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給錢
給錢
甜膩的豆漿在陳念南的嗓子裏停了一整天,覺得黏糊時他就朝段安北那兒看一眼,幾十幾百眼瞥下來,他也沒能跟段安北對上一次——
人家壓根兒沒看他。
不過陳念南習慣了,他都這麽做賊似的看了段安北兩年了,不差這剩下的一年。
“念南,快來網吧這兒!鬧事了!”
陳念南邊嚼着饅頭邊接這個電話,晚飯時間沒人巡邏查手機,教室裏也沒幾個人,他慢慢悠悠在競賽卷上寫了個“AB”,才簡明扼要:“錢。”
“三百!”童睿說,“這架真不難勸,比上次十幾個人的混戰好得多,三百不低了。”
陳念南轉了兩下筆:“三百五。”
童睿一咬牙:“行!”
挂了電話,陳念南才把筆一扔,起身出門前他看了眼教室前面挂着的時鐘,六點,跑着來回,快的話能趕上第一節晚自修。
陳念南長腿一邁,跟箭一樣沖了出去,七分鐘就到了網吧。網吧裏鬧哄哄亂成了一團,陳念南擠到前排,看見地上紅的黃的一片就皺了皺眉。
黃的是痰,紅的是血,各個臉上都挂了彩,倒不是怕弄出命,但這事兒根本不可能在半小時內解決,況且單看地上扭在一塊兒的五個人,這怎麽看都不算個容易的活兒。
童睿急得滿腦門的汗,對上陳念南的視線的時候,雙手合十,比了個“拜托”的口型。
兩人對視之間,底下有個人踉踉跄跄地站起來,掄起桌上的鍵盤就要往另個黃毛的頭上砸,鍵盤線扯着他,他又死命扯着鍵盤,連着的電線搖搖欲墜,童睿一咬牙,沖陳念南比了個“7”。
翻個倍了,陳念南視線一收,左右看了看,沒找着趁手的東西,就把旁邊空着的電競椅朝鍵盤男那兒一踹,正正好頂着鍵盤男的膝蓋,那人手一頓,視線挪到了陳念南身上。
“有你什麽事兒啊?”鍵盤男舌尖在臉頰一頂,朝陳念南擡擡下巴,“知道我是誰麽?”
陳念南也不跟他廢話,朝門外仰頭:“滾出去打。”
“草。”鍵盤男瞬間炸了,“你算什麽東西!”
他又把鍵盤一扯,這回終于讓他扯下來了,火星子“轟”的一聲炸開,鍵盤就着那截電線朝前一掄,尖角的地方直直地就沖着陳念南的太陽穴去。
陳念南眸色暗了暗,不要命的架他不是沒打過,但這麽直接沖着要害來的還是第一回。
他側身躲過鍵盤,後面突然又蹿出個人,沖着陳念南的腰想踹,陳念南彎腰換了個角度,手上的青筋根根冒起,他猛地揮拳沖後面那人的胃部重重一擊,對方瞬間倒地,連呻/吟都發不出,只能一口口地倒吸冷氣。
地上本就是二對三的局面,另三個人都沒動,看好戲般仰頭看着這場鬧劇,各個眼神裏只有戲谑。
陳念南沒指望他們能幫忙,轉身想解決剩下的那個鍵盤男,一陣凜冽的拳風忽的擦過他的鬓角,陳念南下意識往左偏頭,鍵盤男的拳頭撲了個空,可他中指上閃着冷光的尖角戒卻讓人不寒而栗。
童睿在旁邊大罵了句“草”,陳念南也皺了皺眉,在下一個拳頭沖着他面門揮來之前,他提前伸手握住了鍵盤男的拳頭。
陳念南人高手也大,暴起的青筋在白皙的手背上根根分明,鮮血止不住地從他掌心往下滴——
滴答——
滴答——
陳念南卻面不改色,手就着這個滴血聲越捏越緊,半毫米半毫米地收縮,直到戒指上的尖角完全沒入了陳念南的掌心,他的神色也淡漠得沒變過,淡淡地看着鍵盤男的表情逐漸痛苦。
“松......松手......”鍵盤男臉上的表情已經完全扭曲了,嵌在陳念南掌心的那只手不自主地上下掙紮,他掙紮得越狠,陳念南掌心的血就流得越快。
“別動。”陳念南沉着聲,周身的氣壓一瞬間變得又低又冷,鍵盤男打了個哆嗦,愣在了原地。
“鍵盤,一千。”陳念南的目光從他手上的鍵盤挪到地上濃厚腥甜的液體上,“保潔費,五百。”
鍵盤男剛要出聲罵,陳念南手又猛地一收,他尖叫出聲:“給!我給!”
陳念南沒撒手,示意他另只哆嗦得不成樣子的手去付錢。
鍵盤男額頭上密密麻麻布了層汗,顫抖地付了錢:“好......好了吧......”
陳念南沒松勁,就着這樣的力氣,掌心往上一擡,把尖角從自己的掌心緩緩拔出,五個指頭猛地一收,把戒指從人手裏拔了出來。
戒指脫離手指的那一刻,鍵盤男痛苦地“啊”了一聲,清晰的骨骼斷裂聲音傳來,他的中指已經完全脫臼了,軟軟地垂下。
陳念南漠然站立,把帶着血的銀戒往地上一扔,勾勾唇:“你算什麽東西?”
地上的三個人齊聲吹了聲口哨,陳念南視線淡淡往下一掃:“渣滓。”
地上一人剛要起身挑事,手往後面一撐,卻撐着了塊黏滑的液體。
他打了個滑,所有人的視線跟着追過去,這才發現剛剛陳念南和鍵盤男打鬥的地方已經聚起了一整塊小血泊,而陳念南唇色慘白,手還止不住地往下滲血,卻沒什麽表情。
剛要起身的那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咬着牙:“走!”
陳念南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沖童睿伸出手:“錢。”
童睿看着他手心的血洞,皺了皺眉:“你......”
“別廢話。”陳念南換了只手,不耐煩,“鍵盤和保潔費五五分,一千四百五。”
童睿壓下一口氣:“現在是要錢的事嗎!”
他沖旁邊大喊:“愣着幹嘛!120啊!再晚點這手就廢了!會感染的知道嗎?!”
陳念南皺眉:“別扯沒用的,多大點傷——給錢。”
童睿見搪塞不過去,從櫃臺裏數了一千四:“沒五十。”
陳念南走過去,伸手從抽屜裏拿了張一百的,又接了那一千四,仔仔細細數過之後,才掏手機給童睿轉了五十回去。
童睿看着陳念南拿錢轉身就走的背影,暗自啐了聲,又假模假式地喊:“別忘了去醫院看看!”
陳念南頭也不回。
去醫院?他才不去。
手上的鈍痛感襲來,陳念南卻覺得暢快——
感染會死人的吧?
他勾了勾唇角,能這麽死了也不錯。稱得上死生有命,也不算他被生活所迫凄苦自殺。
走出網吧,他看了看時間,已經18:29,再怎麽跑也趕不上第一節課了,他幹脆走進隔壁的藥店,想買個碘伏。
冷氣剛從藥店門縫滲出,往腳脖子上挨了挨,陳念南又忽的眼前一黑,再清明時,他已經安安穩穩地坐在了班裏。
陳念南的心猛地縮進,往課桌上一瞥,“段安北”三個字直直地往他眼睛裏刺。
他手一抖,“啪”地把筆往下一撂,剛要往外沖,講臺上的蔣國華開了口:“陳念南呢?”
班裏沒人出聲。
連陳念南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恍惚中堪堪要舉手,就又聽見蔣國華擰着眉說:“他又逃學!”
陳念南:“......”
“算了。”蔣國華重重地嘆口氣,“我也不好多要求他什麽......”
陳念南冷冷地往上瞥,講臺上的那張臉露出了近乎同情與憐憫的神色,他悄悄攥緊了拳頭卻又猛地松開:“老師。”
蔣國華看向他:“怎麽了?”
陳念南捂着肚子:“我肚子疼,想上個廁所。”
蔣國華沖他揮揮手:“行了,你們也開始晚讀吧。”
陳念南揣着包紙就往外跑,熟稔地躲過了所有教導主任可能出現的角落,利索地翻了個牆,一路狂奔,終于在五分鐘後看到了段安北。
段安北龇牙咧嘴地站在藥店門口,顯然是沒見過這樣深的傷口,一時之間甚至不知道該不該進藥店,怕吓着店員,又怕人報警無意間害了陳念南。
“段安北。”陳念南伸手抓住他,飛速地拆了面巾紙止血,“蓋住。”
段安北聽話地摁住紙巾,也不問發生了什麽,就問他:“能進去買個碘伏嗎?他們會報警抓你嗎?”
陳念南愣了下,沒跟上段安北的腦回路,就點頭:“我去買......”
他伸手從自己身上掏出了那疊錢,拿了一百,進去買了碘伏棉簽和紗布,要給段安北消毒的那一刻,連徒手接刀都面不改色的臉忽的就繃緊了,手還有點抖的慌。
“疼了就掐我。”陳念南把棉簽小心翼翼地往段安北掌心一點點沾着塗,可血止不住,紫紅色的棉簽成了鮮紅色,段安北疼得冷汗直冒,眉頭擰成了一團。
“去醫院。”陳念南打了輛車就帶着段安北直奔醫院。
司機原本看着段安北手上的洞,不想接這活,陳念南甩了兩百,大吼:“醫院!人命關天看不到嗎!會感染懂嗎!”吓得人一腳油門把兩人安安穩穩送到了醫院。
他一路上用空了一整包紙巾,裏邊被堆滿了鮮紅的棉簽和滲出的血。臨了下車的時候,段安北左右上下都檢查了遍,怕把人車弄髒,卻連一點血漬都沒看見。
“沒流。”陳念南輕聲說,“我不是那樣的人。”
段安北笑了:“走吧。”
陳念南推門下車,卻在段安北看不見的地方一瞬間沉了臉色,冷冷地看着司機——
他就是那樣的人,如果司機拒絕接待段安北,他只會把那一團血糊在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