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贈烏木

贈烏木

夕陽西下,天邊紅霞似火,夕陽給這座城市鍍上一層橘黃的光暈,熱鬧而溫暖。

林象身穿灰羽絨服,藍牛仔褲,挎着一只黑書包,幹淨明澈的像個剛念大學的男孩。

他騎着一輛共享單車,七彎八拐竄進了一條破舊小巷。

像這種破巷,裏邊兒大多是一些便宜的小吃店,或者收破爛的攤點,林象騎了很久,才在一家店門口停下。

門店極小,外面挂着一張褪色招牌,文軒堂。

這家店是林象讀書時偶然遇見的,他擅國畫,因而對紙張要求極高,說實話,現在雖然制造工藝普遍提高,但大部分宣紙的工藝,的确沒從前的傳統地道。

造宣紙含料有兩種,壇皮和沙田稻草,配料不同,制造出來的宣紙規格也就不同。懂的人知道,宣紙分為棉料,淨皮,特淨皮,而林象要找的紙,不在這三種裏,名叫“料半”,是當年齊老作畫的專用紙,這種紙極薄,吸水性很強,對于功底差的人來說,用這種紙作畫如同噩夢,但對于齊老這種功底深厚的大家來說,則如錦上添花。

而這家看似破舊的小店,則正好有“料半”賣。

林象之前買了很多宣紙回去練筆,畢業後屢屢受挫,成日頹唐消沉,四處旅游,荒廢了練習。

他回去的時候,發現之前的存貨都用完了。

老板是個相貌平平的大爺,進了店之後,林象見他正躺在櫃臺後的沙發上休息,手上拿着個扁平酒壺,十分惬意。

“又喝。”林象搖搖頭,“一會兒別撒紙上了。”

口氣十分熟稔。

老板笑了笑,還挺樂呵:“那多雅趣,李白寫詩不也把酒撒在紙上。”

“好久不見,您的臉皮是越來越厚啊。”林象差點笑出聲,說他臉皮厚還真不冤枉,居然把自己和李白比。

林象之前常來這裏買紙,他這個小破店,一年到頭難得有幾個客人,不誇張的說,林象的購買量是店裏全年收入的三分之一,一來二去,兩人也算朋友了。

林象從書包裏抽出一個精致的信封,裏面裝着幾張黃庭堅畫作的明信片,是當初在臺灣故宮博物館買的。

“送你的。”

老板沒客氣的直接拆開,贊嘆道:“做的真精致。”

“當然,這麽幾張破卡賣二十呢。”

“看把你摳的。”老板啧啧嘴:“今天你買紙打八折行不行。”

林象頓時一笑,說:“別反悔,老樣子,半料一沓。”

老板也沒數,直接從倉庫裏拿出厚厚一沓宣紙,厚度大約一尺左右,拿在手很沉。

“算了算了。”林象分了一半出來:“要這麽多就行了,太多拿不走。”

老板鄙視的看了他一眼:“我閨女力氣都比你大。”

“那您閨女體格子可不小啊。”

林象說完之後,就趕緊三步做兩步逃了出來,生怕這老頭一瓶子砸過來。

嘴賤一時爽,一直賤一直爽。

林象推着自行車走到巷子口,手機正好響起,他單手夾着宣紙,另一只手按接聽鍵,覺得十分吃力,不由感嘆,自己是不是真該上健身房練練了。

打電話的是宋晚照。

“喂。”林象有些驚訝,不知道他為什麽會主動打電話。

“林象。”

那邊宋晚照的聲音聽起來很開心的樣子,透着股愉悅:“你猜,我在哪兒?”

“.......”

活脫脫的此地無銀三百兩,他是傻子嗎。

林象清咳一聲:“你來成都了?”

見他猜的這麽快,宋晚照才反應過來自己表現得太過明顯,語氣變得稍微高冷了一點:“你在哪兒?”

林象報了一個地址:“你要記不住,我等下給你發定位。”

“那我晚上過來。”

“你來成都幹嘛?”

“孟姐要拍個vlog,她讓做助手,跟過來學習一下。”

林象點點頭,孟檸羽果然仗義,對宋晚照還挺照顧的。

“好吧,那你忙完了過來。”

抱着一疊紙,林象也沒騎單車了,直接攔了輛出租。

一路上他都在想畫的事情,林象沒有告訴蘇白,其實他最喜歡的畫家便是齊白石,從小到大,不知臨摹過多少他的作品。

林象的床底下放着厚厚一疊,全是他的臨摹作,魚蟲花鳥貓都有,質樸可愛,幾乎以假亂真。

到家後,他鋪紙研墨,提起筆,緩緩落了下去。

畫蝦的重點是靈動與傳神,因而紙用半料最佳,薄而吸水性強,适合畫出蝦殼的透明感,趁筆墨未幹時,再用濃墨點睛,營造出深淺不一,神韻充盈之感。

宋晚照打電話來的時候,林象已經畫了十多只蝦。

接電話的時候他人還有點懵,去廁所洗了把臉才回過神,穿上外套下樓。

林象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樹下的宋晚照。

他并不高大,也不健壯,身材削瘦而文弱,但自有一番氣質。

“晚上住我這兒?”林象很随意的開口。

宋晚照點點頭。

實際上,孟檸羽在酒店幫宋晚照和另一個工作人員,一起開了标間,結果宋晚照偷偷一個人跑了出來。

兩人在樓下便利店買了香煙和洗漱用品,然後一起上樓,宋晚照大概只有176左右,林象有185,他們并排行走時,宋晚照的頭頂只到林象的耳朵下面點兒。

林象住的是老式平層,沒有電梯,幸好他家樓層不高,在四樓,也沒費多大勁兒。

樓道沒有燈,黑漆漆的,有點兒像舊鬼片裏的場景。

他住的地方很小,只有一間客廳一個廁所,書桌和床都擺在客廳,至于餐桌和廚房這些東西,林象也不需要,他孤家寡人的,一天三頓都在外面解決。

林象幫蘇白做了單子後,卡裏有點閑錢,卻沒想着搬家,對他來說,家就是個睡覺的地方,好與不好都一樣。

但落在宋晚照眼裏,就不一樣了。

他沒想到林象的生活條件竟然這樣艱苦。

林象的穿着打扮,行事作風,根本看不出他日子過得如此窘迫。

雖然他自己也挺窮的,但此刻依舊很心疼林象。

林象家裏很簡單,除了一床一桌外,就是鋪天蓋地畫紙,他一向不拘小節,畫廢的,不滿意的,散了一地。

宋晚照是潔癖癌晚期患者,看着林象家亂七八糟全是畫紙,便忍不住動手去撿。

林象被他吓一跳,趕緊去攔:“你撿這些做什麽?”

“都是你自己畫的,扔在地上踩來踩去不心疼?”

“都是畫廢的,留着也沒用。”

他滿意的畫作可都疊的整整齊齊,收在櫃子裏。

宋晚照走到桌前,只見宣紙上墨跡未幹,便問:“你臨摹齊白石?”

“你也懂?”林象笑了笑,有些驚訝。

“不懂。”宋晚照搖搖頭,“齊白石的畫很出名,普通人認識也正常吧。”

“也對。”

“還有其他的嗎,我想看看。”

從前宋晚照只是聽林象說他從小學畫,卻從未親眼看過他的畫。

宋晚照不懂畫,在他看來,齊白石的作品雖童真質樸,別有雅趣,但類似潑墨江山圖之類的畫則更對他胃口,一看就氣勢恢宏,絕非凡品。

“有的。”

林象趴在地上,從床下拖出一個塑料長箱子,打開後,裏面裝的都是他這些年的得意之作。

“你看,這是臨摹朱耷的雙鷹翠燕。”

“這是石濤的松閣臨泉圖。”

“這是張大千的秋海棠。”

.......

“不過,我還是最愛齊老的作品,返璞歸真,雅俗共賞。”

宋晚照難得點評了一句:“我覺得還是朱耷更好。”

“那是因為我沒把齊老的神韻畫出來。”

說完他把臨摹齊白石的壽桃,和其他幾副畫放在一起,道:“你看,對比之下,齊老的畫是不是特別出衆,一眼就和其他不同。”

“雞立鶴群,當然與衆不同。”

林象差點被氣出一口老血,但對方是宋晚照,他也沒好罵人,忍了忍,道:“算了,你一個拉琴的,給你說不通。”

宋晚照看他憋着氣的樣子,覺得十分可愛。

于是從随身背的腰包裏拿出一個小袋子,裏面裝着一方木塊。

他把木頭塊放在宋晚照手中,說:“送你個禮物,別氣了。”

說話的口氣,像在哄小孩子。

林象看着手上那黑黢黢的東西一臉懵逼,問:“這是什麽?”

“這是陰沉木,俗稱烏木。”

“烏木?”林象知道宋晚照家裏以前做木材生意的,于是沒說話,耐着心等他解釋。

“你聽過一句俗語嗎,“得黃金一箱,不如得烏木一方”,傳說中烏木有辟邪的效果,十分珍貴,又被稱為東方神木。”

“這麽牛逼?”林象不懂木頭,頓時覺得手中的東西有千斤之重。

“這是我父親生前最愛的東西,他常年放在書桌上,當鎮紙用。”宋晚照的語氣格外溫柔,輕輕道:“你喜歡畫畫,這個給你用正好。”

“不行。”林象趕緊把烏木給他塞了回去:“這是你爸爸的心愛之物,我怎麽敢要。”

“東西要用才有價值,放着不用就是件死物。”

宋晚照把烏木放在林象的書桌上,剛好壓住他畫的蝦。

“送你你就收下。”

見宋晚照堅持,林象也沒在繼續矯情,他低聲說了句謝謝,眼皮輕輕垂下來,長長的睫毛蓋住了眼中複雜的神色。

林象家裏沒有三室兩廳,只有一張小破床,兩人都是男人,也沒那麽多忌諱,幹脆就一起擠擠算了。

宋晚照記得上會林象找他要電熱毯,他當時還嘲笑他來着。

結果這會兒洗完澡鑽進被窩,暖和的幾乎嘆息出聲,就倆字:真香。

他開始考慮,自己回長沙是不是也買一副備着。

林象的睡相極差,睡着了之後各種翻來覆去搶被子,一只腳直接搭在了宋晚照腰上。

宋晚照打了個噴嚏後,忍無可忍的伸手搶被子,但林象把被子夾的緊緊的,壓根扯不動。

他實在氣不過,伸手推了林象一下:“被子能不能分我點。”

林象睡得跟豬一樣,翻了個身,嘴裏嘟哝道:“楊斯言,你別鬧。”

楊斯言?

宋晚照的手頓時僵在半空中。

他沒再推他,轉過身,沉默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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