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三歲

十三歲

這三個字實在太燙人,段安北慌不擇路地咬了一大口糯米飯:“唔——”

他看着食指上被自己一口咬出的月牙印,疼得甩了兩下手。

陳念南下意識拉過他的手,用指腹一下一下地摸着被咬到的地方。

這動作太膩歪,太不對勁了,段安北的心都跟着這一下一下的撫摸急劇跳動起來,他連忙收回手:“......沒事兒,不疼。”

陳念南的手裏瞬間變得空落落,他捏了捏拳,“嗯”了聲。

再揭人傷疤的話段安北也不好意思問了,三兩下吃完糯米飯,結果一轉頭,陳念南還在小口地吃。

陳念南擡頭看看他:“走。”

他剛要把飯團扔垃圾桶,段安北攔住他:“不吃了?”

“......嗯。”陳念南舔舔唇,“吃飽了。”

段安北無奈:“吃吧,我等你。”

陳念南是沒吃中飯的,他急着去給段安北買中飯,又急着回來寫題,時間都要從牙縫裏擠。

他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又看看段安北:“你別看我。”

段安北皺眉:“你要大口吞啊?”

陳念南愣了下,慢吞吞地“嗯”了聲。

“陳念南。”段安北沖他眨眼,“大口吞會傷胃,會胃疼,我怕疼。”

“我沒胃疼過。”陳念南很認真地說,“不會的。”

他說完就背過身,飛快地把整個飯團往嘴裏塞,一眨眼的功夫,全咽進去了。

舌頭和下颚用力地工作,陳念南喉嚨裏都是黏糊糊的糯米,他邊咽邊算着時間。

段安北是頂好、頂乖的學生,陳念南想,不能跟着他一塊兒逃課逃學玩遲到。

學得費勁又辛苦的只他一個就夠了,段安北的路有很多,四平八穩的人生近在咫尺,不論是眼前的糯米飯,淬着鮮血的橫幅還是別的什麽,陳念南想,沒有一個能夠擋着段安北順順溜溜的人生。

連他也不能。

兩人回去的時候是掃了共享單車的,陳念南稍稍落後段安北,他看着段安北被風吹得鼓起來的校服短T,突然就想起那一瞬間的擁抱。

段安北的腰很細。

陳念南想,就到這兒吧,夠了。

陳念南這十八年沒得到過什麽,就這一個擁抱,兩秒鐘,就足以陳念南在未來漫長的孤寂與苦悶中回味一輩子。

街邊商店悠悠揚揚地放着歌,在少年叮鈴叮鈴的自行車響鈴裏慢慢地淌着——

“祈求天父做十分鐘好人,怕發生的永遠別發生。”

兩輛同樣噌亮嶄新的自行車在商店前駛過,少年的背脊如出一轍地挺直,眼神奔着相同的方向,正午的太陽懸在天際,照亮南北東西所有的路,哪條都好像光明。

當陳念南的車尾掃過商店門口,音樂放到尾聲——

“然而天父并未體恤好人——”

-

經過校門口,保安叫住陳念南:“你的飯團。”

陳念南有些窘迫,推着段安北想裝作沒聽見快步走開,可保安追出來,把飯團塞到陳念南的懷裏:“忘啦?”

陳念南癱着張臉,看了眼段安北:“您認錯人了。”

“不可能。”保安說,“你放飯團的時候還把塑料袋轉了兩圈怕散了,那個認真的表情我還當裏面包了金子,不可能認錯。”

陳念南的眼神冷得能殺人,他很想用手裏的飯團堵住保安的嘴。

“上課要遲到了。”段安北小聲說。

陳念南眼底的煩躁瞬間“嗤”一聲滅了,他面無表情地把已經冷了的飯團放進口袋,又垂眼乖巧地跟着段安北走了。

他們班是重點班,沒人會挨着鈴聲回位置,離上課還有一分鐘,兩人進去的時候卻被齊刷刷地注目禮吓了一跳。

陳念南本能地覺得不對,可他臉上的表情過于冷淡,沒人敢跟他串氣兒,還是段安北先聽見的風聲。

“我們這兒傳遍了。”董力小聲跟段安北說,“說陳念南福利院出來的,是白眼狼兒!”

段安北皺皺眉:“假的。”

董力卻急了:“你別幫他說話了,你跟他在校門口抱一塊兒的照片都傳瘋了!”

段安北愣住了。

這事兒該跟陳念南說一聲,段安北心裏有鬼,想到那個擁抱就心跳加快,瘋了似的,但輕重緩急他能分清,該通氣兒的事兒不能瞞着。

本來這不算個大事,都是男的,抱一個摟一個太正常了,關系好的連內褲都換着穿。可去年清杭一中出的那樁同性戀的事兒鬧得太大,熱搜挂了兩天,一中校長頭發都白了好幾根。

這事兒過去後,清杭所有學校齊刷刷更新校規,除男女不可關系過密外,男男和女女也一樣。

段安北寫了張紙條想傳給陳念南,董力低聲喊他:“祖宗省省吧你,老蔣找你們一中午了,待會你這紙條要再被小鄭看着,二次社死就達成了!”

紙條扣在段安北手裏出不去,陳念南心靈感應似的擡頭朝他這兒看了眼,兩人目光相撞時,陳念南很明顯地愣了一下,就好像壓根兒沒覺着自己能跟段安北碰上視線。

直到對方倉皇低頭,段安北才緩緩收回視線——

他一直這樣抽空看自己麽?

自己錯過多少次這樣的眼神?

段安北怔怔出神,直到小鄭的粉筆頭正中眉心,他才騰地一下回過神。

小鄭指着題目讓段安北答,他站起來的時候,餘光無意識掃過陳念南,看見對方蹙起的眉頭和凝視着半截粉筆的眼神。

......其實不痛,段安北想,哪兒就這麽嬌氣了。

紙條和消息到底還是一樣都沒傳出去,下課鈴一響,小鄭才拉開班門,外邊兒的蔣國華就指指段安北和陳念南:“出來。”

陳念南和段安北對視一眼,前後腳走了出去。

陳念南沒讓段安北走前面,護崽似的把人往後摁,看見筆記本上的那張擁抱的照片,陳念南就兩個想法——

段安北不能出事。

他想要這張找照片。

照片拍得很匆忙,角度找的也不算好,但很養眼,陳念南比段安北高了三厘米,酷哥靓仔,抱着段安北的時候幾乎整個人都擁住他、罩住他,眼神裏的戾氣還沒散盡就被深情取代,鐵漢柔情似的。

而段安北的眼神偏偏又很懵懂純良。

“解釋一下。”蔣國華手指篤着桌面。

“意外。”陳念南說,“他沖下來的時候太快,我怕他摔着。”

蔣國華把嘴裏的瓜子殼吐了:“陳念南,你把我當傻子?”

陳念南的眼神瞬間變得很冷,他不是不知道蔣國華對他的意見,任誰都喜歡班裏出個尖子生、狀元預備役,但陳念南是刺頭兒,容易惹麻煩,蔣國華最煩的就是麻煩。

“不然您覺得是什麽?”陳念南問他。

“你倆談戀愛問我怎麽覺得?”

陳念南笑了,這樣的笑太熟悉,段安北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要拉住他的衣角不讓他打人。

陳念南沒管身後的那只手:“我?談戀愛?”

他把口袋裏寫得滿滿當當的日程本掏出來扔桌上讓蔣國華看:“您知道的,我窮,談不起戀愛,也沒時間談,男的女的都一樣,我不配。”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淡,不像是在剖傷疤,只是在陳述事實:“段安北是什麽人您比我清楚,王子月亮什麽詞兒你都能往上按,我就一沒家的泥猴,不埋沼澤裏就不錯了,我跟他談戀愛?”

他笑了聲:“人能看上我?”

蔣國華的臉色變了變,沒說話。

段安北在後面皺眉想打斷他,但陳念南沒給他這個機會:“我幹過的事兒樁樁件件都比早戀要惡心混蛋得多,這事兒要真的,我沒必要不承認,我跟段安北就室友,幹淨得不能再幹淨的室友,您要拿這種誤會往人頭上潑髒水,不如等抓着我倆親一塊兒。”

蔣國華點點頭:“成,我信你一回,但下回要再把麻煩帶學校來,有什麽處罰我就不能保證了。”

陳念南拳頭蜷了蜷,沒說話,帶着段安北走了。

剛出門段安北就問他:“你怎麽這麽說自己啊?”

陳南念垂眼,很輕地撂下兩個字“事實”。

難不成段安北還能看上他?

段安北啞口無言,最後只能小聲吐出句:“你幹過什麽混蛋事兒啊......”

陳念南的心猛地漏跳一拍,什麽混蛋事兒?

太多了。

肖想段安北就是最混蛋的一件。

要讓人知道自己還因為這個在人身體裏硬過一次,段安北現在就能連蹦三尺高地往後退。

“折了人兩只手吧。”陳念南收回視線,不再看段安北,“十三歲的時候。”

段安北愣了半晌沒反應過來:“.....十三?”

陳念南露出了個惡魔似的笑:“是啊,十三,所以我從小就不是什麽好人——現在也是。”

他手指往褲縫邊上扣了兩下:“......比如這個照片是誰拍的,誰傳的,還有那些個沒解決的麻煩人麻煩事兒——”

他随意掰了掰手指:“還得斷不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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