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獵宮風雲（九）
獵宮風雲（九）
衛昭看着太子突然倒了下去，被吓了一跳。
“殿下！”
她來到太子身邊，發現他嘴唇煞白，臉頰卻浮現出不正常的暈紅。
“殿下，你沒事吧？”
太子搖搖頭，堅持要自己走路，起身的時候卻一個搖晃。
衛昭手疾眼快地扶住他，這才發現他全身燙得吓人。
“殿下，你發熱了。”
太子拂開她的手，“無事。”
怎麽就無事了？受傷加上發熱可不是什麽小事，一個弄不好是會要人命的！
衛昭急道：“殿下你不能再走了……”邊說邊要去扶他。
沒想到太子突然對她大聲呵斥道：“走開！”
連日來不能掌控身體的無力感以及對山下未知情況的擔憂，讓他徹底爆發了。
“孤說了孤無事！你一個卑賤的宮女也要違抗孤的命令麽？”
衛昭愣在了原地。
太子無視她的存在，從她身邊走過，步伐堅定地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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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無論如何，一定要下山去。
衛昭站在原地，仿佛被吓呆了一般，任憑腳步聲越來越遠，卻還是一動不動。
直到身後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她這才回過神來，轉過身，看到太子跌倒在地，生死不知。
“殿下！！！”
***
太子薨了的消息傳到獵宮，第一個受刺激倒下的是貴妃。
皇帝無比震驚和悲痛，下令王達調查清楚謀殺太子的兇手，從此守在貴妃榻前，再也不理政務。
秋狩已經結束，文武百官此時卻沒有一人敢勸皇帝啓程離開，所有人只得原地駐紮，等到獵宮中傳出下一道聖旨為止。
禁軍一下子進入了戰時軍備狀态，由大将軍王惇負責統領，排查一切可疑人員。
王惇病中上書，推薦其侄子王瑜代行禁軍統領一職，陛下首肯。
至此，獵宮周圍兩萬禁軍全部納入王家掌控。
王家營帳內，王妩得此噩耗，大受打擊。
她對着王達質問：“阿爹，你竟然真的害死了太子！”
王達厲聲打斷她，“你在胡說什麽？太子是被刺客殺死的，你胡言亂語，是想讓我王家一族都為太子陪葬嗎？”
王妩頓時跌坐在地，淚珠連連。
她明明知道太子是被人害死的，但害他的人是自己的骨肉血親，她竟連為太子鳴冤的資格都沒有。
她明明早就知道了父親心懷不軌，卻還抱有僥幸，覺得太子不會那麽輕易被人所害，因此被父親困在營帳中時，也沒有想辦法逃出去，提前給太子示警。
都是她的錯，是她的猶豫害死了太子。
若是她能再勇敢一點，提前給太子報信，說不定事情就不會發展成今天這個樣子了。
王妩悔恨不已，哭的泣不成聲，一時間竟生出了跟太子一同去了的念頭。
“父親，你還不如将我也一起殺了，我與太子表哥黃泉之下還能做一對鬼夫妻。”
王妩畢竟是王達唯一的嫡女，從小疼愛有加，此時見她受此打擊，竟然生出了輕生的念頭，也有些于心不忍。
他讓外面親衛将王妩貼身侍女召來，吩咐道：“太子意外去世，小娘子有些魔障了，你陪着她好好開解開解。”
“是，老爺。”
“真是個冤障。”王達搖了搖頭，踏出了營帳。
***
獵場中，一處山洞內。
衛昭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昏迷的太子移到此處。
她坐在地上，看着面前昏迷不醒的太子，即便眉頭緊皺，衣着樸素，也依然貴氣逼人，俊美無雙，終于想明白了。
太子生來高高在上，受萬人景仰，是天生的領袖，他性格堅定果敢，習慣萬事萬物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所以他不願意讓別人看到他狼狽的樣子，哪怕強撐着，也要表現出一副強大的模樣。
而自己的舉動和那些話語，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太子，兩人在獵場中那些狼狽的過往。
一國儲君也有過衣不裹體、食不果腹的時候，所以他對她的善意才會表現得如此抗拒。
太子□□一聲，悠悠轉醒過來，看到守在他身邊的衛昭，果然扭過頭去，就要掙紮着站起身開。
衛昭卻攔在了他身前。
“讓開。”太子皺眉道。
衛昭寸步不讓，反而屈身跪在了他身前，雙手交叉放于地上，額頭緊緊貼在手背。
“你這是幹什麽？”太子不解道。
衛昭擡起頭來，堅定地看着太子，開口道：“殿下在我心中，永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是為整個東宮、整個大魏遮風擋雨的人，可你是人，不是神，你也有疲憊的時候，也有軟弱的時候，你也會受傷，也會生病，也需要人照顧，這并不是一件丢臉的事情，相反，我很高興，能夠幫上殿下的忙，我不再是那個一無是處、只會拖你後腿的小宮女，我也想保護殿下，為殿下分憂解難。太子殿下，你放心，這裏發生的事情我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的，讓我來照顧你，好嗎？”
太子看着跪在身前的衛昭，久久不言。
衛昭堅定地迎着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移開。
直到太子開口道：“在此處，休息一晚。”
衛昭眼裏瞬間迸發出光芒，眉眼彎彎，道：“是，太子殿下。”
太子看她笑容燦爛，抛下一句：“你以為你說這麽多，孤就會被你感動嗎？你作為東宮的宮女，本來就應該照顧孤的起居生活。”
說完，轉過頭去，閉目養神。
可照顧太子殿下的起居生活不是貼身宮女該幹的事嗎？
衛昭疑惑道：“殿下，可我是東宮的雜掃宮女呀……呀！殿下要給我升職了嗎？多謝殿下！”
“聒噪，再說一句話就出去。”
“是……啊！”衛昭連忙捂住自己的嘴，确保它不會再吐出一個字。
不管怎麽說，太子殿下願意休息一晚上，這實在是太好了！
衛昭去外面又撿了些柴火回來，往山洞裏的篝火處加上，确保整夜都不會熄滅。
做完了這一切，她轉頭看向身旁的太子，他正在靜靜地注視着火焰，不知在想些什麽。
衛昭突然想起什麽，從懷中掏出了一個油紙包，小心地在手中展開，遞到太子面前。
“殿下，這是我随身帶的酥糖，你要吃一顆嗎？”
太子掃了一樣油紙包中的東西，收回視線，“孤不吃小孩子吃的玩意。”
衛昭拎起一塊酥糖，塞到自己嘴裏，“小時候，有個人跟我說過，心裏苦的時候，吃點糖，就沒那麽苦啦。”
太子身形一頓，看向她，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喃喃道：“原來是你。”
衛昭含着糖，呆呆地看向他，“殿下，你在說什麽？”
什麽是她？
太子卻一下全明白了。
原來是她，所以他才會對衛昭有特別的感覺，才會覺得她與旁人不一樣。
因為是她。
他問道：“你小時候，是不是在先皇後宮中待過？”
衛昭驚奇道：“殿下怎麽知道？”
太子難以言喻地看了她一眼，緩緩開口道：“當年壬寅宮變，我被先皇後身邊的宮女帶到荷花池，想要淹死我，是你救了我。”
衛昭一下子瞪大眼睛，“是你，你是小哥哥！”
太子點點頭，“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麽喜歡吃糖。”
衛昭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
太子向她伸出手。
衛昭疑惑地看着他。
太子：“酥糖，不是要給我嘗嘗嗎？”
衛昭連忙手忙腳亂地遞給他一塊，緊張地看着他，“好吃嗎？”
太子含在嘴裏，看着她，點了點頭。
衛昭忍不住露出一個大大的笑。
她的臉上還沾着泥土，發髻淩亂不堪，衣衫也幾日未換，太子的心髒卻還是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想往後挪動，背後卻抵住了山壁，退無可退。
衛昭這小宮女還得寸進尺地湊上前來，舉着一塊糖酥就想往他嘴裏塞。
太子不能張嘴，他怕自己一張嘴，心就會蹦出來。
他別開臉，用手指抵住衛昭的額頭，推開她，“離孤遠一點。”
衛昭乖巧地點了點頭，乖乖坐在太子身邊，時不時轉頭看着他傻笑。
太子瞟了她一眼，冷靜下來後，問道：“你笑什麽？”
衛昭回他：“我高興呀，沒想到殿下居然是我的小哥哥，我高興得心撲通撲通跳，快要爆炸了。”
太子成功被她的話語取悅到了，原來心跳加速是因為高興。
他勾起一抹笑，轉過頭看她，真是個傻姑娘。
明亮的火焰照在太子殿下的臉頰，細細的絨毛塗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光。
衛昭發誓，她這輩子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人！
太子此刻在她心中，就如同神明一般。
她回想起了那年壬寅宮變，她救下太子殿下後，兩人一起趕回長信宮，卻親眼目睹了吊在房梁上的先皇後。
太子當時不過也才十歲，被自缢身亡的母後吓得要死，卻還不忘遮住她的眼。
長信宮中，遮住她眼睛的那雙手，溫暖潮濕，微微顫抖。
獵場河邊，遮住她眼睛的那雙手，溫暖堅定，穩如磐石。
她的小哥哥已經長大了，卻依然還是如此溫柔。
明知道他是尊貴的太子殿下，自己只是個卑賤的宮女，可她還是忍不住、忍不住看了他一次又一次。
很多年後，衛昭回憶自己的一生，大概從那個時候開始，她便已經淪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