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互穿結束?
互穿結束?
話是這麽說,但陳念南語氣裏的抗拒還是太明顯,這是他被厭棄被拒絕後的下意識動作,想躲,想逃,想當做沒發生過,這套流程他太熟悉,以至于話都落了地,陳念南才覺出自己語氣的異常。
他看了眼段安北,小狗似的輕輕跺了跺地,用最小的聲音把聲控燈打開,光重新填滿整個角落的那一刻,剛要找補,他聽見段安北開了口:
“不用吧。”
段安北笑着說:“學你太簡單了,不說話就成。”
似乎是怕陳念南不放心,還戲谑着用肩膀撞了撞對方:“酷哥?”
陳念南這輩子沒這麽懵過:“我......”
“別擔心。”段安北在他耳邊打了個響指,“不會露餡的,要有人來跟我說話,我就裝兇吓他。”
陳念南“啊”了聲:“行。”
段安北樂了:“行什麽行,我說你兇呢——你怎麽跟他們說的不一樣啊?”
“他們說的哪樣?”陳念南擡眼問。
“就......挺兇,一言不合就打人,惹不得。”段安北笑着看他,“我覺得你脾氣挺好啊。”
看着自己的臉上出現這樣燦爛的笑,陳念南撇過眼:“裝的。”
“哪個?”
“現在。”陳念南說,“我現在在裝着好脾氣。”
段安北樂得不行:“那你多裝裝,我可打不過你。”
陳念南沒應聲,心裏默默回着——
不用打得過,我不可能打你。
但鬧完了該說的還是得說,該有的還是得有,兩人避開樓梯的監控,悄咪咪摸出手機,把裏面的賬號都調了個個,但沒換手機,兩人的手機型號價位差太多,換了容易被發現。
“加個微信吧。”段安北說,“有事兒也好聯絡。”
加好友的結果是晚自習50分鐘,陳念南看了八百遍手機,在段安北的微信框裏點進去點出來,盯着那句“我是段安北”心裏傻樂了至少十分鐘。
這份快樂一直延續到了放學鈴的響起。
“酷哥給個地址。”段安北發了條消息。
陳念南一直酥麻雀躍的心髒一瞬間沉了下去。
沉默了十秒鐘,陳念南才緩緩地在對話框中輸入:“松園,三棟一單元地下室。”
松園是全清杭最風雅的住宅名,卻也是全清杭最老最破的筒子樓,牆體斑斑點點裸露在外,打眼看過去,全是坍圮的磚石。
那裏的地下室更是出了名的狹窄逼仄,二十來平方米的房間,一室一衛的格局,轉身都困難的方寸之地。
說是當代貧民窟也不為過。
消息發出的瞬間,陳念南一瞬間卸了力,他擡眼朝段安北看去,眼裏沒什麽情緒,所有的羞赧、激動與愛戀如潮水般褪去,如同将死之人般灰敗擡眸。
不是為着自己可憐的住所,而是在憤懑——
段安北不該住這樣的地兒,他不該躺在硬/挺的床板上,擠在狹小的甬道中,裹在潮濕的被褥裏。
他在憤懑自己的無能。
陳念南看不見段安北的表情,只能看見他在鍵盤上翻飛的手指,幾秒鐘後,段安北的消息發來了:
“我住後華巷三號,大門密碼是970214,家門密碼是98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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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念南沒回那條消息。
早上童睿的錢已經打來了,一分沒少,但陳念南還是花了兩塊錢做了最末班的公交車。
他得攢錢。如果互穿永遠這樣下去,至少自己要給段安北換個好點兒的房子。
站在後華巷三號的門口時,這樣的念頭更甚了——
段安北就應該住在這樣的地兒,而不是由着他在這兒全清杭最貴的別墅區登堂入室。
陳念南擡手輸了密碼,門應聲而開,穿過鐵門綠化,踏入溫暖的玄關中,陳念南始終不發一言,直到二樓的樓梯上走下來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他才不甚熟練地扯出了一個生硬的笑。
“飯好了,快吃吧。”沈蔓憂心忡忡地看着他,“今天上學不開心?”
“沒。”陳念南又笑了一下,可除了笑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就跟沈蔓面面相觑。
沈蔓沒再往下問,從廚房端了碗餃子:“你最喜歡的羊肉餡。”
陳念南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他不愛吃羊肉,總覺得有股膻味兒,聞着就想吐。
“謝謝媽。”陳念南伸手接過餃子,一點兒沒嚼,直接咽了下去,他這麽吃包子吃饅頭吃慣了,丁點兒大的餃子噎不住他,但那股羊肉的味兒卻難以遏制地充斥了整個口腔。
胃和喉嚨都在跟他較勁,陳念南卻面不改色地吃完了一整碗,幹嘔的感覺就堵在咽喉處,陳念南掐了下手心,把勺子一推:
“媽,我想住校。”
這事兒是他和段安北一塊兒定下來的,兩人的性格天差地別,騙騙同學老師還行,騙家裏人是遲早要露出馬腳的,最穩妥的就是住校。
陳念南不怕露馬腳,但宿舍的環境總比筒子樓好點兒。
沈蔓也不驚訝,就問了聲“怎麽了”。
“高三了。”陳念南惜字如金,他現在呼出的氣兒都是帶着羊膻味兒的,鼻子跟着遭罪,“來回費時間。”
沈蔓一蹙眉:“我都說了讓司機接送你,你偏不。”
“太招搖。”
他從包裏拿出住校單,清杭二中是有三種房型可選的,雙人、四人、六人,住宿費是整個寝室一塊兒交的,所以人越少,攤到每個人頭上的費用也就越多。
兩人選的是雙人間,一學期一人750元,這費用不算貴,可陳念南還是頭疼,兩人的互穿沒結束前,他沒法兒去兼職,也就沒有收入來源,這兒多支出750,他得捱兩個月的餓才能填上這個空。
沈蔓沒再多問,簽了字,從包裏遞了一千給陳念南:“搬之前去買點兒水果給室友分分。”
陳念南默不作聲地收了錢,避開沈蔓的視線:“我去寫題了。”
“等等。”沈蔓叫住他,“哪有這麽着急,一腦門的汗,先去洗澡。”
陳念南笑得臉都僵了,壓根兒沒聽清沈蔓在說什麽,随便應了兩聲就上了樓,目光掃了兩圈,找着段安北說的卧室,躲進去。
随着門板“啪”一聲合上,他才猛地反應過來——
他要幫段安北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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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念南慢吞吞刷着牙,眼睛卻止不住地往浴室置物架上看。三分鐘前,他親手把段安北的內褲放在了上面,現在耳朵臉頰還是紅的,觸着布料的那兩根手指更是跟被灼燒了一樣,火辣辣地疼。
水龍頭“嘩”得一聲被擰開,牙膏沫緩緩沖進下水道,陳念南看着鏡子裏自己暗戀了兩年的人的臉,用力地閉上了眼。
他慫了。
陳念南拿過手機,戳了兩下,大悲咒的聲音從聽筒裏流出,他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地盯着瓷磚上的一個小洞,摸索着脫光了衣服,眼神卻丁點兒沒往下瞥,手胡亂地抹了兩下浴液,特地避開了隐私部位——
男孩子的上半身......不算隐私部位吧?
陳念南想起自己打架時随意脫掉的上衣,給了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才毅然決然地把手伸了過去。
他的指尖在上半身飛速地游走,卻不敢停留,任何一點停滞都會随時暴露他心猿意馬的本質。
一場澡洗得陳念南渾身冒汗,汗液和水漬混在一塊兒,沒人分得清陳念南臉上的紅暈到底是熏的還是羞的,陳念南自己也分不清。
他深呼吸了兩口氣,坐在書桌前開始寫題,可本該作為提神的卷子卻變得一個字兒都看不懂,陳念南幹脆關了燈,窩進了被子裏。
被子帶着好聞的味道,陳念南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就是段安北的洗衣液味兒。
但段安北這兒的總還是要比陳念南自己身上的好聞很多,陳念南想,這得是段安北自己的味兒。
于是陳念南丁點兒睡不着。
窩在段安北的身體裏,聞着段安北的氣息,躺在段安北的床上,只要他想,随時都能觸着段安北軟乎的臉和修長的手,還有自己剛剛盡管拼命遏制卻還是難以避免觸碰到的胸肌、腹肌還有......
陳念南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他怎麽敢往下想。
“啪——”
巴掌剛落下去,巴掌聲在空蕩蕩黑黢黢的房間裏響起,陳念南突然眼前一黑,連月光都看不見了,一恍惚,他身下的床板驀地變硬,身上的被子也不再是柔軟親膚的蠶絲被,電風扇在腳邊呼呼作響,陳念南猛地坐起身,“啪”的拍開燈。
是破爛的地下室。不是華麗的別墅。
他穿回來了。
就這樣?靈魂互穿結束了?
從手機上段安北的賬號到書包中段安北的卷子,一切的一切都證明互穿的真實存在性。
陳念南緩緩松了口氣,一陣失落過後,又是一股巨大的滿足。
他看了眼時間,淩晨六點半,他們互穿了十二個小時。
陳念南露出了人生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這十二個小時簡直是對他的恩賜,是對他苦苦暗戀兩年的交代,是對陳念南過去狗屎一樣的十八年的補償。
陳念南翻身下床,他昨天跟童睿請了假,現在時間充裕的很,幹脆就一路小跑到了學校,甚至因為生活這詭異又恩賜般的十二小時,破天荒買了兩個肉包子。
陳念南一口吞了一整個肉包子,正打算塞第二個的時候,背後突然被拍了一下。
他不愛肢體接觸,也沒人會跟他這樣親昵地打招呼,這樣的拍背,不是挑釁就是想挨揍。
陳念南冷冷地轉過身,随機愣在了原地。
段安北帶着一個白色的口罩,口罩和劉海之間露出兩只眼睛,眼睛下的黑眼圈黑得能去啃竹子。
還不等陳念南開口,段安北就嚴肅地問:“你是陳念南嗎?”
陳念南明白他在擔心什麽,應了聲:“你......”
“你昨晚是不是去打架了?”段安北小聲說,“被打啦?”
陳念南沒聽懂:“......沒啊。”
段安北飛快地摘下一邊口罩又帶上:“那我......我臉......怎麽了啊?”
他緊張兮兮地說:“你別把事兒藏心裏啊,要真碰見混混了打架了我又不怪你,你——”
“沒有。”陳念南看着巴掌印,冷靜地說,“我自己就是混混,沒人敢打我。”
段安北松了口氣,也不追究臉上的巴掌印了,往他背上一拍:“別這麽說自己,哪兒就混混了,你可是穩坐的年級第一。”
陳念南“啊”了聲,心裏挺開心,段安北記得他的成績呢。
“咱們的互穿就這麽結束了?”段安北說,“挺奇妙。”
“嗯。”陳念南淡淡垂下眼,“昨晚不好意思啊,替你......洗了個澡......住校表扔了吧。”
段安北瞪大眼睛,伸手在陳念南面前晃了晃:“這有什麽不好意思.....不都男的麽。”
陳念南沒再吱聲,餘光瞥見另個人朝段安北走來,擡腿就往裏走,剛走到校門口,一杯豆漿突然從背後冒了出來,遞到他面前。
“別噎着。”段安北說。
陳念南沒接:“不用了,謝謝。”
段安北強硬地把豆漿塞他手上:“我不愛喝這個,我喜歡純牛奶,豆漿黏我嗓子......浪費糧食不好。”
段安北扔下這句話就跑開了,陳念南看着手裏的包子和豆漿,又看着段安北的背影,沉默了很久,半晌才緩緩地嘆口氣,一點一點地喝完了豆漿。
豆漿杯在地上直挺挺地立着、眺望着,看着陳念南如紙杯一般挺直的脊背,又忽的被人碰着,“啪嗒”倒地,在地上前晃後晃地蕩了兩圈,才安靜地停在了垃圾桶邊上,像個無助的、沉默的、執拗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