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婚姻
第1章 婚姻
煙雨蒼茫,天地間漫着層朦胧的霧氣,唯有“禦史府”三個明亮的大字赫然顯露在冷清的街道上。
府邸內,一名青衣侍女端着托盤急匆匆行走在長廊上,苦澀的藥氣漸漸消弭。
屋裏顧司瑤虛弱無力地倚靠在床上不停地咳嗽,像是要把肺給咳出來一般,她面色慘白,形銷骨立,雙面凹陷,若非有哪似有似無的咳嗽聲,南枝真的覺着顧司瑤下一秒便駕鶴西去。
顧司瑤将咳出血的帕子遞給南枝,只見她眸子滿是心疼,但也接了過去,她眼泛淚花,聲音跟貓叫一樣:“小娘子如今這副身子如何能成親,不如小娘子再勸勸阿郎退了這門親事,奴婢實在不願小娘子受罪。”
聲雖小,但字字落在顧司瑤耳中卻清晰無比,她怎麽會不知,只是如今天命已定萬不好退婚罷了。
顧司瑤接過南枝擰幹的帕子,說話語氣極其微弱,像是用盡了全力的樣子:“爹爹這麽做也是想我病快些好,再者婚期乃官家親定,難不成還能抗旨?”
“小娘子,奴婢不是這等意思,奴婢是替小娘子不值。”南枝眉眼低垂,搓着顧司瑤那已然冰涼至極的手,企圖搓熱。
顧司瑤抽離出自己的手來,她瞥見南枝眸中閃過一絲錯愕,她偏過頭,望着窗外陰雨綿綿:“我知南枝你是好意,只是委屈了沈郎要娶我這快死的病秧子了。”
不知六歲那年冬日究竟發生了什麽,睡了好幾天,病更重了,阿爹阿娘甚至不讓她去府外玩。
而此番只是因自己病重,阿爹苦尋藥引無果,才想這出沖喜的法子。本以為會遭沈伯伯拒,卻不想對方很爽快答應了。而自個兒雖向往走遍山河,可奈何天命難違,只盼那沈郎君早早厭了自己,好放自己一條生路。
“小娘子莫說胡話,以小娘子之姿,嫁誰不是嫁,以奴婢之見,倒是那沈大公子配不上娘子您呢。”
南枝替顧司瑤修剪指甲說道。
若不是顧司瑤,她還不知被伢人賣到哪裏去,所以在她心裏所有人都比不上小娘子。
顧司瑤自知南枝這是想安慰她,可她實在是笑不出來,氣若游絲:“我自個兒身子最為清楚,那沈郎定是被沈伯伯威逼利誘才肯娶我,畢竟誰會娶個只能看還必須每日悉心照料不得有失的病秧子。”
可能說話太多,顧司瑤已然汗流浃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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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枝放下交刀,替顧司瑤擦去臉上以及脖頸處不停流淌的汗珠,說了句讓顧司瑤別亂想這話後,便火急火燎地去燒洗澡水去了。
酒館靠門哪兒坐着兩三人,不時看着外頭的雨勢。
“今年這雨不知何時才會停,唉,你們聽說了嗎,顧禦史家小娘子過幾日要嫁與沈國候嫡子了。”
那人邊磕瓜子,邊跟同桌人說着這門趣事。
“顧娘子不是個病秧子嗎,怎麽,沈國候不介意?”左邊那身着青衣少年微蹙眉,身子向那人靠近些,企圖聽清。
“因顧娘子病情加重,所禦史思與開國候定的娃娃親,想着讓兩人沖喜讓顧娘子病情好些。再者顧禦史可是去請了天命,國候可不敢抗旨。國候其餘兒子又年歲太小,此等差事,自然而然便落到哪沈郎頭上。”那人翹着二郎腿,喝了口燒酒才緩緩道。
言語間全是對顧司瑤的輕蔑,而其餘二人則是對那國候沈郎表示惋惜。畢竟一個病秧子什麽時候去了都不一定,況且若真去了,還得白白守孝三年。
這買賣擱誰也不劃算。
三人聊的正歡,只聽隔桌“砰”得一聲響,幾人齊齊轉過頭,只見一眉眼清澈少年端坐于此,那少年見幾人目光傳來,輕哼出聲:“幾位公子真有雅興,擱之非議國候和禦史,可真不怕掉腦袋,再者,顧娘子雖患有咳疾可也不像你們一樣只在他人背後嚼耳根子,我瞧着啊你們跟那市井婦人有的一拼。”
那青衣少年拍桌而起,震得茶碗微微抖了抖。
“你是何人,我們在此聊天跟你又有何關系。”
少年目光淡淡,他站起身,拿起一旁收起來的竹傘,走到那幾人桌前,手指弓起,在桌上敲敲,沉聲道:“在下只是一個過客罷了,諸位不必深究,還請諸位下次說話時注意分寸。”
他目光陰冷,宛若地獄中爬出的惡鬼,盯得在場幾人腳底生寒。
不過沈斯年目光并未停留太久,他撐開油紙傘上了馬車,漸漸消失于雨簾中。
“切,我們說話關他何事,難不成還要将我們活吞不成?我借他幾百個膽子也不敢。”
青衣少年把玩着酒碗,白了眼沈斯年背影。
一旁男子抓住他腕子:“別說了。”
他已經認出那人是誰,便是沈國候嫡子沈斯年,就是借他幾百條命也得罪不起。
沈斯年掀開布簾一角,瞟見巷口躲雨的小乞丐,思緒忽而飄回那年雪天。
父親帶着他來府門迎接禦史,同行的還有年僅六歲的顧司瑤。父親摸着他的腦袋,向禦史介紹,這是鄙人之子,名喚沈斯年,小字詞安,詞安,來見見你顧妹妹。
他看着面前上身着青色襖衣下身乃淺黃色襦裙,披着純橘色錦緞鶴氅的女孩伸出的手,聲音軟的像是棉花:“詞安哥哥好,我叫顧司瑤,也可喚我婠婠,我們能一起玩嗎?”
他那時一臉傲氣,脾氣倔的跟驢一樣:“誰是你哥哥,你怕是認錯人了吧。”
言畢丢下兩個處于錯愕中的大人轉身就跑。
他不知道父親跟禦史說了什麽,反正沒過多久她就邁着小碎步“噠噠噠”地跑到了他跟前:“詞安哥哥,你心情不好嗎?”
他頭也沒擡,側過身子:“要你管。”
女孩卻沒有被他話所吓怕,還是靜靜走過去,将臉湊到他跟前:“我弟弟不開心時候也像詞安哥哥一樣蜷縮在角落裏哎。”
那時候他确實心情不好,畢竟母親病重幾個哥哥圍坐在母親身邊而自己卻什麽忙都幫不到。
可能是自個兒素養問題,他的确想大聲呵斥面前女孩,最後卻化為一句:“我心情好不好與你這個小丫頭有什麽關系。”
他聞她輕輕笑了笑,又說:“詞安哥哥,你知道為什麽烏鴉像墨硯嗎?”
“為什麽?” 這問題他确實不知道。
“因為一樣黑啊!”說完她笑得直咳嗽。
他那裝滿好奇的眸子淡去,丢下一句無趣便又走開了。
而她則在後頭追。
此後每天她都來這玩,有時候會帶她的發小陳棠知一塊兒來。
有時候他看兩家大人在商議什麽,後來才知道是禦史喜歡自個兒準備定個娃娃親。
她說過喜歡鳥,因為鳥可以自由自在的飛翔,可當他花了一個月雕好鳥兒想贈予她時,卻見父親抱着渾身是血的她,從他身邊走過。
從那天起,他再也沒有見過顧司瑤,他問過父親,可父親卻并不想回答。
三月初九宜嫁娶,連下了一周的雨竟奇跡般停了,天邊泛着七彩祥雲慢慢飄來,落在禦史府正上方。
顧司瑤身着紅色嫁衣,黛眉輕染,朱唇輕點,頭上只插了幾支釵子,沈禦史怕那副頭面壓壞沈司瑤腦袋。但也襯得顧司瑤愈發美豔。
大娘子在屋裏同顧司瑤聊她兒時的趣事,聊着聊着竟嗚嗚哭了起來,顧司瑤拿着帕子安慰起來,還不時講着笑話逗禦史夫人開心。
比起笑聲,更多的是咳嗽聲。
大娘子眼底擔憂尤為重:“婠婠,真的沒事嗎,要不我與你阿爹說說,延後幾天?”
顧司瑤卻搖搖頭:“阿娘,我沒事,只是有些咳嗽罷了,您不必為我擔心,我自個兒身子最為清楚。”
“小娘子,您今日可真好看。”南枝笑着給顧司瑤端來藥碗。
“你這話說的好像我以前很醜似的。”
顧司瑤本想着逗一逗南枝,卻不想她竟還信了,連連說不是。顧司瑤見此低眸含笑:“好啦逗你的。”
南枝這才松了口氣。
此時周嬷嬷換了身衣裳進來說時辰到了,顧司瑤讓南枝給她帶上喜帕,南枝扶着顧司瑤那瘦得不成樣子的腕子,眼泛淚花。
南枝送顧司瑤入了花轎才松開手,依依不舍地站去轎旁。
顧禦史與大娘子目送花轎而顧司瑤弟弟始終未到場,他畢竟是最反對姐姐嫁人了,又怎麽會來。
花轎後頭,是數十裏紅妝,從禦史府一直到街西,以及隊伍後頭那十幾名啞奴。
迎親隊伍兩旁站滿了絡繹不絕的人群,他們都想看沈斯年究竟會不會來。
沈斯年越過人群跨上馬,冷眼看了看兩旁的人群,什麽都沒說,直接騎馬帶路。
人群不免得惋惜這麽好看的小夥子竟要娶個不知能活何時的肺痨鬼回家,真是可惜等之類話。
南枝在轎旁對顧司瑤說不要在意這些,做好自己就行。
而顧司瑤又怎麽會不在意,她扣着手上的死皮,心裏愈發對那素未謀面的沈斯年産生愧疚,覺得是自己逼迫人家娶她。
花轎停在候府前,顧司瑤卻在轎內昏厥過去,沈斯年像是早就預料般,下了馬,推開焦急在轎口輕聲呼喚的南枝。
他掀開轎簾,打橫抱起顧司瑤,不顧他人目光走到侯府門外,轉身面對衆人,唇角略彎:“沈某在此謝謝諸位如此關心鄙人婚事,不過放心,我絕對不會如你們所想所願的,畢竟我是個聽不進狗吠的人。”
沈斯年說完轉身進府,留下一堆揣摩他話中意的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