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元青花
元青花
翌日一早,手機就嗡嗡震動起來,擾人清夢。
林象一看號碼,果然是蘇白,他起床氣大的吓人,憋了好一會兒,才忍下來,畢竟對方現在是他老板。
差不多回神了,他才按下接聽鍵,問:“幹嘛?”
“我在你樓下。”
“.....”
林象一時語塞,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戶前往下望,還真停了一輛轎車。
“銀灰色的?開雙閃?”
他嗯了一聲。
媽的,他不叫蘇白,叫周扒皮吧,這才六點,雞也才剛打過鳴。
換成其他人,林象早叫他滾了,可蘇白畢竟不同,林象埋着腦袋揉了揉額角,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
迷迷糊糊,頭發亂的像個鳥窩。
“馬上下來。”
他挂掉電話,沒洗臉沒刷牙,套了褲子外套就直接推門出去了。
蘇白開一輛寶馬740,很老成的車,在滿大街白色香槟色的襯托下,他的銀色顯得格外別致有品,想來這幾年靠賣假沒少掙錢,一百多萬的車都開上了。
林象嘆口氣,再看看自己,騎摩拜單車都要領優惠券買月卡,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蘇白今日穿着一件深灰色高領毛衣,外面套一件人字紋羊毛西服,配上一副銀框眼鏡,顯得整個清冷又禁欲。
這男人本來就長得斯文英俊,這樣打扮下來,不知要偷走多少女人芳心。
他瞥了林象一眼,面上沒什麽表情,直接發動汽車走人,幹脆利落。
林象掏出煙盒,給蘇白發了一支。
他擺擺手,表示自己不抽煙。
林象哦了一聲,給自己點上一支,吞雲吐霧。
“抽煙對身體不好。”蘇白冷冷道:“現在很多年輕人猝死,就是因為生活習慣極差,不吃早飯、抽煙、酗酒、熬夜、吃辛辣食物。”
“每一次及時行樂,或許都是死亡量的累積,直到最後,達到質變。”
“........”
林象默默熄滅香煙,扔了出去。
“這是高架橋,有攝像頭,你亂扔煙頭會害我被罰款。”
“.......”
我滾下去行不行!
林象轉過頭,安靜的看窗外風景,啥也不敢說,啥也不敢做。
一路上,蘇白沒再跟林象說話,林象也跟個乖寶寶一樣不說話,車裏暖氣很足,氣氛卻猶如冰凍,不知過了多久,汽車開進郊外一家偏僻的工廠,才停下。
下車後,林象四處打量,發現這竟然是一家瓷器廠。
蘇白從後備箱拿出一個密碼箱,單手提着,拎得很穩,帶着林象進了瓷器廠裏面。
裏面的工人想必都認得蘇白,看見他,不詫異,也不打招呼,瞟了一眼後,又轉過去,繼續幹活兒,一切都很平靜,平靜的甚至有些詭異。
二人走進二樓一間房,房間幹淨明澈,一張雕花精美的紅木長桌,背後靠牆是高大的陳列架,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古董物件,至于真假,便無從考證了。
毋庸置疑,這是蘇白的辦公室。
他利落的鎖門關窗開燈,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展示了什麽叫人狠話不多。
一切完畢後,蘇白走到桌前,開始轉密碼,開箱。
林象知道,正題來了。
盡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還是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
桌上那只藍不拉幾的大瓶子,赫然便是大名鼎鼎元青花纏枝牡丹紋梅瓶!
林象驚得老久沒合上下巴,隔了半晌,才問出一個極為腦殘的問題。
“這是......真的?”
蘇白表示不想回答。
這還用問,如果不是真的,他何必又是鎖門又是關窗的,難不成閑的沒事幹。
這也不能怨林象大驚小怪,主要是元青花瓷器屬實罕見,目前為止,全世界已面世的真品也不過300件左右,人物紋的則更少,只有9件。
當年一只“鬼谷子下山”的元青花大罐拍出了2.3億人名幣的天價,2.3億是什麽概念,換成紙幣得有三四噸,用卡車拉才行。
亂世黃金,盛世古董。
難怪蘇白昧着良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說實話,蘇白真的很聰明,他老爸做古董發家,他就專做假貨,他爸弄來真品,他就照着仿,這個操作,一般人還真玩不過。
林象隐隐知道了蘇白此行的目的,便正了正坐姿,等他開口。
他拿出一疊現金放在桌上:“這兩萬是定金。”
其實林象有點兒緊張,但面上依舊強裝鎮定,示意他繼續說,我聽着呢。
“這些日子,你就留在這兒畫瓷瓶,什麽時候畫的我滿意了,就算完了。”
“什麽時候結尾款?”他問。
蘇白勾起唇角:“賣出去,按成交價,你提百分之五。”
林象估算了一下,這只瓶子如果真能讓他忽悠出去,保底都在八百萬左右,提成百分之五就是40萬。
蘇白是個大方的老板,可林象一點兒都笑不出來。
他不是傻子,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
錢越多,就越要提防。
他情願蘇白随便給幾萬,當一錘子買賣,随時不想幹了就走人。
可蘇白偏偏要給提成,那是成心要把林象綁上這輛賊船。
這錢,實在是燙手。
見林象沉着一張臉思考,久久不答話,蘇白這人精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便開口道:“先別想其它的,畫的令我滿意了,再談後面的。”
蘇白既然松了口,林象自然也不墨跡,立即點頭。
“放心,滿不滿意這兩萬都是你的,就當潤筆費,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他倒真是會做人。
但蘇白表現的越是圓滑,越是老謀深算,林象就越是不敢信他。
這牡丹纏枝梅瓶價值連城,自然不可能就丢這兒,蘇白給了林象幾個小時觀察,讓他揣摩上面花紋的筆法和神韻,并反複強調,要完美無瑕的複制品。
林象頓時覺得壓力好大,為了做個贗品,真品都搬來了,幾個造假販子有蘇白這麽大的手筆。
他擺擺手,也不打包票,只說盡力。
這麽貴重的東西,即使知道林象的為人,蘇白依舊有點不放心,便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盯梢。
而這邊,林象正扶着瓶身,細細端詳。
然而始終有一道目光在身上游離,令人無法專心。
他被盯得心裏發毛,忍無可忍的轉過頭去:“蘇老板,您別盯着我成嗎。”
“......”
蘇白默了默,大約也知道一直被人盯着很難受,俯身從茶幾地下抽出一本雜志,低下頭翻看起來。
林象舒了一口氣,開始全身心投入,認真觀察瓷瓶。
這只瓷瓶是明代定遠王沐晟的陪葬品,瓷瓶唇口外侈,短頸,豐肩,鼓腹至下漸收,至底微外撇,淺圈足,器型飽滿豐潤,古樸壯碩,極富元代游牧民族所崇尚的粗犷之美,具有鮮明而獨特的民族風采。
瓶身通體以青花描繪紋飾,自上而下層次分明,以纏枝牡丹為主體,呈帶狀分布于肩部及腹部,每片花瓣均用一道粗線和一道細線平行勾勒出輪廓,花瓣間不相連,留有一定空隙,乃是元青花特色。
時間悄然流淌,直到夜色降臨,天黑透了,蘇白終于放下雜志,走過去,輕輕喊了林象一聲。
看看牆上的挂着,居然已經晚上十點了。
蘇白也是有耐心,從白天等到晚上,整整十個小時,也不知道怎麽熬過去的。
“抱歉抱歉。”林象笑的有些尴尬,他過于沉迷其中,竟忘記了時間。
蘇白卻完全沒有不耐煩的樣子,神色看起來比早上柔和了許多。
做這行,講究的就是一個專心。
說起來有點玄乎,但确實如此,要全身心投入,物我兩忘,才能達到極致。
林象的表現令他十分滿意。
兩人去附近一家餐館吃過晚飯後,蘇白又開車把林象送了回來。
二樓盡頭有間房,是蘇白給林象的專屬工作室,裏面已經準備好幾百個瓷坯供他練習,床和洗手間都有,定時也會有人來送飯。
林象一時無言,感覺像是被他非法囚禁的黑工。
無語之時,又有點莫名的感動。
自畢業後,林象處處碰壁,畫作在別人眼裏如同廢紙一張。
其他人聰明靈活,随着市場改變自己,只有他如同一個迂夫子,守着自己一畝三分地不肯前進。
蘇白的所作所為,令他感到一份堅定的信任。
他信他,信他的畫技。
定不負君。
習慣在紙上畫,初次在瓷坯上畫,很不順手,林象連着畫廢了好幾十個瓷坯,才漸漸觸摸到門道,有了手感,越畫越順。
梅瓶上的花紋早已刻印在了腦海之中,它的每一筆線條,每一道深淺,花瓣的開合,纏枝的弧度,在瓷坯上躍然而生。
身旁放着一本厚厚的冊子,是蘇白各種角度拍下的瓷瓶照片,整體細節應有盡有。
他說過,他要完美無瑕的複制品。
林象一邊根據腦海中真品的神韻描摹,一邊通過冊子上的照片來補充細節,整個人如一臺不知疲倦的機器,忘記了休息,忘記了白天黑夜,直到餓極了困極了,才想起吃飯睡覺,就連做夢,腦子裏都是纏枝牡丹紋梅瓶。
幾近瘋魔。
直到蘇白來的那天,終于交出了滿意的答卷。
他拿着瓷坯細細端詳了很久。
從瓶口看到底座,從底座看回瓶口,翻來覆去,不斷玩味。
林象本來覺得已經畫的無可挑剔,但蘇白的樣子,又讓他的信心産生了一絲動搖。
他太難了,遇到這麽挑剔的老板。
終于,蘇白把瓷坯放回桌上,臉上露出一個尤為燦爛的笑容。
他素來冷冰冰的,也不愛多說話,無趣之極,突然這樣笑起來,竟有種春暖花開的生氣,還真是難得。
“我眼光果然很好,沒看錯你。”
“......”
林象嘴角一抽,這人到底在誇他,還是誇自己?
連日來持續的工作,令他的身體已運轉到極致,整個人如一根緊繃的弦,突然松懈,疲憊不堪。
只想回家好好大睡一覺。
幸好,近一個月來的努力終于有了結果,一切都沒白費。
他低下頭,輕輕笑起來。
蘇白對瓷瓶極為滿意,讓林象先回去休息,後面有事會再通知。
那個時候,就是用特質的顏料,在特質的瓷坯上畫,等畫完了,這次的活兒就算幹完了。
林象點點頭,說知道了,老板您安排就行。
他伸了個懶腰,大大咧咧的向外走去,一身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