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煙火年年
第91章 煙火年年
◎“給我一次追你的機會”◎
這二十多年來, 時桑演技最高光的時刻,應該是她無意間得知江辭深和林卿月有婚約的那一個小時。
當時在晚宴上,有一位身穿灰色西裝的外國男人認真打量她一眼, 而後笑着看向江辭深, 用一口蹩腳的普通話問他:“辭深,你身邊這位就是林小姐吧?”
江辭深輕搖着頭, 臉上的神色不變,很快回複他:“不是。”
男人一聽更加來勁, 饒有興致地問:“哦?那她是你的?”
江辭深緩緩側過眸, 瞥了一眼時桑,平靜道:“我妹妹。”
時桑并不意外他這樣介紹自己, 先前有幾次見他朋友,他也是這麽跟朋友介紹的, 那時候她一直沒覺得有什麽問題, 畢竟兩人的關系還沒有更進一步,說是他妹妹在情理之中。
直到她無意間從別人口中聽到林小姐三個字, 直覺告訴她,這個林小姐跟他的關系非同一般。
短暫地寒暄過後,江辭深帶她去甜點區, 讓她在這兒等他一會兒, 說是有個合作夥伴要見, 怕她覺得不自在所以沒讓她跟着過去。
他走後, 時桑還在想林小姐到底是誰,各式各樣的甜點看着也沒了胃口, 沒過一會兒, 她就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一陣議論聲。
還是剛剛那個外國人, 跟同行的其他人, 幾個人說的都是英文。
在這些議論聲中,她聽清楚了林小姐的全名和其他身份信息,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林卿月是江辭深的未婚妻。
幾乎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巨大的冰窖裏,從頭頂到腳尖,從皮膚到骨髓,涼了個徹底。
但她還抱着最後一絲希望,等江辭深回來後,她故作輕松和冷靜,因為急于求證所以沒有任何鋪墊,眼睛緊緊盯着他問:“辭深哥,我剛剛聽他們說林小姐是你的……未婚妻?”
聞言,江辭深并沒有多少情緒起伏,接下來說的話惜字如金,卻狠狠地斷了她所有的念想。
他說:“嗯,家族聯姻。”
語氣平靜到就是闡述一個事實。
倏忽間,時桑感覺到自己的鼻子有些發酸,尚存的理智讓她不死心地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那……為什麽以前沒聽你提起過這件事?”
不光是他,江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沒有提過這件事。
适時,江辭深掀起眼皮掃了她一眼,她掩飾得太好,讓他将她的追問自動歸為好奇,不以為意道:“她職業特殊,知道聯姻一事的人很少,一般沒人問起我也不會主動說。”
至此,少女時代的夢想終于徹底破碎,時桑已經心灰意冷,只想快點逃離這裏,因為如果再不走,她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會直接哭出來。
最後,她以還有小組作業沒完成明天趕着交為由,讓他叫來唐叔先将她接回老宅。
回去的路上,她在網上查到林卿月正在外地拍戲的消息,那一刻,她內心無比苦澀,瞬間覺得自己身上漂亮的晚禮服,以及剛剛宴會上的奢華都是一種諷刺。
事實俨然擺在面前,她不想承認也得承認,如果不是林卿月在外地拍戲,她根本不會成為他的女伴,怪不得今天江家所有人看見她時都露出那種無比驚訝和震驚的表情。
後來她又問了唐叔,唐叔告訴她林卿月是南城林氏的長女,從小跟辭深少爺一塊兒長大,他們小學初中高中都上的同一所學校。
時桑一時間更加酸澀,原來他們還是青梅竹馬,所以感情應該很深厚吧,不可能是簡單的只出于家族利益的商業聯姻。
所以一直以來,他對她的所有關懷與照顧,以及逢人介紹說她是他的妹妹是真的妹妹,從頭到尾,都沒有摻雜一點男女之情。
怪不得網上都說,暗戀是一個人的獨角戲,內心酸楚只有自己知道。
回去以後,她就把自己關進房間裏,終于可以無所顧忌地卸下所有的僞裝,一頭栽在枕頭裏抽泣,腦子裏時不時不受控地回憶起跟他待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以前覺得有多高興現在就有多難過。
過去時桑所求不多,除了他,她什麽也不求,如今幻想破滅,這是失去父母以後一年多以來,她遭受過的第一個打擊,而且是如此沉重,沉重到她快喘不過氣來。
一個小時的故作輕松已經到達她的極限,她知道自己短時間之內不可能坦蕩地像沒事人一樣地面對他,她害怕自己的少女心思暴露,更害怕她怎麽也壓抑不住對他的喜歡。
而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她連留在申城最重要的理由也沒了。
就這樣,在感情上膽小懦弱的女孩在十八歲這一年,懷着一腔孤勇做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決定。
第二天,當她跟江晨風說了自己的決定後,江晨風自然沒有同意,并且将其中利弊反複說給她聽,但是她心意已決,編了許多理由出來,直到最後她說出那句“叔叔,我不可能一輩子都留在申城”,江晨風沉默了良久,終于點頭同意。
過了最難過的一關,她跟江晨風又說,沒走之前不想任何人知道自己即将出國的事情。
江晨風沒說什麽,只問她:“也包括辭深嗎?”
時桑安靜片刻,像是下了莫大的決心,艱澀地點了點頭。
得益于江家的關系,手續辦得很快,起飛的日子定在了周三,那天只有江晨風、唐叔和蕭予酥三個人在機場為她送行,而唐叔直到出門的時候才知道她真正要去哪兒。
四個人,蕭予酥反應最大,哭得跟個淚人似的,其次是唐叔,眼眶裏一片濕潤。
江晨風一臉的凝重,第一次跟尋常人家的父親一樣,反複叮囑她一些一個人在外生活的注意事項。
心情沉悶了幾天,候機樓的廣播聲突然讓時桑有了一刻的釋然和歸屬感,時隔多天她終于笑了,依次給他們每個人一個擁抱,最後頭也不回地邁向安檢口。
自從那天參加完晚宴,江辭深就連夜趕回了學校上課,這幾天以來時桑依舊會給他發消息,跟往常一樣說些有的沒的,但是頻率越來越少,像是慢慢适應他從她的世界消失一樣。
起飛前五分鐘,她發送了最後一條消息,靜靜地等了一會兒,收到他的回複,簡短的三個字——你也是。
親手删掉喜歡的人,時桑本以為她會心痛得無法呼吸,事實上她連手都沒有抖一下,內心異常平靜,但還是會無法避免地感覺心裏缺了一塊。
就像當年在父母的葬禮上,身邊的大人和小孩都在哭,只有她過分平靜,也沒有人敢說她不孝。
因為哭過、絕望過、不舍過,她就想開了,無論她有多麽難過,以後真的只剩她一個人,不會再有人陪在她身邊一遍遍地安慰她,她只有靠自己調節過來。
最終,伴随着螺旋槳的響聲,飛機穿過雲層,她安靜地望向窗外,最後一次,任由無數種細細麻麻的情緒不斷在心頭翻湧。
就讓十七八歲那些不可言說的少女心事,徹底埋葬在申城的冬天吧。
……
時桑怎麽也不會想到,時隔四年又是一年冬至,那些少女懷春的心事竟然奇跡般地死而複蘇過來,老天爺好像跟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深夜回到恒山家園,蕭父跟蕭母已經入睡,因為事先聯系過,蕭予酥一直在門口等她,帶她進房間後看她臉色不對勁連忙問她怎麽了,她什麽也沒說,只說想一個人靜一靜。
二十多分鐘前江辭深說的最後幾句話還清晰地在耳邊回蕩。
在她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的間隙裏,他又主動向她講起江林兩家聯姻的前因後果。
“江林兩家是世交,從林卿月父親那輩開始林家開始衰落,後來為了拯救林氏企業,林家決定犧牲出林卿月與江家聯姻。”
“當時整個江家适婚男性包括我在內一共有三人,但是因為我跟林卿月是同窗好友的關系,他們都默認我為聯姻對象,再加上我父母也很喜歡她,聯姻之事就那麽定下來了。”
“我之所以會答應,一方面是因為江家某些長輩不斷向我施壓,”說到這兒他停了一下,低頭看時桑的表情,發現她認真地在聽,才繼續說,“另一方面是因為當時我沒有喜歡的人,也一直把婚姻看得很淡。老爺子也明确跟我說過,只要有他在,我不可能一輩子不結婚,所以我當時的想法非常簡單,既然都是找人湊合,像這樣沒有感情的商業聯姻确實是不二之選。”
話畢,見時桑還遲遲不說話,他問:“你就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原本正聽得入神的時桑一愣,聲若蚊蠅,想也沒想就說:“……我以為你會繼續說下去。”
視線落到她頭頂上,江辭深擡手輕輕拂去她頭上的雪花,大概是覺得這樣拉扯下去還要費點時間,怕她冷不由地将她摟得更緊:“我會說,但是我更希望你問我。”
從未見過他如此輕言細語地跟一個人說話,而且一擡眼就能看見他眸間的柔情,未免有些太犯規,時桑輕易地就被他蠱惑,順着問道:“你以前說過,一般沒人問起你就不會主動提你跟林卿月有婚約,為什麽?”
江辭深眼神專注地看着她:“因為我們只是單純商業聯姻的關系,我和她都是這場聯姻的犧牲品,我不覺得這是一件值得往外宣揚的事情。”
所以她就一直被蒙在鼓裏這麽多年,時桑心裏堵得慌,努力克制住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緒,繼續問他:“那為什麽……在我走之後的第二年你們就取消了聯姻?”
“當時林卿月突然找到我,問我要不要取消聯姻,幾乎在她問完的一瞬間,我心裏就有了答案。”
當年解除婚約的內幕一直只有他們兩個當事人自己心裏清楚,而如今他毫無保留地全告訴了時桑。
至于為什麽在問完一瞬間就答應取消聯姻,其實連他自己都說不清。
他一直認為是林卿月先動了不想聯姻的心思他不想勉強人所以才答應取消,直到現在他才慢慢看清,或許當初的他也是有私心的,他不再只想随便找一個人湊合。
“再後來,我們一起去找家裏的長輩,頑強抵抗了很多天,最後還是最疼我的祖母出來為我說話,婚事才正式取消。”
那段時間江辭深跟江晨風的關系一度降至冰點,林卿月主動要取消聯姻的事自然不能讓林家知曉,林家人都盼着她快點嫁進江家好拯救危如累卵的林氏企業,他是男人,又跟林卿月是十幾年的老友,所以主動攬過責任,告訴兩家人是他執意要悔婚,為此他沒少吃苦,江晨風還停了他在乘風的職務,好在有江家老太太出面維護為他撐腰,這場鬧劇才得以結束。
末了,他又道:“現在說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知道婚約早已取消,而我對林卿月從頭到尾都沒有男女之情。”
得知了聯姻的前因後果,時桑頓時心亂如麻,好半晌她才說:“辭深哥,我現在很亂,你給我一點時間自己冷靜一下,好嗎?”
江辭深沉默片刻,最終還是緩緩放開她,輕聲說了一個“好”。
現在這種處境,需要冷靜的人不只有她,他也需要冷靜冷靜。
回到恒山家園,再度回想起剛剛那番對話,時桑依舊久久不能平靜。
她以為這輩子喜歡上一個有婚約的男人已經夠蠢了,沒想到她堅持了那麽多年的事實竟然都是假的,還一直把林卿月當作假想敵,這世界上恐怕沒有比她更蠢的人了。
而巨大的震驚之外更多的卻是迷茫與不知所措,她一時間怎麽也接受不了這樣的反轉,更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樣去面對。
還有最離譜的,江辭深竟然說以追求者的身份勸她和祁堯分手,情窦初開時便喜歡上的男人竟然說是自己的追求者,這種事她想都不敢想,她覺得他肯定是瘋了。
恰好此時,時桑的手機響了,她拿起一看,看清備注後沉思一剎,丢到一邊沒接,蕭予酥注意到了,立刻皺起眉問:“到底發生什麽了,江辭深給你打電話也不接?”
時桑又兀自糾結了會兒,最後看向蕭予酥,面色凝重道:“蕭蕭,我想回洛杉矶了。”
以她目前的狀态,她想她需要冷靜的時間不是一點半點。
聽見跟四年前如出一轍的話,蕭予酥當即愣住,忙不疊地問:“你快點兒告訴我到底怎麽了?”
這回時桑一字不落地把剛剛的經過都告訴了她。
聽完後的蕭予酥目瞪口呆,緩了又緩才說:“所以你這次又想逃?”
時桑搖頭否認:“不是逃,我現在什麽都拎不清,也沒有心思再去乘風上班,我想一個人回去好好冷靜一段時間。”
“我看你就是想逃,在哪兒不好冷靜非要回洛杉矶?”蕭予酥盤腿在她旁邊坐下,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繼續說,“我知道你在逃避什麽,逃避跟江辭深的接觸,因為你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面對他,更重要的是,你不确定自己到底還喜不喜歡他。”
“還有江辭深突然說那種疑似在跟你表白的話,你慌了,同時你也怕了,你怕他只是一時新鮮感或者占有欲作祟,對不對?”
望着蕭予酥篤定的眼神,時桑腦海裏一遍遍回想起這些天發生的所有事,很多古怪之處都得到了解釋。
無言良久,她終于說:“最近确實發生了很多事,我感覺我跟他好像都有點上頭,說不定他只是逐漸适應了身邊有我,而等我一走,他就會清醒過來,我也在給他冷靜的時間。”
話落,她拉起蕭予酥的手,淡然一笑,已經做好了全部打算:“放心吧,這一次跟上一次不一樣,我最大的顧慮沒了,而且你也知道,我跟他所有的回憶都在申城,小到随便下場雪也會聯想到過去,這裏的一切都會影響我的判斷,最多兩個月,等我真正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即使他一點都不喜歡我,我也會回來追他。”
連追人這種想法都有了,蕭予酥看出來她真的下定了決心,見狀不再勸她,只問:“那你這一次走會告訴江辭深嗎?”
“會。”時桑回得很幹脆,她是需要時間冷靜,但不至于不告而別。
蕭予酥:“什麽時候?”
“起飛前。”她說。
蕭予酥默然,會告訴,但會拖到最晚,意料之中的答案。
下了決心,有了方向,時桑終于理清了一點頭緒,心情也慢慢跟着明朗起來。
不過那通電話到底是沒接,對面似乎也看出來她是不想接,沒再打第二次,這一晚就這樣在心照不宣之下安然度過。
翌日,時桑便向簡筝遞交了辭職申請書,簡筝得知她要辭職的消息後感到非常意外,但是最後什麽也沒過問就批準了。
因為她現在手頭上沒有要緊的工作需要找別人交接,加上已經知道時桑跟江家的關系,所以簡筝同意了她可以直接走人。
辭職的事紙包不住火,很快孫誠英和王奕彤等人就都知道了,一個個跑過來問她怎麽回事,她統一口徑蒙混了過去。
上午離開公司,蕭予酥在門口接她,看着她手上抱着的東西,忍不住問:“公司裏人多嘴雜,你就不怕辭職的事過會兒就被江辭深知道?他那麽聰明肯定能猜到你要幹嘛。”
聞言時桑并沒有多大反應,她不是沒想過這點,但是沒辦法,只能往好處想:“他一個總裁,平時還那麽忙,消息應該不至于那麽靈通。”
“那可說不準,換作以前我也這麽想,但是經過昨晚,先抛去其他不談,要是他真喜歡你,你一辭職他就應該知道。”蕭予酥若有所思地說。
過了一晚上,時桑還是沒能真正接受江辭深所謂的追求者身份,此時聽到“喜歡你”這三個字,下意識地就想要撇開話題:“不管了,先去吃飯吧。”
吃過中飯,時桑訂好機票,然後直接回溱渝灣收拾行李,一路暢通無阻,沒有人知道她回來過。
下午五點鐘的飛機,蕭予酥兩點鐘左右便将時桑送到申興機場。
這次分別,蕭予酥沒哭,反而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時桑以為她是單純舍不得自己走,沒着急進機場,安撫道:“說不定很快我就回來了呢?”
“最好是這樣。”蕭予酥哀怨地瞥她一眼,随後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推她進機場,“行了不說了,我這人最讨厭送行了,你再不進去我可就不讓你走了啊。”
末了,她又補充一句:“正好我過會兒還要去見個老客戶,約了三點半,前天定的推不了。”
聽到這話,時桑拖起行李箱就要走:“你不早說,那我就先走了,不耽誤你賺錢,回頭再聯系。”
“好。”蕭予酥點點頭,笑着抱了抱她說,“一路順風。”
目送時桑進入機場,蕭予酥回到車裏,思量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撥通了中午瞞着時桑偷偷從顧池北那裏要到的那個號碼。
從昨晚一直到剛才,時桑所有的表情她全都看在眼裏,就沒真心笑過一次。
蕭予酥知道時桑不是一個擰巴的人,但事實是只要碰到和江辭深有關的事就會變得很擰巴,她不想再看到時桑那麽別扭下去,以及什麽都自己憋着想一個人消化。
這一走,說是最多兩個月,但誰也不知道到底會是多久,中間太多不定因素了,她沒有時桑那麽能憋,所以決定自作主張一回。
……
電話鈴聲響起時,江辭深正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靜靜地俯瞰外面綿延起伏的高樓,等鈴聲響了有一會兒,他才轉身走過去拿起手機。
來電顯示是個陌生號碼,知道他私人電話的人不多,他沒怎麽猶豫就接了。
對面一刻也不想耽誤,直接自報家門:“你好,我是蕭予酥,請問是江總嗎?”
聞言,江辭深“嗯”了一下,聲調聽上去沒有任何異常,面色卻比接電話前沉重了幾分。
“江總是聰明人,我就不繞彎子了,我打電話來就是想問一句,”蕭予酥頓了頓,又跟自己做了一番思想鬥争,最後鼓起勇氣把想說的都說出來,“你是真的喜歡爾爾嗎?”
江辭深沉默片刻,語調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和沉穩:“光靠我說似乎也沒什麽說服力。”
回答簡單而直接,蕭予酥現在只能把破局的希望都寄托在江辭深一個人身上,無論成功與否都覺得應該一試,深吸一口氣說:“今天下午五點鐘的飛機,她現在已經到機場了。”
然而,江辭深并沒有她想象中的反應那麽大,反而又一陣沉默後,語調平平地反問她:“所以你是想讓我把她追回來?”
聽見他一點兒不意外的口吻,蕭予酥下意識地說:“你之前就知道她要走的消息了?”
“我不知道。”江辭深适時停頓幾秒,語氣不變,“但我聽說了她辭職的事,也猜到了她要幹什麽。”
大概一個多小時前,方傑進來找過他一趟,當時他手頭上還有一點事要忙,見方傑彙報完工作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他追問了兩句,意外得知時桑上午從乘風辭職的事。
蕭予酥不解:“那為什麽……”
“我相信這是她深思熟慮後的結果,我尊重她的選擇。”
得知時桑辭職後,他立刻推掉了手頭上的事以及馬上要開的會,拿起外套便往門口走,甚至已經在列表裏找到了她的號碼,但是還沒等他走出辦公室,他就徹底反應過來,放棄了所有沖動的念頭。
一個過分別扭,另一個又過分冷靜,明明相互喜歡的兩個人為什麽要幾經折騰,蕭予酥一時感慨萬千,這一下什麽顧忌都沒了,暢所欲言道:
“江總,原本有些話我是不應該告訴你的,因為一說出來就有打感情牌的嫌疑,但是我現在覺得有些事情你應該要知道。”
“在你還沒有喜歡上爾爾的那些年,她就已經默默喜歡你了,你曾是她學生年代所有的幻想,占據了她所有的青春,這句話一點都沒誇張。”
“像你這樣的天之驕子應該永遠都不會知道市一中唯成績論嚴重,老師偏心一個比一個厲害,她初入班級時課程跟不上,沒有哪個老師願意幫她,慢慢地榨幹了她學習的激情,當時她已經做好了荒廢學業未來去當個吉他手的準備了,但是你無意間說的一句‘好好學習,以後一定要考個好大學’她就記了數個月,好幾次跑過來問我,是不是如果她考不上大學你就更不可能喜歡她了,那是我第一次見她如此敏感。”
“那會兒你還在輔導她,你們唯一的共同話題大概就只有學習了,為了能多見見你以及多跟你說說話,她開始沒日沒夜地學習,後來她又慢慢發現如果她真的考不上大學,以後就沒有資格跟你站在一起,更沒有資格成為你的女朋友,所以學習熱情更加高漲,吃過的苦只有她自己清楚。高考結束後,所有人都在祝賀她考上了申大,只有她一點都不滿意,她其實最想去的是你的學校,沒能考上南城大學,她為此郁郁寡歡了好些天。”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你偶然撞見她在酒吧駐唱做兼職,你說你不喜歡她出入那種場合表演,她明明那麽有主見的一個人,卻什麽也沒問什麽也沒說,只因為你不喜歡她那樣,她第二天就去找老板商量放棄了那份高薪酬再也沒去過。”
“還有為了給你送一份特別的生日禮物,她提前幾個月就在準備,利用周末跑遍市區所有的花卉市場,幾經打聽才聯系到業內性價比堪稱最高的供應商,但那個供應商在鄰城,她一大早就坐公交車出發,晚上才拿着種子回來,買回來後發現這裏的氣候并不适合洋桔梗生長,為了養活它們她花了不少心思,那段時間又要兼顧學業,人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圈,她卻甘之如饴、樂在其中。”
……
蕭予酥的一番話源源不絕,直抵江辭深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他垂着眼睛,滾了滾喉結,酸澀如藤蔓肆意蔓延纏繞,心疼得半天說不上話來。
原來在他還沒有喜歡上她的那些年,她不求事事有回應,滿腔熱忱就全都給了他,他到底有多遲鈍,毫無察覺到還要靠別人轉述才知道。
他以為給了她一晚上的思考和冷靜時間已經足夠,是時候他們應該好好談一談了,卻沒成想最後換來的是她又一次的不告而別,他原本還有些生氣,可是現在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他已經辜負了她的喜歡,難道現在還要按兵不動等她走過來嗎?那他還是個男人嗎?
“……江總?你還在聽嗎?”蕭予酥突然發現一直都是自己在說,對面遲遲沒出聲,忍不住問道。
“我在聽。”
他開口時的聲線帶着不同尋常的沙啞,與此同時還伴随着一陣比較急促的腳步聲。
蕭予酥在電話那頭會心一笑,識趣地沒再多嘴,先一步挂了電話。
這正是她最想看到的結果,任務達成,接下來就看江辭深怎麽做了。
……
二十分鐘的一路急騁,最後終于趕到機場。
因為蕭予酥通風報信得早,時桑這會兒還坐在機場大廳等待安檢,彼時她正低着頭,滿腦子想着該怎麽跟江辭深說合适,手機驀地一振,随後進來一條新消息。
江辭深:【擡頭。】
看到這兩個字,時桑腦子空白了一瞬,愣怔地擡起頭,那抹熟悉而高大的身影驟然闖進她的視線裏。
縱使大廳內人頭攢動,中間隔了很多人,但他們還是一眼就看見了彼此,遙遙相望,時間仿佛在這一刻按下了暫停鍵。
走神之際,江辭深緩緩朝着她走來,随着他每走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小,她感覺自己的心髒不受控地越跳越快,手心也不由地攥緊。
跨過人海,最終在她身前半米遠的地方停下,江辭深垂眸看她:“這次你還想一聲不響地離開嗎?”
他的眼神幽深猶如黑潭,時桑不敢直視,別開眼反駁:“沒有一聲不響,我正準備發消息告訴你。”
“告訴我什麽?告訴我你要走并且讓我不要去找你?”來的路上江辭深已經平複了情緒,平靜地質問她。
時桑默了一會兒,依舊沒擡眼看他,很快就承認:“是,你不要來找我了,我需要自己冷靜一段時間。”
江辭深目光如炬:“所以不惜從乘風辭職?翼之家的項目怎麽辦?”
時桑沒有忘記翼之家,早就做好了打算,輕聲道:“我已經有了大致想法,等我回去整理成演示文稿發給你,希望能對你們競标有所幫助。”
她之前那麽看重翼之家項目,如今卻甘願退而求其次,這一切都因他而起,江辭深心下一動,忍不住喚了聲她的名字:“時桑。”
嗓音一貫的低沉,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溫柔,時桑不由地一愣。
沉默須臾,他說:“如果你現在還不能确定你喜歡我,那就給我一次追你的機會,好不好?”
時桑呼吸一滞,除了他的聲音她什麽也聽不進去了,周遭的喧鬧仿佛一瞬間歸于沉寂,她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終于擡起眼睛看向他。
四目相對。
一個站着,一個坐着。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艱難啓唇:“……辭深哥,我覺得你現在也需要冷靜一下。最近發生了很多事,你可能對我……只是一時興起的新鮮感。”
無言幾秒,江辭深緩緩在她身前蹲下,視線與她齊平,再開口時的嗓音跟他神色一樣認真,同時又帶着不容忽視的強勢:“是不是新鮮感,試一試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