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提琴王子
小提琴王子
林象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境零零碎碎,駁雜混亂。
像一個巨大的牢籠,困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夢見了楊斯言,夢裏她依舊高傲如女王,冷冷看着他說,林象,我終于擺脫你這個廢物了。
接下來,場景又轉入教堂,她身邊站在一位高大英俊的男人,一看就是家境優渥,受過良好教育。
兩人如壁人一對,互相交換戒指,擁抱接吻,幸福而甜蜜。
林象站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看着他倆,百感交集,然而還沒等他矯情完,又來了一群人,手上還拿着手铐,說要以欺詐罪把他抓進監獄,林象解釋他沒欺詐,卻無人理他,只說蘇白已經進去供認了,你就是同夥,要判重罪。
然後林象就坐牢了,他一臉沉痛的抓着欄杆唱鐵窗淚,突然來了獄警,說有人來看他。
林象又一臉懵逼的跟着他出去,沒想到來的人居然是宋晚照,他說林象啊,你一定要在裏面好好改造,出來我繼續給你拉B小調第二協奏曲第三章啊。
神他媽的第二協奏曲,林象在夢裏差點笑場。
他沒啥音樂細胞,記這些狗屁曲名還記得挺順。
絕了。
醒來時,一睜眼,窗外陽光刺的眼睛溢出眼淚。
這些亂七八糟的夢嚴重影響了林象的睡眠質量,他此刻只覺得腦袋嗡嗡亂響,像是要炸開了似的。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日子還過不過了。
林象暴躁的抓抓腦袋,爬起來洗臉。
只見鏡中的男人臉色蒼白,兩個黑眼圈大的可以媲美熊貓,頭發也亂糟糟的,頹廢又邋遢,一看就是找不到老婆那種。
他覺得問題有點嚴重。
想林象當年,好歹也是系草級的帥哥,讀大學的時候,給他寫情書的女生,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那多多少少還是有點魅力的。
現在畢業才幾年啊,就被生活摧殘成了這個鬼樣。
痛定思痛,林象看了看桌上的兩萬塊錢,決定好好拾掇一下。
于是穿上鞋出門,刮胡子、洗頭剪頭、買衣服。
一條龍整下來,再看看路邊反光玻璃中的自己。
一米八左右的個子,清瘦白淨,白衛衣配淺藍牛仔褲,套一件大鵝羽絨服,青春又活力,頓時順眼多了。
當然,錢也差不多了。
他一向今朝有酒今朝醉,有錢就揮霍,沒錢就憋着,真是活該窮。
此刻正下午五點,不尴不尬的一個點,林象找了一家星巴克坐着,打算等到六點吃過晚飯再回家。
這段時間睡覺不準時,吃飯看心情,生物鐘亂的離譜,再這樣下去,可能真的跟蘇白說的一樣,要猝死家中,翌日上新聞,xx市xx小區發現無名男屍一具。
為了狗命,得把生活作息調正常,養生。
這會兒裏面人很多,亂哄哄的,暖氣又開得足,很悶,林象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便要了雙份濃縮加冰,仰頭悶了一大口,神清氣爽。
他這會兒正靠在椅子上百無聊賴的劃着手機,突然看到一條視頻,驚的手機險些掉地上。
視頻的場景是一家西餐廳,一個清瘦優雅的男人站的筆直,垂着頭,全神貫注的拉小提琴。
卧槽,這不是宋晚照嗎?
拍視頻的人離他很近,因而将他的臉拍的格外清楚,這人長得好看就是不一樣,即使是在死亡角度下,依舊漂亮的令人驚嘆。
不過這是咋回事啊,他怎麽成網紅了?
轉發這條視頻的人,是林象大學的一個學姐,她還特花癡的配了一段文字:我天!好想把這個男人抓回家!鎖起來!天天拉琴給我一個人聽!
.......
林象一時無言,陷入了沉思。
現在的姐妹都這麽恐怖嗎?一言不合就玩囚禁PLAY。
腦袋裏胡亂想着,手上卻飛快的編輯一條信息發過去。
“學姐,這個男人是誰?”
很快,她回了一大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過來。
“學弟,你好這口啊?”
他不是,他沒有,別瞎說。
“沒有,随便問問。”
“微博上轉的啦,這兩天很火的小提琴王子。”她啧啧感嘆,“實在太帥了,現實中真的存在這麽帥的人嗎?”
這話林象實在沒法接,只能回了一句:“好的學姐,我去吃飯了,下次聊。”
說完,火速關閉微信,打開微博,搜索#小提琴王子#。
話題沒上熱搜,但評論不少,最頂端那條微博有1000多條評論,清一水兒瘋狂舔屏。
————姐妹們我活不了多久了,這個讓給我吧!
————請你別再叫他老公了,為這件事我特別生氣,他昨天哄了我一晚上!
————別問,問就是想上他。
甚至有人說:“餐廳在哪兒,我馬上打飛的過去!”
林象又翻了一會兒,發現還真有人把這家餐廳扒出來了,位置在長沙湘江中路,叫ForbiddenFruit。
沙雕網友們的評論十分歡樂,他像個傻子一樣嘿嘿嘿看了半天,才鎖上屏幕,心想,真好啊,宋晚照這下出名了,肯定會有娛樂公司找他合作,以後再也不用到路邊賣藝了,要是運氣好,說不定還能開個人演奏會。
正想着,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了。
來電顯示是蘇白。
林象知道八成沒好事,嘆口氣,按下接聽鍵。
“在哪兒?”他開門見山。
“天府廣場對面這個星巴克。”
“我馬上過來。”
“還沒吃晚飯。”
“別吃了,一會兒給你點外賣。”
“......”
這是人嗎?
林象哦了聲,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站到門外等他。
蘇白應該就在附近,來的很快。
他剛坐上車,蘇白便開口道:“陳師改進了青花暈染的方法,我們現在去試試效果。”
之前聽蘇白說過,陳師是他重金聘來的師傅,瓷器造假的手藝爐火純青。現在市面上大部分仿品粗制濫造,不管是外形釉色還是紋路,都對不上號,可謂“一眼假。”但陳師過手的物件,經的起專家的火眼金睛,甚至專業儀器的檢測。
蘇白組建了一個專門的團隊,做瓷坯、畫坯、上釉、做舊等步驟,都有專門的高手掌盤。
所謂“青花暈染”,是元青花的一個特點,其主要表現為花墨暈散開來,像墨汁滴在宣紙上洇開,因而有“其暈似洇”的說法。
通過人為作出的暈染,大多看起來生硬浮躁,少了幾分味道。
“如果陳師的辦法有效,這次做出來的梅瓶,就是真的。”
林象不認同蘇白的話,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這假的,做的再真,那也還是假的。
他這個人思想很反動啊,造假騙錢就算了,還非要說假的是真的,完全違背了“以誠實守信為榮,以見利忘義為恥。”的社會主義榮辱觀。
雖然心裏這麽想,可面上林象也只能跟着附和“嗯嗯您說的對”,誰讓他是老板。
蘇白是個寡言又冷清的人,但一說到古董作假,就變的眉飛色舞,口若懸河。
一路聊着,不知不覺,就到了瓷器廠。
對于陳師,從前只是聽過,覺得此人神乎其神,肯定不同凡響。
如今見到,發現他只是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皮膚黝黑,穿着一件灰撲撲的工人藍襯衫,圍着看不出顏色的圍布。
陳師沖林象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
“怎麽樣?”蘇白一進門就開口問道,雖然表情依舊冷淡,但語氣裏透露出幾分急切。
他遞過一罐顏料給蘇白,說:“昨天才弄出來,完全還原進口老钴料的成分,再配合改良的燒制方式,應該問題不大。”
元代的大件瓷器(如瓷罐、花瓶等)多用進口钴料,即蘇麻離青,成分是低錳、高鐵,含硫和砷,無銅和鎳,因此燒紙出來的顏色,與唐宋青花、明青花有很大的差別,元色澤色澤濃豔深沉,帶有紫褐或者黑褐斑點,呈現出一種獨特的“錫光”,這也是元青花的一大特點。
為了保證瓷瓶完美無瑕,陳師在每個細節上都精益求精。
蘇白将蘇麻離青遞給林象後,又轉過頭,和陳師繼續探讨制作的方法。
他進入工作的狀态非常快,普通人做事,是為了錢,但蘇白不一樣,他從骨子裏熱愛他的工作,他致力于制造出完美的贗品,以假亂真。
不為錢,就圖個樂子。
林象覺得這人簡直沒救了,拿了顏料,進工作室,閉關。
桌上密密麻麻排列着畫筆工具,所有都準備就緒。
他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慢慢回想着真品瓷器的神态韻味,回想如何運筆勾勒,再睜開眼時,已經胸有成竹。
經過一個月的練習,此刻再拿畫筆,已是得心應手,一切在筆下如行雲流水,水到渠成。
不知過了多久,才輕輕放下筆,看着桌上的藝術品,啧啧嘆息。
人的手工,果然任何機器都無法代替。
古董造假行業暴利,人人皆知,現代科技技術發達,很多工藝都可以直接用機器代替,但機器制造出的東西永遠沒有靈魂,花紋生硬,規整有餘,靈動不足。
一位好的造假大師,在藝術上必然也有着不凡的造詣,盡管他的作為并不光彩。
一代名家張大千,早年間也靠畫贗品賺錢,從石濤、徐渭到八大山人,他全部臨摹了個遍,畫出來的東西,甚至讓陳半丁、黃賓虹等名家都走了眼,待到後來他名流千古,這些黑歷史也成了美談。
他坐在椅子上發了好一會兒呆,才站起身,打開門走出去。
陳師正在樓下吃面,林象不由笑了笑,這老人家還挺會享受。
手機這會兒已經沒電了,林象便喊了一聲,問:“陳師,現在幾點了?”
“十點。”
“十點?!”
他看了看外面青天白晝,不由楞了,自己居然從昨天下午畫到了現在?
蘇白這個剝削工人的無情資産階級,怪不得工作室窗戶都沒舍得按一個,合着就是打的這個主意,估計人在裏面不眠不休工作幾天幾夜,也毫無知覺。
好不容易把工作做完,終于能騰出手做想做的事,林象也未等蘇白,直接給他發了條微信,
“東西好了,過來看。”
然後叫了輛滴滴,急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