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晚飯沒吃,只吐出反胃湧出的酸水。
明明胃裏什麽都沒有,卻像盛滿了。
明明也走開了,空氣似還殘留厭惡的番茄甜膩味。
溫斯珺撐在垃圾桶邊緣的手指發着抖,細雨落在白淨的肌膚上,緩緩下落,仿佛要盡綿薄之力,洗掉他指尖的污垢。
發絲很快濕了,貼在額前微涼。
他低着頭,身形佝偻,似行将就木的老人。
在路燈照不到的昏暗巷子深處,四周靜到能讓人産生幻覺,他聽見了談話聲。
少年嗓音稚嫩,帶着未經世事的天真:“媽媽,你教我種的番茄今天紅透啦。”
“那寶貝想怎麽吃呢?”女人溫柔地問,“這顆番茄也有爸爸的一份功勞,不如等爸爸回來,我們一家三口讨論讨論?”
“好啊好啊,媽媽,為什麽別人的番茄能結很多很多,我的只有一個?”少年疑惑地問。
“因為我的寶貝獨一無二,寶貝種的番茄也只能有一個。”女人回答,“這是競争後的結果,寶貝你想,如果它們足夠優秀,我會只留下一個嗎?”
少年輕易被說服,高高興興地允諾,往後不管有什麽,都只能有一個。
因為他媽媽說過,他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
所以現在是想借別人之手把他這個培養失敗的劣質品給毀掉嗎?
溫斯珺胳膊發力,踉跄着站穩,顫着手去撿斜靠在垃圾桶旁的雨傘,握緊在手,轉身朝着亮處走去。
Advertisement
回到招待所,溫斯珺渾身濕透了,前臺看見他這副樣子驚呆了。
“這怎麽淋雨回來的,傘壞了?”
溫斯珺搖頭,走了兩步,低頭看被弄濕的地面:“不好意思。”
聲音啞啞的,跟被刀劈過了似的。
前臺眼睛都瞪大了,趕緊說:“沒事沒事,你先回去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我來收拾這地,晚點讓李叔給你送完姜湯。”
一地的水收拾收拾也幹淨了,人要是生病,可不是簡單收拾就能好的。
也不知他聽進去沒有,前臺見他原地站着能有兩分鐘,點完頭,木偶走路般機械着去了房間。
傘被挂在該放的地方,頂部有細微的水滴以極慢的速度彙集墜落,地面暈開一小塊不起眼的濕潤。
隔斷出浴室的玻璃被裏面暖黃的光照着,厚重的磨砂玻璃也沒能隔絕嘩啦的水響。
不聞人聲,只知道水聲響了很久很久。
久到來送姜湯的李叔敲過門又走了。
窗外的風雨聲響和浴室裏的接上了拍,暖黃光一暗,裏面的人裹着水汽出來。
這時候門又敲響了,是前臺的聲音。
“溫先生,姜湯我給你放門口臺子上,記得趁熱喝啊。”
溫斯珺套上衣服走過去開門:“嗯,謝謝你。”
前臺吓了一跳,再看他的臉色又是吓一跳:“哎喲,你臉色怎麽這麽白?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啊。”
“沒事,剛洗澡水溫太高,有點缺氧,緩緩就好。”溫斯珺回答,接過她遞來的姜湯,“幫我和李叔說聲謝謝。”
“沒事沒事。”前臺還是不放心,他的臉色白到沒血色,跟被剛抽過血似的,“有事用床頭櫃上的座機給我打電話。”
溫斯珺淺淺露出個笑:“好,麻煩你了。”
前臺忙擺手:“不用客氣。”
房門關上,溫斯珺的笑容消失了,手腕傾斜,白瓷碗裏的姜湯跟着輕晃,碗側的光影打在腕部,隐有一塊止血貼。
風雨交加的一夜過去了。
卓海川安排人送陳泊序和溫斯珺去實驗室調配夢蝶無痕,一切準備就緒,發現該來的溫斯珺沒到。
低頭看表,比平時點過去十來分鐘,打開手機,連條消息都沒有。
這不是溫斯珺的風格,更何況今天有要事,他更不可能缺席,除非有不可抗力因素。
卓海川叫來祝鷺晚,讓他去羁押室看看,是不是先去那了。
自己則是給溫斯珺打電話,電話響到自動挂斷也沒人接。
“什麽情況?”
卓海川皺眉,轉手撥通招待所的電話。
“喂,我是市局刑警隊卓海川,想問問住你們那302的溫先生今天出門了沒?”
“什麽?我給他打電話沒人接,你先叫人看看他的情況,我馬上到。”
挂斷電話,往外走兩步就撞上從羁押室回來的祝鷺晚。
“師父,他不在那。”
不僅沒能問到人的下落還被那自戀的死基佬追着問兩天不讓見面,是不是要幹棒打鴛鴦的勾當。
祝鷺晚看不慣陳泊序,一個嘴上好幾道鎖的心機狗。
“你留在這,有人來找我就給我打電話。”
“那你去哪?”
“師父的事,徒弟少問。”
卓海川沒忘記這小子對溫斯珺不禮貌的事,絕不讓人再添堵。
等卓海川趕到招待所,溫斯珺的點滴都打上了。
他站在門口,床上的人燒得臉頰發紅,不省人事,由着醫生調整輸液管。
“他怎麽弄成這樣的?”
“昨晚不知道怎麽了,淋雨回來的。”前臺憂心地說。
在安排溫斯珺入住這裏的時候,卓海川就和這裏的工作人員打過招呼,大家不說特別相熟,也能算說得上話。
平時對着溫斯珺那張冷漠的臉,前臺太多的話憋在心裏,今天碰上卓海川,那可真是遇上有緣人。
“你不知道這溫先生有多不惜命,早飯不吃,晚飯也不問,出門看帶把傘,還不常打,常常濕着衣服回來。還有啊,他攏共就三套衣服,碰上這種天多難穿,我那晚還看見他開着窗睡覺,是怕這附近的蚊子餓壞了吧。”
“我真想問問你,這人在你那也不吃不喝嗎?”
前臺三十有五,對溫斯珺沒那方面的心思,最多是見不得好看的小年輕折騰自己。
卓海川還真不知道他平時這麽照顧自個兒的:“……那他會感冒也就不稀奇了。”
他想,老吳說得也不全對,溫斯珺是破案的苗子,生活一塌糊塗,要能和小祝綜合下就好了。
“話哪能這麽說呢,他一個人從別的地方過來,咱不多照顧照顧啊?”前臺責怪道。
“工作上照顧不了,這生活更難照顧。”卓海川說,“誰能知道二十多歲的人還能把自己照顧成一團糟?”
前臺數落:“你們老爺們就是粗心大意,他都這樣了,你不會還要他去查案吧?”
卓海川抹了把臉:“想讓他去也得他醒,四大瓶點滴打完少說也下午了。”
“我真沒見過你這樣還要拉着身邊人拼命的警察。”前臺搖搖頭,問剛過來的醫生,“他沒事吧?”
醫生推推眼鏡:“沒大事,點滴打完退燒就行了,我給他在床頭櫃上留好藥,他醒後記得讓他吃。”
前臺沒立即答應,轉頭看卓海川。
卓海川明白了:“謝謝醫生。”
“我去送送醫生,你進去看看吧。”前臺找借口走了。
招待所的房間布局差不多,卓海川進門看一圈發現件事。
有些人住在一個地方,超過三天會将其變得很有個人特色,有的人很亂,東西丢的到處都是,有的很幹淨,能把東西規整,但總歸能看出有他獨特的風格。
溫斯珺不同,來這快十天,房間還是一股子剛被打掃阿姨收拾過的感覺,基本看不見個人物品。
随時能拎包就走。
卓海川在房裏轉了一圈,又轉到床邊,低頭看睡不安穩的溫斯珺,或許一個人來這邊,對他而言真不容易。
再多也不了解,卓海川背靠窗臺給楊初堯打電話。
“喂,表舅?”
“問你個正經事。”
前幾次聯系,卓海川說話都帶笑,挺好說話,今天口吻一收,莫名嚴肅。
瞬間感染了楊初堯,他語氣鄭重不少:“卓隊長,你說。”
“我看資料寫溫斯珺現僅有姑姑一位親人,他父母怎麽去世的?”
“具體不清楚,聽說,是我聽說,他媽當着他的面把他爸殺了,然後把他丢到深山老林裏想餓死他。”
卓海川眉頭收緊,心裏突突的:“什麽時候的事?”
楊初堯聲音小了很多:“十四歲那年夏吧?這是我不小心收集來的,你千萬別和人亂說。”
卓海川又問:“溫斯珺從小到大沒離開過茂江,是不是和這也有關系?”
“不清楚,卓隊長,你問這些幹什麽?總不能是我家小溫給你添麻煩,你想整人吧?別啊,我家小溫也就性子冷不愛和人親近兩大毛病,別的都是頂尖。”
“他生病了。”卓海川不想讓大外甥想太多。
“怎麽回事?”大外甥急了,“人活蹦亂跳交給你們不到半個月,你就這麽照顧?”
在這點上,卓海川是有點理虧:“有時候身體素質跟不上,會水土不服,你懂吧?”
這理虧不太多就是了。
楊初堯在那邊罵罵咧咧:“誰家水土不服是在十來天後出現,它是慢半拍還是才察覺?”
“所以,他媽媽呢?”卓海川又打了個回馬槍。
“這我上哪知道去啊?”楊初堯嗓門一高,“要不你直接問他,看他告不告訴你。”
卓海川想,好像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