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爾爾辭晚
第24章 爾爾辭晚
◎住他這兒。◎
時桑很少見他一次性說這麽多話, 不由得怔了一下,随即她就反應過來,他這番話擺明着是在拒絕她。
她當然也有想過談的不會很順利, 但她沒想到他會這麽的不近人情, 一句“你是新人,完全還不夠格”幾乎就要把她的路全都堵死。
這一刻, 時桑其他的什麽也沒想,只想着如何再為自己争取一次機會。
她直視着他的眼睛, 說:“你說的很對, 我也承認在職場上資歷很重要,但是這不能說明一切, 你不能僅僅因為我資歷不夠就直接拒絕我。”
“僅僅?”
江辭深似乎對這個詞格外敏感,很輕的哼笑了一聲, 眼底的情緒讓人捉摸不透, “如果我看一個人不順眼,我也不會讓他留在我手底下工作。”
他這句話說得既直接又含蓄, 直接在進一步表明了他的态度,能參與翼之家項目的不僅要資歷高,還要這個人本身讓他滿意, 而含蓄就含蓄在沒有點名道姓, 換句話說, 沒有直接報時桑的名字。
盡管如此, 時桑還是感覺他是在內涵她。
經過這些天短暫的相處,她明知江辭深對她有所不滿, 但是同時她也感受到了, 這份不滿并非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否則他也不會還願意坐下來和她好好說話, 況且,他之前說三年期未滿之前她還算是半個江家人,可見他心裏也是念着一點以前的情誼的,對她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因此,時桑覺得後面說的這個條件她還能搶救一下。
她想了想,不知道哪兒來的硬氣支撐着她,脫口而出道:“但是無論如何,憑實力說話才是硬道理。”
坐在對面的江辭深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靜了片刻,挑眉反問:“所以,你是覺得你很有實力?”
“有啊,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時桑盤算着先應下來再說其他的,也不管是不是說大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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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
輕飄飄的一個字。
“那就等你證明完,我再考慮考慮。”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瞬間,江辭深緩緩起身,一個眼神也沒再留給她就直接擡腿走了。
一個人是怎麽做到把話說得既敷衍又走心的?
時桑很不理解,她機械般地轉過頭,便瞥見他已經走進了主卧,才後知後覺兩人這一回的談判就這麽草草收尾了。
片刻後,她收回視線,心不在焉地用手中的筷子戳着碗裏的米飯,走了會兒神,擺在左手邊的手機突然亮了一下。
時桑出于本能地擡起頭看過去,然後劃屏将手機解鎖,查看新進來的短信。
蕭予酥:【進展怎麽樣啦,跟江辭深談妥了嗎?】
時桑看了眼,沒着急回,聊天頁面往上滑了兩下,目光落在那句話上——
“你就跟他玩賴,賴在他家不走,直到他同意為止”
照她先前跟江辭深相處的那股擰巴勁,她當然會覺得這是個馊主意,但現在看下來,她突然換了個角度思考問題。
她猛然記起來自己上午的時候進了一趟他的書房,然後就好像在他桌子上看到了一份可疑的文件來着。
思及此,她瞬間挺直了腰身,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後面的動靜,過了大約十來秒,沒聽到什麽,于是她輕手輕腳地站起來,一步一步地朝主卧靠近。
主卧的門此刻是緊閉着的。
她悄悄貼近門板,努力讓自己偷聽的這個行為看上去自然一些,看上去好像只是路過而已。
這樣一來,要是對方突然從裏面拉開門正好看到她的時候,她也好有個借口,不至于不知所措。
不過她還是沒聽見裏面有什麽動靜。
時桑的眼珠子轉了轉,随即就離開了這裏,走進一旁的書房,在桌子邊停下來後,她又瞥了眼門口,确認完無異常,她迅速移開了壓在最上面的平板。
一沓文件最上面的那頁映入眼簾。
“關于翼之家重建項目的計劃書”幾個加粗的黑體字顯得格外醒目。
時桑捏着平板邊緣的手指緊了緊,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條線。
她果然沒有猜錯。
真的是關于翼之家重建項目的企劃案。
但是理智告訴她,她不能随意進行翻閱,因為她現在還是一個外人。
而且翻看的風險太大了,如果中途被江辭深逮個正着,對她來說百害無一利。
所以,時桑只短暫停留了幾秒鐘,就又把平板蓋在了首頁上,然後快步離去,重新坐回到了餐桌邊。
坐穩後她又仔細聆聽了一下屋內的動靜,仍是靜悄悄的,她才放松下來。
她拿起手機,解鎖後的頁面依舊停留在蕭予酥的那句話上。
緊接着,她的心裏不禁百味雜陳起來,因為她越看越覺得這話是有點兒道理的。
網上那句話怎麽說來着,一個離經叛道的辦法只要能解決問題,那就是好辦法。
反正她都已經下定決心要臉皮一厚到底了,那她還在這兒胡亂糾結些什麽?
繼續留在他家裏,對她來說有兩個好處,一是方便套近乎讓他看她順眼點,二是方便伺機打探一下項目的進展。
毫無疑問,這兩個好處已經足夠讓她動心了。
于是,時桑很快就拿定了主意,理清頭緒後的她迅速給蕭予酥回了個“還沒有”過去,接着她重新捧起碗,在一刻鐘內結束了這頓晚飯并且收拾好了餐桌。
第二次洗碗她已經對廚房的布局很熟悉了,知道哪個餐具一般放在哪兒,還特意将沒吃完的飯菜一一打包好放進了冰箱裏。
之前沒怎麽留意,時桑這會兒在關冰箱門的時候突然瞥見小擱架上擺放着幾瓶黃桃味的稠酸奶。
從小到大她都不喜歡喝酸奶,尤其是稠的,因為她總覺得裏面有一種怪怪的味道。
但是後來她住進江家認識了江辭深,有一回跟他坐在一起吃早飯,飯後半小時,他吩咐蘭姨給他拿了一瓶黃桃酸奶,然後回房間的路上遇到了時桑。
時桑多看了幾眼他手裏的東西,他就以為她也要喝,又吩咐蘭姨從冰箱裏拿來了一瓶。
時桑沒有拒絕,跟個珍寶似的拿回自己房間放了好幾天,等到快要過期的時候才揭開瓶蓋,捏着鼻子也要把它喝完。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還挺天真的,只要是喜歡的人送的東西,即使她不喜歡,也會悄悄珍藏起來,甚至還會為了他去嘗一嘗他喜歡的味道。
時桑輕握着冰箱門,呈半開的狀态,她的目光落在那幾瓶酸奶上,想的正出神,完全沒注意到後面的腳步聲。
直到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才反應過來,偏頭看過去,正對上一雙漆黑狹長的眼睛。
江辭深剛洗完澡出來,頭發還是半濕半幹的狀态,削弱了眉眼間的淩厲感,身上套着一件乳白色的浴袍,帶子随意地系在腰間,領口微敞,白皙光滑的肌膚若隐若現。
他只瞥了時桑一眼,繞過她從冰箱裏拎出一瓶黃桃酸奶,然後退開稍許,睨着她,語氣冷清:“還沒走?”
“那個……”
時桑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垂下眼睫,這回沒什麽底氣地說,“我想再跟你商量一件事。”
江辭深掀眸看她一眼,嘴角勾起的弧度瞬間透着幾分譏諷與散漫:
“時桑,你當我是什麽人,能夠無條件地縱容你?”
一次又一次挑戰他的耐心與底線,他終于跟她攤牌了。
時桑卻一點也沒慌,從容不迫地說:“因為你一直都把我當作你妹妹看待。”
江辭深淡淡地扯了下唇角,發出輕微的哂笑聲:“那是以前。”
短短四個字重重地敲打在時桑的心上。
她理解的這句話的意思是,因為他以前把她當妹妹看,所以能無條件縱容她的無理取鬧,但是現在對她有所不滿,所以問題多了他也是會翻臉的。
時桑緩緩關上冰箱門,轉而面向江辭深,表情非常的認真,她問:“你是不是很讨厭我?”
沒等他給出什麽反應,她又立刻追問道:“就因為我當初一聲不響離開了江家?”
江辭深不語,漆黑的眉眼靜靜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時桑吞咽了一下,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很冷靜很鄭重,她接着問:“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去洛杉矶嗎?”
“因為洛杉矶是我爸媽生前住的地方,我生在那裏也長在那裏,我選擇出國讀書,不僅僅是因為那裏能給我提供世界一流的學習環境,還因為,我想離他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以及後來埋葬他們的地方近一點。”
“之前在老宅的時候,你說我很想擺脫江家,其實你理解錯了。”
“我之所以會一聲不響地離開,是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怎麽跟江叔叔怎麽跟你道別。自從我爸媽去世後,我就很害怕失去。我一直都珍惜在江家生活的那段快樂時光,如果我隆重地舉行道別儀式,我怕我舍不得走,所以我選擇了最極端的方式,不道別。”
該說的都已經一口氣說完了,時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辭深,杏眸裏閃着星星點點的光,全是能打動人的真誠。
少頃,江辭深移開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啪嗒”一聲擰開瓶蓋,舉起酸奶喝了一口,喉結停止滾動的一剎,他面不改色道:“你剛剛說商量什麽事?”
時桑知道自己的解釋起了一定的效果,但還是維持着面上的鎮定:“就是,我聽說乘風總部大樓處于市中心,也就是說離溱渝灣不遠,然後我打算盡快投簡歷等面試,能不能這幾天先住在你這兒?”
江辭深眼神一黯:“你說什麽?”
時桑解釋:“我最近在攢錢,附近一般的酒店住一晚就要大幾百。不過你放心,我就住幾天,明天就着手去找房子,等找到房子了我再搬走。”
“你當我這裏是收容所?”江辭深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麽。
時桑倏地想起蕭予酥先前說過的那句話,提議道:“你分我地方睡覺,我可以包你一日三餐。”
江辭深扯了一下嘴角,語氣接近篤定:“所以你是要跟趙姨搶飯碗。”
經他這麽一說,時桑腦海裏飄過趙佩蘭那張和藹可親的臉,她才意識到這麽做确實不妥。
她換了個提議:“那我可以付房租給你。”
江辭深漫不經心地問:“你打算付多少?”
“市場價打個七折怎麽樣?反正以你的身份,也不缺錢花。”
自從時桑決定放下那股擰巴勁後,她在他面前真的越來越敢說了。
江辭深凝着她,語氣不冷不熱,似是在調侃:“你還真敢提啊。”
時桑繼續說:“江叔叔對我有多疼愛你也是知道的,雖然在公司事務上他要給你留面子讓你做決定,但要是我現在打電話告訴他租房這件事,他肯定會讓你立刻答應我。”
甚至一分錢都不用交,直接白住。
江辭深有時候也會礙于江晨風的威嚴,上次安排他送她去機場就是最好的證明。
以前年輕,什麽事她都想着自己扛,但是現在不同了,面對江辭深這樣心機深重的人,就要合理利用一切有可能的資源。
江辭深只覺得有些可笑,輕哼了一聲:“不用我說,這件事他也不一定會同意。”
時桑一臉的狐疑:“為什麽?”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像什麽話?”
他的尾音微微上揚,給原本有些冷淡的聲音平添了幾分道不明的暧昧。
時桑坦蕩的心境陡然震了一下,不過很快她就自我催眠道:“你把我當妹妹,我把你當哥哥,以前我們也是這麽相處的,怎麽就不像話了。”
江辭深微微低頭,他比時桑高了差不多有半個頭,兩人此刻的距離不過一米。
好半晌,他才輕吐出一個短促的音:“行。”
“只要你不介意,我無所謂多住一個人。”
時桑眨了下眼,難以置信地問:“你居然同意了?”
江辭深垂下眼,神情淡淡的:“怎麽,難道你其實不想聽到我同意?”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時桑怕言語表達不出她的意思,連忙擺了擺手,試探地問道,“那我付房租的事……”
“你剛剛說了,以我的身份不缺錢花。”江辭深的語氣變得十分散漫起來,“正好,我也不稀罕收你那點錢。”
大概是之前那番解釋起了決定性作用,他的态度明顯緩和了很多。
仔細想想,畢竟他一直在意的就是她當初不告而別,誤會她是用着江家錢還要擺脫江家的白眼狼,而那番解釋出現得恰到好處,并且正中下懷,即使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也不足稀奇。
但他是江辭深,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面上依舊處變不驚,對待時桑的态度卻明顯好了很多。
其實,他一直等的不就是一個解釋嗎?
想通這一點,時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随後,她半仰着笑臉看着他,認真中又帶了幾分輕快與俏皮:“謝謝辭深哥。”
就好像真的回到了從前一樣。
以前時衍和洛柔還在的時候,她是被寵大的,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活潑開朗,還很愛撒嬌,很粘人。
但是自從父母去世後,她不斷地将自己的內心封閉,囿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把什麽都看淡了,被人說是灑脫、說成不羁,一度淪為校園裏的問題少女。
後來呢,她遇到了江辭深,一個冷靜自持,習慣漠視一切卻又舍得給她溫暖的男人,将他視為光,為他敞開心扉,他也成為了繼父母後新的依靠。
那段時間,她要麽“哥哥”,要麽就“辭深哥”的喊他。
可如今,再次在她清醒的時候聽到這種稱呼,江辭深心裏莫名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抓不住,也摸不清。
他眉梢微擡,常年平靜無波的語調裏多了幾分告誡的意味:“好好說話。”
他是個善于自省的人,每次說什麽做什麽最起碼他都會給自己一個清晰的解釋。
後來他想了想,大概是因為很久沒有聽她用這種語氣叫人了,所以會有點生疏和輕微的排斥。
聊天結束後,江辭深徑直回了主卧。
時桑看着他遠去的背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說真的,那段關于為什麽離開江家的臨場發揮她可以直接封神了。
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的膽量與口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