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獵宮風雲(十六)

獵宮風雲(十六)

這一連串的質問包含了太多的不甘,為王凰不甘,為自己不甘,為整個王家不甘。

當年王家為了幫助皇帝奪嫡,在刀光劍影中厮殺,在陰謀詭計中茍存,耗費的人、財不計其數,卻沒想到,皇帝一朝登頂,便将他們的功勞統統抛到了腦後。

這些年來,皇帝在貴妃的枕頭風下,一點點地疏遠了王家,甚至想要将他們趕出權利的中心。

王家一直苦苦支撐,一再退讓,不過是想等到太子順利繼位後,王氏作為太子母家,可以獲得更大的政治利益。

可現在卻有人告訴王達,太子不是王家的後代,你們所有的一切謀劃,不過是一場笑話。

王達如何能夠甘心,眼睜睜看着那洗腳婢的兒子登上至高之位,成為九五至尊?

所以,他反了,他要殺了太子,他們得不到的,那毒妃也休想得到。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陛下居然早就知道了這一切。

那阿凰的兒子呢?阿凰的兒子是否還活着?

王達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但用不了多久,就被皇帝一句話給粉碎了。

“阿凰的兒子不在了,他早就已經死了。”皇帝的眼中清楚地閃過一絲痛楚。

王達聞言愣在了當場。

妹妹的兒子居然早就死了麽?

過了一會,又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所以當年壬寅宮變,凰妹之所以要毒殺那賤婢,是因為知道了太子的真實身世,可憐她沒将那毒婦毒死,反而在事情敗露後,不想牽連我王家,自缢身亡,難怪當年她想要将太子淹死,淹得好、淹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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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朱煜怎麽就這麽命大呢?

十年前他妹妹沒能淹死他,十年後自己也沒能弄死他。

上天還真是不公啊!

皇帝沉默不語,半晌才道:“當年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梓童沒有錯,錯的是皇後。”

王達聞言雙目充血,滿心悲涼,“事到如今,陛下還要為那毒婦說話嗎?”

皇帝搖搖頭,不欲再與他争辯,“王達,你與朕一同長大,朕将你視作親兄弟一般,但此次你意圖刺殺皇儲,謀逆叛亂,罪無可赦,朕只能給你留個全屍了。”

王達得知自己的死訊,非但不求饒,反而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凰妹你看到了嗎?最是帝王家無情,下輩子投胎,千萬莫要生在我王家這樣的家族,也千萬莫要再愛上帝王了。”

大內侍衛從外面進來,将王達拖了下去,王達看着禦座上的那人,狂笑不止,直到涕泗橫流。

最後高聲道:“臣謝主隆恩!”

***

太子從王妩處回來,剛到幽蘭軒門外,趙佗就急匆匆趕來禀告道:“陛下剛剛私下召見王達,兩人密談許久,而後陛下賜了王達鸩酒。”

太子眉頭一皺,又從幽蘭軒匆匆趕往獵宮地牢。

地牢門口,皇帝派來送鸩酒的人正被趙佗的人攔着不讓進去。

太監趙德福指着來人怒罵道:“你你你、你們好大的狗膽!陛下的旨意都敢阻攔,是想要抗旨嗎?!”

那兩名侍衛聽到他的威脅,卻依然不動。

趙德福氣得直跺腳,他是乾清宮的人,這麽多年在宮中,向來作威作福慣了,哪裏受過這般的憋屈?

“你們給雜家等着,以後莫要犯在雜家手裏,否則……”

“否則怎麽樣啊,趙公公?”

趙佗跟着殿下匆匆趕到地牢門口,就聽到趙德福在威脅自己的親兵,忍不住開口怼了回去。

太子看了他一眼,趙佗連忙低下頭,打了下自己的嘴巴。

這時趙德福也看到了太子,連忙迎上前行禮道:“太子殿下萬福金安,奴才不知殿下來此,有失遠迎,還望殿下恕罪。”

“公公免禮。”太子看了一眼地牢門口的兩名侍衛,道:“是孤命令他們守在這裏的,如有得罪之處,還望公公海涵。”

趙德福連忙告罪道:“哎呦喂,太子殿下可千萬別這麽說,這真是折煞老奴了。”

太子的目光從他身後小太監手中的酒壺上掃過,開口道:“王達與孤甥舅一場,孤想親自送他一程。”

趙德福臉上頓時露出了為難的神色,“這、這……太子殿下,這老奴只怕不好交代。”

太子神色如常,“公公放心,父皇那邊孤自會去請罪,不會牽連到公公。”

太子向來強勢,趙德福看了一眼地牢門口的兩位門神,心裏暗道倒黴,這個差事就不該自己親自過來,得叻,天家兩父子掰手腕,他夾在中間算哪根蔥?

只得捏着鼻子把手中的鸩酒遞給了趙佗。

“那奴才便躲個懶,在這裏等着殿下出來,好回去跟陛下交差。”

趙佗取過鸩酒,跟着太子頭也不回地下了地牢。

獵宮地牢與所有地牢一樣,陰暗潮濕,終年不見陽光。

王達從正殿中被拖出來後,便重新關回了此處。

太子站在幽暗地牢房前,看着裏面又哭又笑、瘋瘋癫癫的王達,神色晦暗。

身後的獄卒開了牢房門,額頭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解釋道:“太子殿下,犯人送回來以後就是這般神志不清的模樣,小人也不知他到底怎麽了?”

太子靜默不語。

趙佗揮了揮手,催促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趕緊下去吧。”

等獄卒走後,他打開牢房門,請太子進入牢房內,然後将手中酒壺和酒杯放置在石桌上,也告退離去。

牢房內只剩下太子和王達兩人。

太子走到王達身前站立,良久,開口道:“王妩死了。”

王達笑聲一頓,過了片刻,喃喃道:“死得好、死得好啊。”

“孤已命人将她厚葬,她最愛的那把琴與她一同陪葬。”

王達一愣,擡起渾濁的眼睛看向太子。

皎皎君子,芝蘭玉樹,這般的人兒卻不是他王家的子嗣。

上天真是不公平啊,那洗腳婢憑什麽生出這樣的兒子來?

他緩緩開口道:“陛下和太子好算計,騙了我王家十數年。”

太子皺眉道:“你說什麽?”

王達見他神色不似作假,心中瞬間有了猜測。

原來當年的事情,太子也被蒙在鼓裏啊。

有趣,真是有趣。

王達惡毒地心想,太子生來眼高于頂,若是知道自己生母不是門閥貴女,而是一洗腳婢,不知臉上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他忍不住放聲大笑,神情癫狂。

太子眼中閃過一絲不耐,又問了一遍:“你剛剛在說什麽?還有,你為何要派人行刺孤?”

王達卻突然不想告訴他了,懷着惡意開口道:“太子殿下,你不如去問問你的好父皇,當年壬寅宮變的真相究竟是如何?我王家又為何被逼謀反?”

太子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詞:‘被逼’謀反。

什麽樣的情況才能逼迫王達謀反?

太子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看着太子臉色不虞,王達瘋狂大笑:“哈哈哈哈,數十年謀劃,終成一場空!可笑,可笑啊!”

他狂笑不止,仿佛又陷入了神志不清的狀态,口中反複說着:“我王家世代為大魏立下汗馬功勞,是你們負了我們,不是我們負了你……”

太子寒着臉,看着他發瘋,将趙佗喚來,轉身離去。

趙德福守在地牢門口,看到太子出來,眼巴巴地湊上前去,“殿下,如何了?”

太子點了點頭,眼裏閃過一絲疲憊。

趙德福得了準信,立馬歡喜道:“多謝殿下,那奴才就不打擾殿下了,這就回去複命去了。”

他走後,趙佗也從地牢出來,請示道:“殿下,洛陽那邊在問,王家其他人等如何處置?”

“父皇如何說?”

“陛下除了賜了王達鸩酒,其餘人等都聽殿下決斷。”

太子垂眸道:“主謀者就地處死,從犯流放千裏,其餘人等全部收押,待回京後再行處置。”

“喏。”

***

大內總管梁金進入內殿時,鄧衷剛好向皇帝彙報完西山大營的經歷,看到梁金手捧着錦帛,似乎有事要彙報,拱手道:“陛下,梁總管來了,臣便先行告退。”

皇帝卻叫住了他,“你也一起聽吧,朕還有事要問你。”

鄧衷領命退到一旁站着。

梁金将太子對王家的處置意見報到皇帝案前,皇帝翻看後,問道:“這是太子親自定下的?”

梁金回道:“趙統領答複,說是太子親口說的。”

皇帝将錦帛放回禦案上,嘆道:“太子變了,以前他可不會如此輕易放過王家。”

太子向來對背叛他的人絕不姑息,哪怕是親舅舅,也逃不過一個誅九族的下場。

他看了一眼梁金,突然問道:“你說太子這次為什麽沒将王家誅九族?”

梁金遲疑道:“太子殿下是好像變了,只是奴才也說不上來原因……”

皇帝又看向鄧衷,“你覺得呢?”

鄧衷連忙上前一步,答道:“臣聽聞太子殿下先去看了王家小娘子,為她撫琴一曲,并交代好生安葬她,然後才去的地牢。”

皇帝回想起聽到的那一曲破陣子,金戈鐵馬的戰意中帶了一絲悲涼。

太子眼裏一向揉不得沙子,難道此次真是因為這個王家小娘子的緣故?

皇帝自言自語道:“可惜了。”

随後拿起禦案上的朱砂筆,在批示上畫了個圈,“便按太子的意思去辦吧。”

梁金接過錦帛,“奴才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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