了,這種攻擊性微妙的演變為符合他身份的神聖不可侵犯,除此之外,還多了一抹春風化雪般的笑意。
想讓他穿着西裝和我做。
這種場合下想着床上那點事,多少有點不合時宜。但我已經兩個多月,七十多天沒有性生活,暫時性地變成下半身思考的動物,也不過分吧?
“找……找誰?”校長再次眼神求助教導主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錢校長,咱們各退一步怎麽樣?”我先一步開口,直接把教導主任的話堵了回去,“你不找我們,我們也不找你。”
校長擰眉思索一番,大冬天的,腦門上全是汗。他抽了幾張紙巾擦汗,擡頭看了眼在場的王芳,朝門口擺擺手道:“王老師,你先回去吧。”
“好,有事再叫我。”王芳沖我們颔了颔首,起身往外走。
她開門的一瞬間,門外齊刷刷的聲浪沖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打倒臭流氓,保護女同學!”
王芳的背影整個僵住了:“米夏,你造反啊!”
一聽到這個名字,賀南鳶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他看向門外,想過去又礙于摩川在場不好過去的樣子,簡直可以說是“坐立難安”。
“我們要跟校方談判,最後是要開除賀南鳶還是誰,你們說了不算。”一個清亮滿是活力的聲音說道。
摩川看了看臉色青黑的錢校長,又看了看有些焦慮的賀南鳶,起身往門口走去。
“你,你們……”王芳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無奈,“你們先回去,事情沒你們想的那麽糟糕……”
我大概猜到是怎麽回事了,心裏覺得有趣:“你們同學啊?”
賀南鳶注意力全在門外,沒理我,左勇顯然是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的,一臉興奮地朝我用力點了點頭。
“要開除誰?”摩川一掌撐開辦公室門,明面上是在問外面的人,實際上搞得是裏面人的心态。
聽到外面人齊聲叫着“頻伽”,校長終于坐不住了,慌忙從椅子上起身。他一動,其他人也紛紛動了。最快的就是賀南鳶和左勇,幾個蹿步就到了門口。
這期間的對話我沒怎麽聽清楚,似乎……還認上了親戚?
“米夏!你……搞什麽?”賀南鳶看到外面景象,驚訝道。
我越發好奇,湊到賀南鳶身後一看,原本空蕩蕩的走廊被學生擠滿,一眼望不到頭。
這陣仗,我喜歡。
“哇哦,好多人啊。”我搭在賀南鳶肩上,笑得幸災樂禍,“真熱鬧唉。”
“你剛剛說,要開除誰?”摩川見人齊了,又問了一遍。
帶頭那男生白白淨淨,長得十分讨喜,尤其一雙杏眼,黑白分明,轉起來,靈動得像貓。
“要開除賀南鳶啊舅舅,校長說的。”他乖乖答道。
左勇指了指自己:“還有我。”
校長鬓角的汗已經快滴到下巴了:“誤會,都是誤會!這不還在商量沒确定呢嗎。”
“對對對,沒确定呢。”教導主任在旁搭腔,“就是為了吓吓他們,讓他們以後別這麽沖動,沒真要開除他們。”
這小家夥實在來得太是時候了,把整件事往前推了一大步,本來還要周旋一陣,現在我看也不用打官腔了,直接明牌就行。
我:“錢校長,你看這事鬧的,我跟你說什麽來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也不想李局操心這種小事吧?”
校長連連點頭:“那是那是。”
“頻伽出一次厝岩崧也不容易,這樣,讓這對舅甥敘敘舊,我們接着聊我們的,怎麽樣?”
“我也是這個意思。”
我沖摩川悄悄使了個眼色,讓他将這邊放心交給我,之後便攬着校長的肩,有說有笑重新進了辦公室。
連番受到驚吓的老校長異常好溝通,最後不僅沒有任何人被開除,甚至連處分也沒有。
走的時候,校長和教導主任還親自将我送到了大門口。
“那些錢,不是賠給他們的醫藥費,是我們出于人道主義贈予他們的紅包,明白嗎?”臨行前,我又确認了一遍。
“明白明白!”校長和教導主任的态度與來時判若兩人,要多殷勤有多殷勤。
我直接穿過馬路到了對面,推開一間小飯店的門走進去。一眼望到底的店裏,只有兩桌有人,其中一桌便坐着摩川與賀南鳶。
“等很久了吧?”我在摩川身邊坐下,“你們點菜了嗎?”
摩川抽了張濕紙巾給我:“沒有,等你來點。”
他的領帶已經不見蹤影,不知道是被他收起來了,還是被他扔了。
“我吃過了。”賀南鳶說。
“吃過了就再吃點。”我看着滿牆的菜品,邊用濕巾擦手,邊叫來老板,點了兩葷兩素四道菜兩碗飯。
“……沒事了,安心上學吧。”等菜的間隙,我将談判結果告知兩人。
“這次麻煩你了。”跟我說完,視線一轉到賀南鳶,摩川聲線立馬變冷,“還不說謝謝?”
賀南鳶兩條眉毛往中間緊緊夾起,勉強道:“謝謝。”
語調含糊,每個音都像是和前一個黏在一起,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清嗓子。
暑假裏,自從我說要給賀南鳶找渣男父親後,他對我的态度其實好了許多,但不知為什麽,到快開學的時候,又變成了臭臉,還是前所未有的臭。
我以為是他有開學焦慮症,就沒放在心上,結果今天一看,他對我還是老态度——不是很想搭理的樣子。
這都快期末了,開學焦慮可以排除。那既然不是開學焦慮,難道是我無意中又得罪他了?
他該不是以為我忘記了找渣男的事,所以在生我悶氣吧?
一頓飯吃下來,賀南鳶基本不往我這邊看,也不接我的話,盡管沒有剛接觸他時那麽大的敵意,但別有一種“嫌棄又不能太嫌棄”的意境在裏面。
“好好學習!”
目送賀南鳶跑進學校,我與摩川也再次啓程返回棚葛。
一坐上車,摩川扣着安全帶就跟我分享了剛剛在賀南鳶他們寝室發生的離奇故事。
“我這兒跟恰骨說着話,問他今天帶頭那小孩兒是不是他新交的朋友,人怎麽樣,他回我說不上來,有時候挺聰明有時候像個傻子,我心想這是什麽評價,然後就發現他眼睛都直了……”
他順着賀南鳶視線轉身看過去,就看到那個叫米夏的小孩兒突然出現在陽臺上收衣服。
我:“……”
我有點沒反應過來:“你們在幾樓?”
“四樓。”摩川道,“他從外面爬上來的,說看天氣預報要下雨,回來收衣服,還說下次要跟我約飯。”
他沒說完我就忍不住笑起來,真是合了賀南鳶的描述,一會兒聰明一會兒傻的。
“那你怎麽回的?”
摩川靜了片刻,說:“一個孩子,我除了‘好’還能怎麽回?”
我笑得更大聲了。
一點多出發往回趕,五點多就回了棚葛,來回一天就把事兒辦了,效率不可謂不高。
海城的冬天,下午五點多天就暗了,可棚葛的天卻仍然很亮。
我将車緩緩停在研究院門口,但沒有立刻熄車。
摩川以為可以下車了,剛要去開門,我就叫住他:“我有話跟你說。”
興許是我的語氣太過嚴肅,他略微錯愕地回身看向我,手仍然把着扶手。
“這話本來應該昨天跟你說的,但小鳶的事比較緊急,就給耽擱了。”我組織了下語言,說,“十月的時候,我通過朋友的幫助找到了賀均,也就是小鳶的親生父親。他真名叫賀明博,是個搞抽象主義的藝術家,現在在國外,但年後會回海城。”
他緩緩收回門上的手:“你去找了賀明博?”
到這會兒,我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仍然自以為是地認為,做了件值得摩川止語獎勵的大好事。
“我看小鳶也很想要回他媽媽的信印,就想……能不能出點力。”
他靜靜地聽着,忽然問:“通過哪個朋友的幫助找到的?”
我可以騙他,随便說一個朋友的名字,反正他也不知道我有哪些朋友。可我又有種預感,如果騙了他,被他揭穿了,絕對會出大事。
這就像一種刻在骨子裏的原始本能,我會下意識規避一切惹怒摩川的可能。
“蔣博書。”我飛快解釋,自己是怎麽想到通過沈靜他們公司來找人,沈靜是怎麽把我的問題轉給了蔣博書,最後又是怎麽通過他接觸到賀明博。
我以為老實交代,摩川就不會生氣。
我太天真了。
他從頭到尾沒有打斷我,表現出了一種與平常無二的冷靜,然而一開口,語氣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十月到現在,不,是八月到現在,四個月……”他困惑地注視着我,“四個月了,你才想到要跟我談論這件事?”
我被他問懵了,甚至有點心虛:“我想等确定找到那個人了再……”
他打斷我:“所以你現在要我幹什麽?”
“我想你來做決定,要不要把這些信息告訴小鳶。”我回答地很謹慎。
他冷着臉,凝視我半晌,道:“你不是讓我做決定,你是在逼我做決定。你既然從恰骨那裏得到了照片,他難道沒有告訴過你,我不允許他去找那個男人嗎?”
我一怔,完全沒想到事情是這樣的發展。 賀南鳶确實說過,可我以為那只是因為海城人海茫茫,要找一個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太難了,所以他才不願外甥費心勞力。
但看來,跟我想的不太一樣?
“我只是想幫忙。”我急着去抓他的手。
他一下抽回手,似乎不願意與我有過多的肢體接觸。
“你沒有必要幹涉這件事。”說着,他大力拉開車門,頭也不回地下了車。
我隔着車窗望向那個不斷朝山上遠去的人影,想追上去,結果看到有別人也往山上走,還和摩川搭上了話,無奈只能選擇留在車裏。
沒有必要?
我心裏一時既莫名又煩躁,還有一點被誤解的委屈。
他這是在說我……不夠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