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壬寅宮變（四）
壬寅宮變（四）
太子開始為衛昭講解詩經。
“詩經是先人編著的一部詩歌總集，收錄了共三百一十一篇詩歌，主要分為《風》、《雅》、《頌》三個部分……”
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引經據典但又不顯枯燥，衛昭不知不覺得沉浸在他的嗓音之中，聽得入迷。
“……詩經的第一首詩歌名叫《周南·關雎》，是一首，”太子講到這裏，突然頓了一下，然後神色如常地繼續講下去，“是一首描述男女戀愛的情歌，講的是賢良美好的女子，是君子想要追求的配偶，君子日日夜夜都思念她，綿綿的思念，令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關關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衛昭知道這是一首愛情詩，微微紅了臉，又被詩中描述的真摯情感所打動，忍不住心向往之。
她想，賢良美好這四個字描述的便是張小娘子那樣的女子吧，難怪太子會對她青睐有加。
“窈窕淑女便是如張小娘子那樣的吧。”
不知不覺衛昭竟然把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過了一會，周圍一片寂靜，她擡起頭，才發現太子正意味深長地盯着她看。
她吓得跪倒在了地上，“奴婢失言。”
世家貴女豈是一小小宮婢能夠随意評價的。
太子卻沒生氣，反而問道：“你也覺得孤屬意張瑛做太子妃嗎？”
也？難道還有人膽子這麽大，當面這麽問過太子麽？
衛昭恨不得把頭埋進胸膛裏，“奴婢不敢妄加揣測，只是覺得張小娘子對殿下确有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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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聞言挑了挑眉，道：“她對孤有情意？你怎麽看出來的？”
衛昭回道：“她每次與殿下交談，都目不轉睛地看着殿下，殿下走了，她的目光也一直跟随着殿下，這種眼裏只能看到殿下一個人的樣子，還不算有情意麽？”
張小娘子的模樣便如同關雎裏描寫的情歌一樣，見不到那人就會思念，那人一出現眼裏就再也看不到旁人，這種愛慕一個人而無法得的滋味，她再熟悉不過。
太子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你觀察得倒是仔細。”随後又搖了搖頭，開口說道：“不過你想錯了，她一點都不愛慕孤，她不過是想成為太子妃罷了。”
喜歡太子殿下和想要成為太子妃有什麽區別嗎？
這些日子，她分明瞧着，太子殿下與張小娘子相談甚歡。
“要是張小娘子一點都不愛慕殿下，那為什麽還會想要成為太子妃呢？”衛昭小小的腦袋裝着大大的疑問。
太子看着衛昭清澈的眼睛，移開了目光，“這些世家貴女沒有你想得那麽簡單，也不如……”他停頓一下，神色平常地開口道：“也不如你這般純粹。”
“她們從小被教導與自己的家族榮辱與共，婚姻大事考慮的不是情愛，而是權衡利弊。”
“那位張小娘子自幼父母雙亡，她的親生兄長也不是個上進的，這麽多年沒在朝中混出個一官半職，等到她祖父致仕後，張家便再沒人能撐起這門庭，她想要為自己、為張家掙個好前程，便只有嫁入東宮，成為太子妃。”
“不過這個張小娘子倒是很聰明，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了孤的喜好，想借此引起孤的興趣。”太子放下手中的詩經，看了一眼衛昭，眼中閃過一絲戲谑，“并且還在孤的貼身宮女面前表現出一副對孤深情款款的模樣，想要借你的嘴來傳達對孤的情意，這樣的心計，無論她以後嫁入哪個人家，想來都不會過得太差。”
原來如此，衛昭如夢初醒，一下脹紅了臉。
是她把這些世家貴女想簡單了。
“殿下……”她羞愧地開口：“對不起，是我太容易被人騙了。”
她居然不知不覺中就中了別人的計謀，還被別人當成棋子，用來欺騙太子殿下。
一想到這裏，她就感到無比後怕。
還好，還好殿下識破了張小娘子的計謀，不然要是被她的表象所迷惑，真的喜歡上她了怎麽辦？
衛昭難得捏緊粉拳，憤怒道：“張小娘子既然不喜歡殿下，怎麽能這樣欺騙殿下呢？”
“為什麽不能呢？”太子看起來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問道：“她想保住家族的地位和權勢，想要自己嫁得更好，這不是理所當然麽？”
“不是的！”衛昭急得不得了，大聲道：“誰都想過得更好，但不能利用別人的真心來交換，如果她不愛慕殿下，只是想獲得太子妃的地位，就應該堂堂正正地告訴殿下，讓殿下自己來選擇，而不是借着愛慕殿下的名頭，誤導殿下的判斷。”
太子定定地看着衛昭，低聲重複了一句：“用愛慕孤的借口，來誤導孤的判斷。”然後突然笑了，反問道：“你是害怕孤會喜歡上她麽？”
“我……”衛昭剛想說自己害怕，突然意識到不妥，緊急剎車，生硬地改了話語，“我只是擔心殿下受傷。”
“你擔心孤被一個女人所傷？”太子低低地笑了起來，“你覺得孤喜歡上一個人就會失去理智，變得跟普通男子一般是麽？”
衛昭急道：“殿下要是真的喜歡上一個居心叵測的人，說不定她會利用殿下來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
太子卻開口打斷她，“你的擔心有些多餘，孤是不會喜歡上別人的。”
衛昭被太子的回答驚呆了，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然後忍不住向前一步，喃喃道：“殿下為什麽不會喜歡上別人？”
太子平淡的開口：“情愛是這世間最無用之物，況且這世上又有什麽女子配得上孤的喜歡呢？”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擊中了衛昭，在她的腦子轉動之前，嘴巴先開口發出了聲音：“那張小娘子這樣的女子，也不配殿下一丁點的喜歡麽？”
太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孤為何要喜歡她？她不過是打聽到了孤的喜好，讀了幾本書，引起了孤一絲的興趣罷了，除此之外又有什麽值得孤喜歡的呢？”
衛昭愣住了，在她眼裏，張小娘子已經是頂頂好的了，可這樣的人，太子殿下竟然說不值得他一丁點的喜歡。
這樣的人太子殿下都不看在眼裏，那自己呢？
自己在太子殿下心中又是什麽樣的？
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宮女麽？
衛昭心中發堵，有一種酸楚蔓延開來，她脫口而出道：“那殿下選太子妃考慮的只是權衡利弊，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的心麽？”
太子被他問得一愣，看着衛昭在燭火下氣呼呼的臉，臉上的一雙眸子閃閃發光。
他失神片刻，回過神來，移開視線道：“選太子妃，是家事，也是國事，對孤來說，情愛并不重要。”
“怎麽就不重要呢？”衛昭急道：“殿下……”
“夠了。”太子打斷她的話，轉過身，聲音冰冷地開口道：“你說的太多了，退下吧。”
衛昭沒有再說什麽，對着太子行了個禮，退出了書房。
翌日，太子在武場練習射箭，趙佗随侍在旁。
中場休息時，太子突然問道：“趙佗，你可有心慕之人？”
趙佗老老實實點頭道：“有。”
太子瞬間來了興趣，接過宮人遞上的茶水，問道：“是誰？”
“是太子殿下你。”
太子“噗”一口茶水噴出，噴了趙佗一臉，“你是在跟孤開玩笑嗎？”
趙佗抹了一把臉，無辜地看向太子，“趙佗對殿下的心天地可鑒、日月可昭，殿下就是趙佗想要追随一生的人。”
太子擡手止住他的話，“孤問的是，你有沒有喜歡的女子，想要娶回家的那種？”
“哦，這樣啊。”趙佗摳了摳頭，認真想了想，道：“沒有。”
“殿下問這個做什麽？”
太子看着他清澈的眼神中透出的一絲愚蠢，嘆了口氣，捏了捏自己的眼角。
“沒什麽。”
他有些後悔來問趙佗情愛之事，以他那個榆木腦袋，萬年也不會開竅，問了也白問。
太子放下茶盞，取過身旁的弓箭，對準遠方的箭靶，緩緩拉開。
趙佗在旁邊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道太子為什麽突然發問，又突然不問了。
他看向太子的方向，開口道：“殿下是有喜歡的女子了麽？”
“嘣”的一聲，太子手中的箭矢脫弦而去，直沖向天際。
趙佗拿起眺望鏡看了半晌，大驚失色道：“殿下，你脫靶了！”
太子殿下的箭居然會射到靶外，這是什麽驚天奇聞！！！
聽着趙佗的大呼小叫，太子的太陽穴一跳，咬牙切齒道：“孤看到了，你不用這麽大聲來提醒孤。”
趙佗這才發現太子已經臉黑如墨，如夢初醒一般，左右環顧四周，只見周圍的禁軍都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一聲。
連忙給自己找補：“俗話說得好，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殿下放心，屬下保證今天的事情絕不會有一個字洩露出去。”
太子看也不看趙佗一眼，接過宮人遞來的箭矢，直接拉弓射箭。
箭羽破空而出，一箭正中紅心。
趙佗立刻鼓掌叫好，“太子殿下英明神武，箭無虛發，百發百中！”
太子看了他一眼，把弓丢到他身上，“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