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夏,晏城

2018夏,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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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似膠着凝固,聞玖和池冥各自心緒如浮塵難落定,茶幾上震動的手機,打斷了兩人的僵持。

是池冥的手機來電,一串沒存的號碼。

池冥認出來電的人,松手去接電話,聞玖從他懷中得以解脫,拿起劇本去書房背記臺詞。

她從來就是一個肯用功的實力派演員。

二十歲的年少成名并沒有讓她居功自傲,反之她一直在學習進步,為了一個角色去打磨練習成為角色中的人。

幼時的經歷造就了她敏感寡淡的性格,卻也讓她擁有沉靜超強的忍耐力。

她能吃苦也肯吃苦。有着老天都賞飯吃的一張臉,但是不會疏于刻苦,像別人一樣吃幾年青春飯就被雪藏壓底。

除了一些太過專業的戲需要替身,其他條件艱苦的戲,聞玖都是自己上,什麽苦都吃過,對自己負責也對觀衆負責。

聞玖生活中清冷如雪,演戲的時候又仿佛能化身為千萬種角色,飒爽的,甜美的,妩媚的。

有些人天生就是演員,僞裝和适應角色是她們的一種保護色。

別人只遠觀到了她防備又矜持的外殼,無人能窺探到殼中的她,其實是一團執拗到極致的火。

許多導演和演員喜歡和她搭戲,很多也是因為她敬業的原因。

聞玖外形條件突出,臺詞功底過硬,演戲時盡職盡責,不會走那些歪門。一開始或許是有盛越池的照拂,之後她完全是靠自己在這個名利大染缸中活出了自己一片天。

身邊的男人趨之若鹜,聞玖也是游刃有餘地應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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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淮舟是她大學時期的追求者,當時只覺得有個人一起吃飯去圖書館也挺好的,就答應了他的追求。沒想到他卻是死纏爛打的性格。

聞玖後來覺得這段感情不過是她做錯的蠢事之一,不再放在心上。

洛商是聞玖在書法社認識的學弟,她心思難寧時就喜歡寫字靜心,這個習慣保持了多年未變。洛商對她有愛慕之情,聞玖敏感能感覺到,對方沒捅破窗戶紙她就當點頭之交相處着。

出道四年,聞玖認識了形形色色的男人,不論什麽樣的,她都自信能夠應付過來。

唯獨除了此刻賴在她家中的這一位。

別墅有三層,旋轉樓梯蜿蜒而上,聞玖穿着居家拖鞋,步伐很優雅地走上去。書房和她的卧房均在三樓,是她選的一隅僻靜地方。

卧室內的露臺能看見遠處的海,蔚藍的海面和開闊的天空,能撫慰她偶爾不平靜的內心。

池冥的卧室被他自作主張地選在了三樓,和她挨着,聞玖去書房要經過。

別墅有五百多平,整體裝修是黑白灰的冷清色,除了卧室和書房,還有一些她要用到的娛樂場地有擺飾,其他房間都空在那裏。

空蕩蕩地沒有人氣,沒有家的味道。

池冥卧室裏只有一張地臺床,一個床頭櫃和一張書桌,此外無其他家具。

床上被褥均是他從她主卧裏拿出來的。雪一樣的白蠶絲被,被他折疊成棱角鋒利的豆腐塊狀,疊放在連褶子都沒有一絲的床單上。

恍惚間記起,以前的他是連被子都不疊的,亂糟糟的一團,像是狗的窩。

書桌上本來放着一本他從她書架上拿着的財經書,現在多了一副裝裱好擺放的書法字。是那日在展會後臺隔間,周隅深欲輕薄她之前,她受邀題下的字。

一首清代趙翼的《論詩五首》。

本來她是想暗諷周隅深如矮人目光短淺,為了一己色心,把她當成了別人說長論短中的俗物,想要潛/規則她得到手。

寫完權當做垃圾扔在那兒,沒成想池冥這麽寶貝地把它拿回來,還裝裱了擺放在床頭觀摩。

“看什麽?想進去睡?”耳側響起幾分譏诮打趣的聲音,不知道什麽時候打完電話的池冥,出現在她身後。

就在聞玖扭頭的一瞬間,池冥微俯下身,視線與她平視,光線輕柔籠罩着他精致妖冶的眉眼,他的語氣帶着勾魂蕩魄的勾引:“還是想睡我?”

聞玖一七五的高挑個子,在他面前襯得矮了半個頭。池冥垂眸看她,大概兩人是難得有這麽靜谧而立的時刻,他眸光閃爍片刻,似笑非笑地問:“酒酒多高?”她不語,他饒有興味地答,“池冥哥哥一八五呢。”

沒成想她會搭理他的,聞玖擡起眼睑,水潤的眸子動了動,聲線平穩道:“二十八金。”

池冥不動聲色地凝視着她,桃花眼中意味難明,心中納悶地愣了一下,遲疑道:“什麽?”

“我的字。”聞玖說完,眨了下眼,轉過身,從他身邊走過去進了書房。

二十八金,我的字。

池冥漆黑深邃的眼睛垂斂着,興味地在破解聞玖話裏的意思,幾乎只用了十幾秒,他就懂了。

娛樂圈中曾有人笑言:聞小姐一字千金,曾有富商一擲千金也難求她一字。

池冥把她寫的詩撿回來了,詩□□有二十八個字,一字千金,可不就是二十八金麽。

她這樣性子的人,竟然能對他講個冷笑話。

真是受寵若驚呢。

池冥低促地笑了一聲,好似心中都被春風吹拂而過,給他帶來一種久違的親昵和悸動。

*

池冥要出去一趟辦點事,聞玖待在書房,家中恢複了寂靜無人來打擾她。聞玖看劇本,背臺詞,直到夜幕四起方覺得有點餓了。

仙女是喝露水長大的,聞玖雖然經常被粉絲們叫仙女,但是她不可能喝露水飽腹。

聞玖不會做飯,平時拍戲吃盒飯,在家的時候是鈴姐給她送日常餐。

她不喜歡被打擾,所以家中沒有請做飯阿姨,鈴姐會定期安排人來給她房子打掃衛生。

一直是以這樣的模式解決用餐和住所問題,直到池冥三個月前蠻橫地闖進她的生活,并且強硬地停掉了她的快餐。

這幾個月,她在家的時候就是池冥做飯。池冥不知道從哪裏學的,飯菜燒得一絕,聞玖也吃得津津有味,絲毫不會覺得沒骨氣和尴尬。

臉皮厚一點有時候能解決不少麻煩,這是聞玖這幾年悟出的道理。

這三個月聞玖的通告不多,基本是拍些平面廣告和代言,把時間騰出來打算背記《青鳳》這個本子。沒想到因為周隅深的事把這事攪黃了。

《雲水瑤》下周去青州影視城開拍,時間很緊湊,聞玖工作到肚子咕嚕一聲,才想起今天家中的廚師好像沒上崗。

至于沒上崗的原因,聞玖其實能猜出一二。

十月九號,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夜幕四合,外面潮起浪湧,遠處的燈塔在渺遠的夜色中亮着薄亮的光。

聞玖從椅子上站起身,放下劇本,揉了下發脹的眼睛,泡了杯咖啡去露臺吹風,打算休息一會兒。

窈窕身影在地上投射出袅袅倩影,她站在欄杆邊一言不發地抿着唇,兀自地望着遠處暗沉的海面出神。

她眼睛澄澈靈動,不笑的時候像是籠着兩攤寒水,笑起來的時候月牙彎彎,像是落了滿天的星子。

有時候戲演多了,她會忘記自己是誰。

池冥的出現提醒了她的真實身份和經歷。進入這一行後,她不僅改了名字,連帶被收養被虐待的事和池酒酒身份的一切,都被盛越池抹了個幹淨。

聞玖不知道盛越池是不是把同樣的手段,用在了有案底的池冥身上,改名換姓,換上一個新身份,重新生活。

可是過去發生的事和記憶是不能被抹除的。

這幾年她對池冥了解得少之又少,刻意去窺探的那些,也只是為了自己。

虧欠,怨恨,讨好,糾纏,好像哪一種都不是她想要的。

視野模糊,咖啡的熱氣氤氲,沾染上她的眼睫讓她在夜色中看起來分外孤單。

忽然,亭亭的肩膀被掩上一件華貴的西裝。

身後的人手修長有力,帶着溫熱和酒香,将她嚴實地包裹在懷裏。池冥低眉,凝視着她的眉眼,這雙總是清明的漂亮雙眸,此刻卻帶了些破碎感和很淡的憂傷。

“空着胃在這就着咖啡喝風呢?”他聲音低緩帶着濃切的關心,“不冷麽?”

有時候聞玖會覺得,池冥這個人比她更适合演戲。就像這會兒,她盯着他幽暗漆黑的眼眸,感受着他的溫柔關心,竟然會覺得都像真的。

池冥換上了奢華熨帖的黑色絲質襯衫,鼻梁高挺,眉眼精致,桃花眼中因酒氣多了些潤濕的魅惑和勾人的意味,整個人貴氣又性感,像是剛從某個酒會上趕回來。

池冥垂下眼,眸光深了些許:“今天沒時間給你做飯了,給你打包了晚餐在餐桌上。”他嗓音帶着喝了酒後的沉啞,“鴻鼎記的,你愛吃的那家。”

聞玖收回目光,睫毛輕顫:“知道了。”她輕推開他,朝門外走。

“小飛鳥。”他像是有幾分不甘地叫住她。

聞玖停住腳步。

她聽見他在她身後追問:“你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嗎?”嗓音帶着急促的試探和冷風的顫意。

十月九號,她八歲時撿他回家的日子,他自己定下來的他的生日。她怎麽會忘?

聞玖沒回頭,冷漠出聲:“我忘了。”提步準備走。

“你撒謊。”他的語氣隐忍又克制。

聞言,她的腳步停了下來,側身過去,就看到池冥幾步走過來,修長的手一拉,把她書房的櫃子“啪嗒”打開。

他凝望着她,眸中似有星河流轉,被酒氣熏染過的聲線更暗沉嘶啞:“如果你忘了,那這些又是什麽?”

櫃子裏一排展開,擺放着大大小小各種包裝精致的禮物盒,高檔的,廉價的,是這十年時間她替他準備的,沒有送出去過的禮物。

“元旦、春節、端午、中秋、國慶。”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掃過上面,寫着節假日和他名字的毛筆字卡片,“平安夜,聖誕節,情人節……還有我的生日。”

池冥拿起最近的一份生日禮物和底下關于他在獄中的資料照片,走近她,給她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落日橘的壁燈映亮他隽深孤高的眉眼,他的眸子裏像是點燃了一把烈火,手用力摁住她清瘦的肩頭,語氣隐忍到了極限:“聞玖,既然都忘了,你能告訴我這些是什麽嗎?”

窗外海風吹拂,吹起她海藻般的黑發,柔光似也在風中躍動,給她鍍上一層朦胧虛遠的光暈。

她纖長卷翹的睫毛顫了顫,漂亮杏眸裏意味不明,視線垂落在那些有些刺眼的禮物和資料照片上,唇瓣微動,語氣淡漠地喟嘆道:“是罪孽和懲罰。”

5

燭光微動,餐桌前,聞玖慢條斯理地喝着鴻鼎記的烏雞湯,喝完眸子睨了一眼對面,單手支撐着下颌,始終勾着唇盯着她的池冥。

聞玖心裏很強大地在他的注視中,鎮定地把晚餐吃完了。

池冥拎起他買回來的慕斯蛋糕,給她解開絲帶,舀了一勺遞過來,唇邊攜着溫柔的弧度:“飯後甜點,吃一點,你不胖,不怕長肉。”

聞玖無視他,用絲帕擦嘴起身,就聽見池冥讪笑着勸她:“吃一點嘛,實在在這個圈子混不下去了,哥哥養你。”

聞玖擡腳上樓,打算把最後幾章劇本背完。

“小飛鳥。”池冥笑着喊她。

不知道是不是他喝多了酒,從書房下樓後的池冥,臉上一直就挂着淡淡的笑意,他嗓音柔致,低緩地問道:“你是在乎哥哥的吧?”

聞玖走上三階臺階,手搭在旋轉樓梯上,就聽見池冥壓低聲音,自問自答地說:“那些禮物,我就當你是在乎我了。”

他好似嘆息,嗫嚅道:“六年沒來探望過我的絕情,看在它們的面子上,我原諒你了。”

聞玖腳步很輕地停頓了下,仿佛感受到那人炙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感覺後背都快灼穿了。

她加快腳步,像在逃。

“哥哥以後繼續保護你,好不好?”池冥神色不明,凝望着樓梯上那個頭也不回的倩影,漆黑眼眸幽深,聲線清晰地落在她的耳畔,“別怕,以後你什麽都不要怕了。”

靜谧的夜色,仿佛和平日有了不一樣的意味。

外面風聲入耳,燈光浮動,在聞玖姝麗的面容上落下淺淡的影子。卷密的睫毛,精致靈動的眉眼,秀挺的鼻梁,嫣紅的細唇,每一處都是造物主的恩賜。

搭在大腿上的劇本文字卻是一個也看不進去了。

聞玖低下頭,無法掩藏的心事和瓷白細膩的天鵝頸,一齊在濁濁的夜色中袒露,她喃喃道:“我現在什麽都不怕,只除了你。”

她說不清池冥現在對她到底是什麽心思——怨恨?糾纏?報複?還有那時不時表現出來的誘惑又危險的溫柔和寵愛。

聞玖抗壓能力算強的,和池冥相處起來卻很累,好像時時刻刻要防備着,應對着,連無視他都有了考慮。

至于為什麽會買那些禮物呢?

這麽幾年,在大學和賀淮舟過過一次情人節,她拒絕了去酒店的要求後,後面連帶也對他疏離客氣起來,然後是分手。

後來,她再也沒和人一起過過節日。

每次在那些熱鬧的節日中,聞玖總會想起池冥,會考慮那個人是怎麽樣過節的呢?和她一樣也是一個人嗎?

這些年,她買下那些禮物,像是在提醒自己——

池酒酒,不要忘了如今的你是怎麽爬上這個高位的,那些掌聲和鮮花,那些被聚光燈照不到的地方,有她和他犯下的罪孽,有池冥舍棄的自由和前途。

她咀嚼着這樣不堪的記憶懲罰自己,用這樣陰暗隐秘的旎思想念池冥。

她的,池冥哥哥。

*

青州影視城是國內有名的影視基地。《雲水瑤》開機時間定在十月十六號,聞玖和鈴姐,助理小魚,化妝師卡琳,還有司機一起前往青州。

池冥從上次禮物事件後安分了許多,而且他似乎變得更忙,也沒多少時間膩歪在聞玖身邊。

聞玖過了一周清淨日子。

拍攝出發這天,聞玖上了保姆車後,就在後座閉着眼睛養神。

鈴姐在與劇組溝通一些事宜,小魚拿起平板在刷新聞,冷不丁地開口道:“玖玖姐,鈴姐,聽說我們星火娛樂換老板了你們知道嗎?”

小魚滑動着頁面上的娛樂新聞,點開新大佬的照片。

照片是宴會上随手拍攝的。

燈光昏沉,氣氛迷離。男人黑眸隼利,面相風流妖冶,骨節精致的手指勾着杯紅酒,修長的腿交疊,正在沙發一隅休息。

哪怕是穿着矜貴面料的西裝馬甲,那雙桃花眼中流露出的也是半分邪戾和嚣張。像是天生的纨绔貴公子,無須收斂鋒銳冷芒,姿态閑散,不小心入了鏡頭都是張絕美海報。

鈴姐看看小魚平板上的照片,又意味不明地看向聞玖。恰好聞玖睜開眼,一言不發地注視着平板上那個眉眼深邃的人。

照片應該是他生日那天,在酒會上被拍到的。

一周前的晚上,屏幕上那人的西裝外套還披在她的肩頭。

小魚很磕這種魅惑的顏,出神地盯了半晌,眨了眨眼,興奮地低叫:“啊啊啊,好帥啊,新大佬這麽帥的嗎?我感覺他随便拍個劇什麽的,都能紅遍半邊天啊,真的不考慮出道嗎?”

“哎?原來是我們盛總的弟弟嗎?盛池冥,一直在國外生活,斯坦福大學金融系畢業的,還是自學。難怪沒怎麽聽說過呢。”

聞玖心中暗嘲:果然案底和身家都被盛越池動過了,改得比她的更離譜。

“嗚嗚嗚,我要保存下來,再看看有沒有什麽CP糖磕。”小魚沉浸在盛世美顏中無法自拔,瞄了瞄聞玖的臉,大着膽子提要求,“玖玖姐,你認識這個新大佬嘛,今年公司的年會我能不能混進去啊,我好想認識真人哦,要個簽名也不錯。”

聞玖氣息沉靜地收回目光,聲音平靜道:“不認識。”

鈴姐瞥了聞玖一眼,知道聞玖不喜歡別人過問她的私事,和自己也總是保持了一些距離,當下也不拆穿。

盛越池本來就和聞玖關系不錯,一直為聞玖的星途保駕護航,這下新上任的老總是盛越池的弟弟,看起來和聞玖關系還更親密。

于公于私,這對聞玖來說都是好事。

半晌,聞玖聽到鈴姐意有所指地問了一句:“現在總裁也能做兼職了,你們知道嗎?”

“是嗎?總裁還有兼職的?”卡琳接了一嘴。

“總裁還能做什麽兼職呀,總不能是霸道總裁愛上我,為了我當保镖體驗生活吧。”小魚頭也不擡地打趣道。

鈴姐笑了笑:盛池冥這個貼身保镖,還真是兼職做了個總裁呢。

小魚在網上扒拉關于盛池冥的各種消息,發現少之又少,能看到的都是官方給出來的,這個新大佬就像空降一樣來的,迷之神秘。

只能寄希望于公司今年年會了,嘤嘤嘤,大佬們更新換代和她這種小員工沒太多關系,但是還是好想離高嶺之花近一點啊。

小魚唉聲嘆氣的。

聞玖自是不再多說什麽,鈴姐也懂在這關鍵時刻,聞玖不能再鬧出什麽緋聞了。周隅深已經是前車之鑒,要是喬媚兒揪住聞玖和盛池冥的事大做文章,肯定會對《雲水瑤》的拍攝造成影響。

大家都懷着心事一路随車到達青州。

鈴姐帶着大家去了青州大酒店休息,叮囑聞玖說:“寶貝,你先睡一覺,我待會兒給你點個下午茶。晚上八點有個劇組人員的飯局,陳導和洛商都在,都是內部人員不用擔心,到點我來叫你。”

聞玖說了好,進了自己的房間後,卻是一個人又默默看起了劇本。

聞玖也不知道看了多長時間,把其中一段涉及到歷史知識的臺詞,反複背記了幾次才背熟。

聽見有人按門鈴,聞玖以為是鈴姐點的下午茶到了,接通後說了句:“請放門口。”

對方卻仿佛沒聽見似的,不停地按着,聞玖被吵得煩了,走過去門邊按下智能開門按鈕,蹙眉不悅道:“不是說了放……”她見到來人伸手把門推開些,眸子因微微驚訝愣住,眼睫眨了眨。

池冥在酒店過道幽昏的燈光映襯下,人顯得多了幾分溫和的暖柔,眉眼致致,慵懶的曜黑色的瞳孔收緊,視線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

低沉磁性的聲線,一出口就帶着笑意:“就這樣把我放門口?不怕被人拍到麽?”

聞玖這一周沒怎麽見過他,目光閃爍片刻,恢複了以往的清冷淡漠,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讓你進來更加說不清。”

池冥手搭在門框邊防備着她無情關門,慢條斯理地道:“哥哥和小飛鳥這三個月一直不清不楚的,現在還怕什麽說不清。”

聞玖擡擡眼,與他漆黑深邃的眼睫對視,平靜地說:“池酒酒和池冥怎麽不清不楚我不關心,但是聞玖和盛池冥不行。”

池冥視線落在她精致的臉上,多了些興味的神色。

半晌,他用那深不可測的眼眸盯着她,嗓音磁而緩:“如果我偏要呢?”

池冥凝視聞玖很久,才看到她蹙眉,面上是無所謂的寡淡模樣,波瀾不驚地答:“那就依你。”

“什麽都依我?”他簡扼地問。

“池酒酒會不會依盛總我不知道,但是聞玖既已為刀俎魚肉,很多事就由不得她。”她說。

池冥眸中危險意味欲濃:“你是池酒酒還是聞玖?”

聞玖正視他,唇瓣一動,語氣堅定又倔強:“我只是我。”

她刻意把兩個名字和兩種身份擺出來不過是要與他劃清界限,是劃清界限,也是保護自己。

她在提醒他,他和她如今已經不是過去親密無間的人了。他和她現在只是資本大佬和女明星,哪怕如今盛池冥用自己的身份和手段得到她,也不過是身不由己的她。

池酒酒是他永遠得不到的人。

忽然,她的眼角被微涼的指間觸碰,很輕地摩挲。

池冥将門完全推開,修長有力的手攬過她,将她嚴實霸道地壓在胸膛上。他的聲音低沉喑啞,喟嘆似地說:“別哭。我只是想你了,來看看你,不會做什麽事。”

聞玖一言不發地抿着唇,就感覺池冥抱着她,輕喃道:“你知道麽?每次你哭的時候,哪怕不流眼淚,我都能知道。”

“小飛鳥,池冥哥哥要怎麽做才能讓你知道。”

他微微放開她,垂着眼嘆息,眼眸中似沉寂了苦寒的冬雪,在她迷蒙帶着破碎的琉璃眸中,一顆稀巴爛的心寸寸沉溺墜融,最終萬劫不複,“我愛你勝過我的命。”

6

福利院的小孩是不能哭的,因為哭的話,來領養他們的人會不高興。八歲之前的池酒酒,會練習各種笑的表情。可是這種笑最後也沒給她帶來幸福。

池成東把她領回家後也十分讨厭她哭,覺得吵。以至于後來很長的日子裏,聞玖都覺得她是不是失去了哭泣這個功能。

她不再哭了,也很少喜歡笑。

哭得最歇斯底裏的該是十四歲,被池成東差點侵/犯吓得崩潰大哭,然後是看見池冥和池成東打鬥,池冥殺了池成東,她害怕得大哭。

年少的事情在聞玖烙下的陰影,随着她在娛樂圈見多的醜陋後,漸漸被沖淡了。

人性的惡是沒有底線的,見多了也就成了冷漠的看客。

各種情話,聞玖聽過不少,經由池冥說出來,她也只是睫羽微動,看了他一眼。

池冥牽着她的手走進房間,關上門。

聞玖注意到他黑色襯衫的袖口處,兩粒銀色袖扣很眼熟,她的目光被池冥發覺,池冥雙眸閃現出興致,語氣裏還有得意:“我寶貝送的生日禮物,好看嗎?”

他生日那天後,池冥把她書櫃裏沒送給他的禮物,全部搬到了他卧室擺放着。

像是嫌不夠惹眼,擺放的位置是他書桌上,和她那副裝裱起來的字一起,在書桌上碼放得整齊誇贊。

聞玖一度覺得他有病。

聞玖撤了手,走到窗邊的桌椅那兒坐定,繼續看她的臺詞。池冥似早已習慣她對他的漠視,貼身站在她背後,眼睛彎了彎,修長手指拿起她幾縷烏發把玩着。

“我覺得挺好看的。”他繼續嗓音低緩,把話說完了,“還有不少禮物,夠我用幾年了。”

池冥手指插進她的黑發,知道背臺詞費神傷腦,指腹用力揉捏着她的頭皮和太陽穴,給她緩解着疲勞,語氣缱绻着問:“還沒問過,我們小飛鳥喜歡什麽樣的男人呢。”

池冥眸色沉靜地掃過她在臺詞上的筆記,倏地彎腰,下巴輕貼着她的發頂。

“你說得對,不管是池酒酒還是聞玖,你都是你。”他低聲一笑,語氣極盡親昵,“是哥哥喜歡着的小飛鳥。”

池冥說只是想她了,來看看她,确實沒有做什麽事。

他給聞玖揉捏完頭部和肩膀,然後走向她那張還未動過的大床,掀起被子,颀長的身型躺了下去。

身後響起很輕微的呼吸聲,他像是累極了,睡得熟且安靜。

聞玖微擡着眼睑,視線從臺詞上移向與床相對的落地鏡,清亮杏眸有不知名的光在閃爍,卷翹的睫毛閃了閃,神色深了些。

發覺手機震動,是鈴姐發來的微信:“睡了嗎?姐給你點了杯咖啡在前臺,我現在送上來。”

聞玖眼睫垂下來,掃了眼床上睡得正熟的池冥,蔥白手指打出幾個字:“我下來拿。”

*

八點的飯局,聞玖和鈴姐他們幾個人一起見到了劇組的人。

洛商即使是進入演藝圈後,也少有這種接觸聞玖的機會,他一副斯斯文文的白淨樣子,淺藍色大眼睛漂亮且無辜,抱着她,一開口就是小孩子氣性:“姐姐,我終于又見到你啦,嗚嗚嗚。”

洛商早些年跟随母親來到國內生活,有父親一半的法國人血統,因此長了一雙漂亮的藍色眼睛。

聞玖伸手禮貌地退後,從他懷中脫身,輕着嗓子打了聲招呼:“洛商,你好。”

陳譽作為導演,也帶着團隊和聞玖打過招呼,聞玖淺笑着和其他演員一一說着話,然後在圓桌前坐了下來。

在場的咖位數洛商和聞玖的最大,但是二人均沒什麽架子。一群人介紹完,就開始讨論起《雲水瑤》和各人的一些新劇來。

聞玖聽鈴姐說過,盛越池的弟弟盛晚唐,師出法國著名設計大師洛恩之門,洛恩的兒子洛一洲和盛晚唐是亦兄亦友的關系,

而洛商作為洛一洲的堂弟,和盛家也有很好的交情,在圈內有不少資源人脈。

就算沒有盛家這層關系在,聞玖也聽說過這個顯赫的洛恩家族。傳言洛恩家族一直和法國王室交好,祖上也曾是貴族,家族強大且旁系比較多,在每個行業都有很出名的人。

聞玖在書法社認識洛商被他吸引,完全是因為他的字。

很難想象這個年紀的小孩,能寫得這麽一手好字,他雖然管她叫學姐,但是洛恩如今也才十九歲。

在學校時候,洛商也曾用各種耍乖的方法套近乎,聞玖都是一副冷處理的态度,甚至是避之不及。

後來在書法社,她是先賞識他的字,才知道他的人,對洛商有了不一樣的看法。對他算不上憎惡,也沒有多大的心思去靠近。

洛商曾經癟嘴打趣道:“姐姐你好高冷啊,像是雪山純潔無瑕的雪蓮,又像是萬丈高空的飛鳥。”出色的長相,清冷的性格,雖是藝術生,卻總是拿着全科滿分的成績。

聞玖心想,若是他知道她那不堪且扭曲的過往,恐怕就說不出這樣的話了吧。

在校時,洛恩曾跟着她身後,好奇地追問:“姐姐,你成績這麽好,怎麽會選擇學藝術的呀。”

後來的某天,他突然冒出來,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了:“哇,原來你比別人少考了兩門呀,好厲害啊,你參加的兩門考試是滿分啊。第二天連考試都沒參加,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考試的第二天,是法院開庭的日子,她選擇了棄考,坐在肅穆的臺下,目光森冷地審視着法官對池冥的審判。

也是對她的審判。

選擇這個學校和專業,既是因為她分數不足,又是因為她不想再過那樣不堪的日子。

所以無論多貴的學費,聞玖也決定在優中擇優地報考了,她申請了貧困生貸款,成為了表演系的一員。她相信憑借她的聰明和長相,她一定會成功。

如今看來,她當初的判斷沒有錯。

有時候聞玖會覺得,她和池冥有着同樣的倔強和偏執,近乎到了瘋魔的地步。只不過她的是對內對自己,他是對外對她。

她的書架上,除了擺放着她分門別類的大量書籍,還擺放着池冥的一張大學畢業證,他在裏面自學考取的,專業是金融學。

學校雖然不是盛越池給他瞎編亂造的斯坦福大學,但是也是叫得上名字的重點學校。

當時,聞玖多看了他炫耀似的證書幾眼,池冥自作主張地解釋道:“哦?這個啊,凡參加自學考試或參加考試通過相應課程的犯人,均可以獲得一定的獎勵分的,能減刑。可惜啊,我打架鬥毆太多了,一直獎勵扣分的,減不了。”

犯人,這兩個字刺痛了聞玖。

注意到聞玖蹙眉,他忽然解開襯衫紐扣和黑色長褲,褪了全身衣衫,只留一條底/褲把後背對着她——大大小小的疤痕如蟲爬覆其上,有些蜿蜒其下,沒進精瘦解釋的腰窩處和令人遐想的尾椎處。

聞玖不自覺地移開了不小心窺探到的目光,那讓人震撼的畫面還是入了眼,入了心。

所以說,這六年時間池冥到底在裏面經歷過些什麽呢,這些無法搬上臺面的隐秘又羞/恥的事,她自然是探不到的。

恐怕那些事,沒比她所在的圈子幹淨,可是他也一直幹淨着。

“怪我有着一張天神俊顏,多少男人觊觎我的身子。”池冥吐息着氣息,話語極盡暧昧和缱绻,悶聲笑道,“小飛鳥,哥哥為了你可是連減刑都放棄了,一直守身如玉呢。”

他桃花眼含着勾引,舔了舔唇,下颌線流暢俊美,轉過身來欲作妖的那一瞬被迎面扔上一條薄毯。

聞玖嗓音淡淡,只說了句:“衣服穿上。”

……

“酒滿上,都滿上。”陳導的一句話打斷了聞玖的神思,聞玖覺得自從池冥回來後,連帶着那些她抛卻的過去也回來了。

聞玖現在經常想起過去的事。

“今天都是劇組的人,大家不要見外,酒店離得近,喝多了的就去休息。”陳導先舉起杯,吆喝着大家站起來,“來來來,走一個,祝我們《雲水瑤》開機大吉!”

“開機大吉!”衆人齊聲高呼。

聞玖還沒坐下來,陳導目光鎖定她,爽朗地笑道:“玖玖,你不能坐。我單獨敬你一杯,你可是我們洛商大明星親自推薦的女主角,《雲水瑤》這劇你是重頭戲,好好演啊。”

聞玖斂着眸,眼底卻沒什麽情緒,端起手中酒杯,走過來彎着唇說:“是我要敬您和洛商,感謝你們給我這個機會,《雲水瑤》每個角色都至關重要,大家一起加油。”

恍惚的瞬間,洛商站了起來,他笑得天真無邪對陳導說:“譽叔,不要為難姐姐嘛,劇中的陳雲長替林書瑤擋過不少酒,劇外我也得護着她,我敬你,我來喝。”

陳導注視他片刻,笑了:“好。”

“這杯酒我替她喝。”

落在衆人耳畔的低沉嗓音讓聞玖輕微一震,一行人看過去,就看到西裝革履,姿态狷狂的池冥,帶着身後的助理,大步流星地走過來。

他骨相生得好,高挺鼻梁,眉眼總是含着笑,唇是很漂亮的淺薄形狀。肩寬腰窄,修長的腿吸引住人的目光。

池冥走到聞玖身側落定,手臂溫柔卻帶着不容拒絕的意味攬過她肩頭,感受到她的目光,朝她微勾了下唇。

池冥沒有任何怕他人誤會的意思,修長手指接過聞玖指間的,低眸盯着陳譽,慢條斯理地飲了那杯酒,把未沾一點的杯底在空中倒扣,氣息沉靜:“陳導,我的人以後勞煩你多照顧了。”

……他的人?

什麽時候聞玖成了星火娛樂老總的人了?最近聞玖也沒爆出什麽緋聞啊?以前盛越池關照聞玖圈內皆知,但是也會保持距離。

現在的新老總和聞玖到底是什麽關系啊。

陳譽“啊”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星火娛樂的新大佬竟然給自己敬酒還喝光了,立刻斟滿一杯喝完補上笑臉:“盛總怎麽來了?有失遠迎啊。”

陳譽說完又覺得懊惱,思緒很複雜,這才剛定了聞玖當女主角,不會出什麽事吧。

他瞪了旁邊的助理一眼,這麽重要的事情竟然不告訴他,現在他出糗了還差點得罪大佬。

助理很委屈,她也是一頭霧水。

池冥像是看透了陳譽的心思,讪笑道:“陳導不必責怪他人,我來這邊出個差,聽說你們有個局,順便來看看。”

這也……看得太順便了吧。

陳譽情緒緩沖了一下,暗暗舒了一口氣,笑道:“是我招待不周,盛總不要責怪,今天是劇組的開機宴,盛總既然來了,要不落座指導一二。”

池冥垂斂下眼,不回答陳譽的話,只拿深邃漂亮的眸光打量着聞玖,不自覺地啓唇:“不了,我來找我家寶貝的。”

“你們繼續,陳導,我的人我帶走了。”他出聲。

聞玖凝視着他漆黑深長的眼睫,就感覺手被人安心地牽住,人被他拉着朝外面走。

衆人唏噓。

有誰的筷子沒拿穩掉在碗裏,發出哐當的聲音,小魚鼓起腮幫子把嘴裏的一只魚丸咽下去,手死死地掐着鈴姐的胳膊,結巴道:“盛盛……他,玖玖姐,我我……”

啊啊啊!救命啊,剛才她不是做夢吧,那不是她嗑了很久的神顏大佬和……她家的玖玖姐,大佬說“我的人”“我的寶貝”。

玖玖姐在來青州的車上還說,不認識盛池冥,這到底是什麽樣的愛恨情仇啊。

小魚要被折磨瘋了。

鈴姐環顧四周,像是一秒知道了小魚的心路歷程,立刻抓住小魚的手,壓低聲音道:“小場面,穩住,回去和你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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