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

從茶餐廳出來,商皓宸拎着滑板大步往前走,腳底生風似的。

老婦人跟了幾步,終是連聲呼喚,“皓宸,二舅姨走不動了!”

商皓宸轉過身來,放下滑板,臉上的表情依舊氣憤與難過。

“怎麽了?見着她為什麽不高興?”二舅姨望着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很容易就讀懂他的情緒。

商皓宸打着手語,速度極快——“太丢臉了!”他是生自己的氣,太丢臉了!

自從跟爸媽說他想要見林菀後,商皓宸已經緊張了好幾天。今天好不容易盼來偶像的消息——甚至她還說可以幫忙看看他的學琴成果——他就趕緊洗漱收拾,選衣服都選了一個多小時。他換了好幾套搭配,拍照發給朋友們。大家雖然不知道他要幹什麽,但還是票選出了他今天這一身行頭。

于是,他穿上了自己精心準備的最好看的衣服,而且還給手機充足電,拿上了備用手機,就是為了能與偶像順利地交流。

他心想,雖然自己不會說話,可是他打字快呀。他絕對不會讓林菀覺得教他很麻煩的。

然而,一見到林菀坐在那裏朝他微笑,他就發現自己變成了僵硬的木偶,心跳倒是很快,可大腦一片空白。接下來的聊天,幾乎都是二舅姨幫忙回答。

氣死了!他明明很擅長跟人打交道。他在朋友圈裏是最活潑開朗,最受人歡迎的那一個。他根本不是木讷呆板的傻小子。

“沒關系,明天就要跟她上課。到時候你好好表現。她肯定會知道咱們皓宸是個頂優秀的孩子。”二舅姨笑眯眯地寬慰他,“就算今天沒有聊天,可你穿得很精神呀,腰杆也挺直。一看就是認真對待這次見面。她是成年人,會看得出來。”

可是說到這一點,商皓宸更加生氣了,手勢也更快。“她不喜歡這身衣服!”

林菀私下特別注意隐私,鮮少有工作之外的狀态暴露在社交媒體上。而今天一見面,她的衣着簡約大方,就穿着白襯衫加一條草綠色的裙子,跟他這花裏胡哨的模樣完全背道而馳。

“那咱們現在去買衣服?”二舅姨問。這孩子升入高中後就不肯跟她出門買衣服了,都是跟朋友們一起逛街。這群色彩鮮明的時尚達人總是站在街角打手語聊天,笑得前仰後合。或許是因為在聲音方面有所欠缺,所以大家都喜歡出挑的顏色。

商皓宸沒有回複,只是重新拎起曬得滾燙的滑板,獨自悶悶地往前走。

待經過商場大門,他明明都走過了,但腳下一轉又拐了過去。

二舅姨跟在後面,無聲地搖頭嘆氣,又忍不住笑了。

……

“姐姐,你不要變着法子折磨我,行不行?”許久不見的麥柯似乎又長胖了點,拘謹地雙腿并攏坐在林菀家客廳的沙發上。

“讓你試試拉首曲子給我聽,又不是讓你上絞刑架。”林菀坐在他對面,中間的小桌子上擺了一把小提琴。

“那你倒不如殺了我。你想讓我去報名樂團空缺的小提琴職位,對不對?”麥柯虔誠地拒絕,“這一輩子,我只計劃躺平。千萬不要逼我奮鬥。我爸媽絕食都幹不了的事情,你也幹不了。”

“我沒想讓你去報名。”林菀思考一下,“你如果真的很想在助理這個崗位上繼續躺平,那就拉一首我聽聽。小提琴家的助理起碼也得會拉琴吧?”

聽到林菀不是讓他奮鬥,麥柯眼睛一亮,立即捋袖子,“這好說。”他起身就擺架勢,“你想聽啥?”

“巴赫的《E大調小提琴協奏曲》。”她想跟自己的水平對比一下。

“我不記得譜子了。”

林菀起身去把樂譜架拿來。

于是,麥柯演奏了一曲巴赫名曲,也是小提琴中級必備曲目。

林菀不得不承認,以麥柯畢業後就轉行的架勢,琴藝也比她目前流暢很多。但這個差距,她應該能在接下來的日子裏趕上。林珠莉說她極有天賦,這也給了她極大的信心。

“班門弄斧了,姐姐你不要笑我。”

“沒事,挺好的。”林菀又問,“你私下裏教過藝考生嗎?”

“姐姐你忘了?我來當助理之前就是在琴行工作啊。”

“那太好了。我現在休假,閑來無事就帶了一個朋友家的藝考生,你幫忙來上兩節課。我在旁邊看看。”林菀很高興。

“哦,”麥柯一尋思自己帶薪休假好久了,“行啊,沒問題。”

“具體上課時間,我跟他約好了再告訴你。”林菀起身伸了個懶腰,“就在這兒吃晚飯吧。”

“不不不,”麥柯的頭搖得像撥浪鼓,“這都下班時間了,免得又遇上您室友。”

“我哪裏來的室友。”林菀很是奇怪。

“就那個高高瘦瘦的男的啊。”麥柯邊說邊比劃,“我上次晚上過來,他開的門。你說他是你室友。”

“……”林菀心想以自己銀行卡上的數字,應該不至于招個室友,而且還是男的,多不方便。

“然後上上一次,我來找你,他從卧室出來。你說他是來修空調的。他說好吧,他是空調師傅。”見林菀還是想不起來,麥柯急得拍了下大腿,“就是那個讓我別老是晚上來找你的男的!我說他威脅我,你還不信!”

林菀望着他,越來越覺得不可思議。腦海裏有什麽東西好像馬上要沖破牢籠,跳出來昭告天下它的自由。

空調師傅是她的室友……

室友、空調師傅……

有一個人的聲音重新響起:“我一直在談單方面的戀愛。在她那裏,我是她的同事、她的鄰居、她的調音師、她的空調師傅、她的室友——你別搖頭,她真跟人介紹過,我是她請來修空調的。”

徐箴言!

這個名字帶着海嘯般的威力,席卷了林菀的心。理智懸于一線,她整個腦子嗡嗡作響,心跳得發慌。林菀失了力一般坐到沙發上,一時無措得耳根子發燙。

她勉強控制着起伏的心跳,摸出手機來,點開徐箴言的朋友圈。他最近轉發的單位文章裏有他的照片。

林菀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把照片給麥柯看,“是左邊這個人嗎?”

麥柯毫不猶豫地點頭,“對。”他又打量林菀的臉色,在八卦的邊緣反複試探,“話說,姐姐,他真是你室友?還是……你男朋友啊?”

這一句疑問直指人心,林菀如夢初醒。

……

再一次,她在夜幕降臨之後,打車來到徐箴言家。

一路上她思緒蕪雜,心裏揣着焦慮與激動,怎麽也理不清頭緒。她只想盡快見到他。

一樓客廳裏有燈光,家裏有人。

林菀按捺住心頭起伏的暗湧,摁響門鈴。

“我來開門!”稚嫩的童聲響起,配合着噔噔噔的腳步聲。

拖着長頸鹿玩偶脖子的蕊蕊踮起腳尖打開門。

林菀親切地彎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你好呀,蕊蕊。”

“蕊蕊,是誰?”把工作帶回家裏處理的徐箴言從書房裏出來,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夜色中的林菀。

他愣住了。

林菀知道,其實他之前生氣還未全消。因為他送來油畫時,明明可以打電話,但他選擇寫了張便簽,只有簡單幾個字“油畫送你,你肯定喜歡”。但就是在生氣的情況下,他還是選擇送畫。

原因?

就跟他講述自己戀愛故事的初衷一樣,喚醒林菀的記憶。

“你還生氣嗎?”她認真地問。

徐箴言靜靜地望着她,選擇先解決掉眼前的小電燈泡。“蕊蕊,回房間去找一找你今晚要聽什麽睡前繪本,好不好?”

“好!”蕊蕊拖着長頸鹿朝她睡覺的房間跑。

“待會兔子阿姨陪你玩。”趁着蕊蕊轉身,她摸了摸孩子的小腦瓜。

他聽到她自稱兔子阿姨,但并未多想,因為前些天蕊蕊就喊過她兔子阿姨。

“先進來,外面蚊子多。”他拉她進來,關上門,又開鞋櫃拿拖鞋出來,“吃晚飯了嗎?”

“還沒。”林菀盡量克制自己,讓聲音不要發顫,“麥柯并不是故意的。我跟他說過了,以後工作盡量放到白天。他以前就讓你誤會,是我沒跟他講清楚。”是啊,她早就應該懷疑,她明明沒有提過麥柯的名字,為何他當時一聽聲音就知道來電話的人叫麥柯?

“我知道他雖然——”徐箴言猛地頓住話頭,難以置信地望着她的雙眸。她剛剛說到什麽?麥柯以前讓他誤會。以前??

林菀深深地呼吸着,她記得徐箴言說過,無情有時是最大的溫柔。可是——“你的溫柔,要持續到什麽時候?”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你要等到何時才會告訴我,我的室友、我的調音師、我的空調師傅、我的鄰居,乃至我的丈夫——都是你?”

關系突然挑明,徐箴言期待已久的晨曦終于到來。可他卻像初次被揭開早戀的毛頭小子一般,半點也動不了。心髒仿佛被揪住了,他張了張嘴,發現喉嚨有些酸堵。

“應該發火的明明是我——你真的無情得讓人生氣。我早就知道自己有個丈夫,但他無影無蹤仿佛人間蒸發似的。你知道這種情況多叫人焦躁嗎?我一會兒覺得他是不是有陰謀,一會兒又覺得我是不是多想了。”林菀越說眼中越濕潤,“可是偏偏我又遇見你。就算什麽都不記得,可我還是喜歡你。”

徐箴言目光閃爍,一陣燥熱從心頭猛地竄起,好像被電流打了一樣,心疼難過,也有點酥麻。他朝她邁出一步,卻被她喊停。

“你別過來,因為我生氣了。”她朝後退步,靠到門上。然後又因為眼裏過于濕潤,轉身對着門抹眼睛。

不久,背後還是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熟悉的氣息靠近,溫柔地将她包圍。

他伸手攬住她的腰,将她擁入懷中。

後背上的溫度傳導而來的,不止有他的溫柔,還有他呼吸之間胸膛的起伏,輕一下,重一下,如羽毛一般撩撥着她脆弱的神經。

“對不起。”他漸漸收緊了手臂。她的身體漸漸僵硬起來。

他沒再說話。寂靜的客廳裏只聽得彼此的呼吸聲。

縱然他什麽也沒再說,可她卻覺得聽懂了他無聲的獨白。他也委屈,他也難過。面對什麽也想不起來的她,他也辛苦。

徐箴言輕輕低頭将眼睛靠在她肩頭。薄薄的衣衫很快微微濕潤,貼着他的眼眸處留下月牙一般的痕跡。

人們都說,淚水是鹹的,但也有可能是甜的吧?

他手上的婚戒,從未摘下來過,在暗影中依然閃着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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