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壬寅宮變(三)

壬寅宮變(三)

從那日過後,太子便經常參加貴妃舉辦的宮宴,每次總會與張瑛交談片刻,或談論算術,或談論經綸,或談論其他。

連趙佗如此遲鈍的人都看出了太子對張家小娘子不一般,還私下找衛昭詢問。

“你說太子殿下是不是看上張家小娘子了?”

衛昭心中苦澀,面上卻不能顯露出來。

經過這段時間的思考,她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她想讀書。

于是她避開了這個話題,問出了自己關心的問題:“太子殿下的事情奴婢不好私下評判,對了趙統領,你讀過書嗎?”

趙佗摳了摳腦袋,“我以前跟着太子殿下一起上過幾天學堂,可後來殿下嫌我笨,學得太慢,就把我踢出伴讀名單裏了。”

“哦,這樣啊。”衛昭嘆息一聲,“那太可惜了。”

趙佗倒是不覺得可惜,讓他坐在學堂裏幾個時辰簡直比砍他幾刀還要難受,但是看到衛昭臉上遺憾的表情,好像自己真的錯失了什麽天大的良機一般。

他不禁疑問道:“你問這個幹嘛?難道你也想要讀書?”

衛昭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然後一擡頭,就看到趙佗臉上露出敬佩的表情。

她連忙解釋道:“我就是想着太子殿下這麽博學,我們在他身邊伺候,多讀點書總歸是沒錯的。”

趙佗雖然不通文墨,但是對好學的人還是挺佩服的,聞言給她出主意道:“殿下書房的書最多,你要是想看書,可以白天趁着殿下不在,在他書房看一會。”

衛昭遲疑道:“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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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佗卻大手一揮,一臉坦蕩道:“沒事,借兩本書看看而已,殿下不會怪罪你的。”

衛昭看他如此篤定,心中不由得也萌生了一絲想法。

***

春日宮宴過了不久,宮宴上發生的事情便傳遍了整座洛陽城,張家的人近日上朝都春風得意,俨然已将太子妃之位收入囊中。

沒過多久,東宮便迎來了一位貴客上門。

謝氏家主、太子太傅謝平親自上門求見。

太子關起門來,與他足足聊了一個多時辰,謝平離開時帶着笑容,顯然從太子這裏得到了某些承諾。

趙佗将謝平送走後,返回書房。

太子正在練字,最後一筆落下,紙面上留下一個大大的‘謝’字,筆鋒淩厲,銳氣逼人。

趙佗不解地問道:“殿下是想改變主意,将太子妃之位給到謝家了麽?”

太子将毛筆放下,看着紙上大寫的‘謝’字,語氣平淡道:“孤心中太子妃的人選從來只有謝家一個。”

趙佗有些驚訝,殿下屬意的竟然是謝家麽?

那張家小娘子呢?殿下先前對張家小娘子這般好,難道都只是做給謝家看的?

可那謝家女郎連春日宮宴都沒有來參加呀。

謝家究竟又是什麽态度?

趙佗徹底想糊塗了。

太子看他五官擠作一團,一副冥思苦想的蠢樣,取過一旁手帕擦了擦手,道:“不管謝家女郎是何想法,謝太傅都會将女兒送入東宮。”

趙佗脫口而出:“殿下是喜歡謝家女郎麽?”

說完又自覺不妥,連忙低頭認錯道:“屬下失言,屬下該死。”

太子卻沒跟他計較,反而搖了搖頭道:“孤不喜歡謝家女郎,相反,孤娶她是為了徹底扳倒謝家。”

大魏四大門閥世家,王謝桓庾,後兩者是新朝才起家,根基不牢,不足為懼,唯有王謝兩家,盤桓大魏數百年,根深蒂固,姻親衆多,已成為大魏的一顆毒瘤,如若不能盡早消滅之,對皇族的統治便是後患無窮。

太子将擦手的手帕随意扔在桌上,走到書房一側,負手看向牆上挂着的大魏疆土圖畫。

“如今王家已經倒了,再解決了謝家,孤便能順利推行新政,施行科舉制,廣納寒門之士,為我大魏的天下效命。”

年輕的太子雖然還未登上帝位,但其心中已有了對這個國家未來的規劃。

一旁的趙佗聽得熱血沸騰,恨不得提刀上陣,現在就替太子把謝家給砍了,好早日開啓科舉。

他本就是庶民出身,不過是因為娘親是太子的乳母,這才能被太子識中,提拔為親衛,後經太子舉薦,進入禁軍,一路拼殺至禁軍副統領一職,獨領五千人馬。

可任憑他再如何努力,有門閥世家的子弟攔在身前,他這輩子也就止步于此了。

但如果能有科舉,他便可以下場參加武試,與世家子弟們在同一起跑線上競争。

趙佗心中一片火熱,拍着胸脯對着太子效忠道:“殿下英明神武,趙佗願為殿下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太子轉過身走回書案旁,拿起那張寫着謝字的紙張,将其放置燭火之上,看着它,一點一點燃燒殆盡。

然後他吩咐趙佗:“私下去打聽一下,看看這位謝家小娘子究竟是什麽原因沒有參加春日宮宴。”

“是,屬下這就去打探。”

趙佗接了任務,就準備告退離開,太子卻又叫住了他。

“孤的書房有人進來過嗎?”

趙佗一驚,裝傻道:“啊?應當沒有人敢随意進出殿下的書房吧。”

太子盯着他,緩緩道:“書架上的書被人動過。”

趙佗臉上頓時露出心虛的表情,“殿下連這都能看得出來,不愧是殿下。”

太子看他眼神閃躲的模樣,心中猜了個大概,直接問道:“孤的書房只有你和衛昭能進,所以,是你,還是衛昭?

不等趙佗回答,他又直接說道:“孤想着以你的腦子應當是看不進書的,那便是衛昭了,她膽子也越來越大了。”

平靜的話語中滲出濃濃的寒意。

趙佗一聽太子語氣不對勁,立馬跪在了地上。

“殿下,與衛昭無關,是我看她想讀書,才讓她進書房借用殿下的書看的,都是我的錯,殿下你罰我吧。”

太子挑了挑眉,果然如此。

他道衛昭一向小心謹慎,這次為什麽突然這樣大膽了?

原來是趙佗慫恿的。

趙佗,該罰。

太子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趙佗,沉聲道:“自己出去領罰。”

“是,殿下。”趙佗垂頭喪氣地出門了,不多時,屋外傳來了打板子的聲音。

趙佗挨了板子後,進來謝恩。

太子又道:“把衛昭叫來。”

趙佗大驚道:“殿下,她那個小身板,挨不了幾下的。”

太子掃了他一眼,把手裏的書一扔,“你與她不過才認識幾日,就這般替她說話了?”

趙佗老老實實道:“臣只是敬佩衛小娘子,不忍心看她受罰。”

太子反問道:“孤說了要罰她了嗎?”

趙佗想了想,好像是沒有。

他知道是自己誤會了太子,當即應了一聲,二話不說乖乖喚人去了。

衛昭進來的時候,心情很是忐忑。

趙佗在路上便給她通了消息,她一進門,就跪倒在地上,頭緊緊貼在手背,連看也不敢看太子一眼。

心中後悔不已,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這麽大膽,居然連殿下的書都敢動。

但此時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等待太子對她進行最終的審判。

太子看了眼書案上的書,這些都有被人動過的痕跡,包括《九章算術》、《詩經》、《六韬》、《考工記》等等,都是他曾經跟張瑛讨論過的書籍。

他看向面前跪着的衛昭,“沒想到你會對讀書感興趣,這些書,你都看得懂嗎?”

衛昭連忙搖頭道:“太子殿下恕罪,奴婢看不懂,奴婢……奴婢只是看看而已。”

“起來說話。”太子免了衛昭的禮,然後拿起最上面的那本書翻了翻,對着她說道:“你看不懂也很正常,有些書孤讀起來都有些吃力。”

衛昭聞言站起身來,低着頭乖乖地站在原地,不敢直視太子的眼睛。

太子将書放回案桌上,貌似随意開口道:“如果你看不懂可以來問孤。”

衛昭呆呆地擡起頭,萬萬沒想到太子殿下不但不罰她,反而還要親自教導她,一時間忘了回話。

太子遲遲等不到回答,皺眉道:“怎麽?你不樂意?”

衛昭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擺了擺手,磕磕絆絆道:“不、不是的,殿下願意教我,我、我高興地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多謝太子殿下。”

太子被她的話取悅到了,眉頭舒展開來,身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問道:“有哪裏不懂的?你可以說一下。”

衛昭一下子脹紅了臉,半天才小聲道:“哪、哪裏都不懂。”

太子愣了一下,又覺得理所當然,也是,一個小宮女,能識得幾個字就不錯了,怎麽能期待她看得懂如此晦澀難懂的書籍。

他想了想,開口道:“那便從詩經開始講起吧,這個比較簡單。”

衛昭站在原地手足無措,沒想到太子居然說教就教。

只是對太子來說簡單的詩經,在她眼裏也如同天書一般,讓她昏昏欲睡,或許,她也跟趙統領一樣,沒有什麽讀書的天賦。

太子翻開詩經的第一頁,看到衛昭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悅道:“靠近些,你站那麽遠看得到書上的字嗎?”

衛昭聞言往前挪了挪,燭光照射她的影子投在案桌上,形成一團朦朦胧胧的陰影。

太子看着那團影子,勾勒出少女妙曼的曲線,有一瞬間的心猿意馬,但他強大的自制力立馬讓他回過神來。

他清咳兩聲,“……到孤身邊來,你擋着光了。”

衛昭連忙點點頭,慌亂地移動腳步,來到太子身側不遠處,但是還是離他有一丈遠。

太子眉頭輕蹙,到底沒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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