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們打賭

第40章 我們打賭

裴子渠找了塊大石頭坐下, 順手折下一條柳枝在手中把玩,老實說,她還真想聽聽他嘴裏說出的故事與臨莞姑姑說的有何不同。

“那你說吧。”

“好。”

薛浥剛想坐下, 見裴子渠唇瓣幹澀, 便朝兩側的攤子掃了眼, 随後快步往涼茶攤前走。

裴子渠無趣地揮着柳枝, 目光卻是跟着薛浥的,他停在一家涼茶攤子前,擺攤子的是個老漢。比起那些年輕人的攤子,老漢的涼茶攤顯然沒什麽人光顧。

她想, 他這是在行善事麽, 可別端回來一碗苦東西。

“給。”

想得出神時,視線裏出現一只翠綠色的竹筒。裴子渠好奇地瞧了瞧,她還從未見過有人用竹筒盛茶的, 而且竹筒上刻了吉祥花紋,當真別出心裁。

天熱,加之口渴,她便接了過來。

剛一觸手便有冰涼的滋味, 她不由多摸了兩下,又将臉貼在竹筒上。

薛浥含笑看她,在她身旁坐下。

裴子渠抱着竹筒,小小喝了一口, 瞬間, 她的眸子亮了,欣喜道:“啊, 又涼又甜,還有竹子的清香, 真好喝。”

她扭頭看向身側的薛浥,薛浥也在瞧她,他額前的發絲被微風吹了起來,俏皮地逗弄着雙眸。“嗯。”她清了清嗓子,催促道:“你快說啊。”

薛浥喝了口涼茶,薄唇輕啓,“我們之間的故事要從七年前說起,那年,我跟着老師來帝都城尋人,誰想盤纏被賊人偷了,迫于無奈,我們便在街上擺攤賣字畫。那晚,正好是上月節,帝都城裏燈火輝煌,煙花四起。你當時作男裝打扮,站在人堆裏,我并沒有留意到你,直到你說了一句話。”

裴子渠忍不住道:“什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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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浥頓了頓,面上微紅,小聲道:“小仙男。”

“噗嗤。”裴子渠莞爾,她偏頭對着薛浥打量了一番,他喜歡穿白衣,人又清高,确實當得起這三字。“然後呢,我買你的畫了?”

問完,她不禁想通了一件事。原來他們倆并非是在端午宴會上相識的,而是兒時就見過面。她就說麽,她都不認識他,為何會在他被人下藥後選擇救他,委實不合常理。

臨莞姑姑說是她心善救人,她心善不心善自己還不清楚麽,這根本說不通。薛浥一說倒是合理多了。

“沒有,你很快便被人拉走了,我們甚至都沒說上話。沒待幾日,我便與老師回了郦州,從此再來沒過帝都城,直到春闱,不過那會兒我們并沒遇見。高中之後,我帶着母親來了帝都城居住,起先,我在翰林院做事,後被二皇子陷害入獄,是太子殿下為我洗脫了冤情,也是在那次公堂審案上,你認出了我。此後,你日日來翰林院尋我,非要邀我一道出去吃酒玩樂。”薛浥一句句說着,面上淡淡的,聲音也稀疏平常,聽不出什麽情緒。

裴子渠默然聽着,偶爾喝一口涼茶。這些東西臨莞姑姑并沒有告訴她,她也不曉得是真還是假。

大概是真的吧。他不像是在撒謊,也沒必要撒謊。

怪不得,他們初見時她會覺得他跟其他男人不一樣。至于哪兒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此刻倒是曉得了,因為她曾經喜歡過他。

“那你有回應過本宮麽?可有跟本宮出去玩?”

“沒有,一次都沒有。”薛浥拿起竹筒喝了一口,冰鎮過的涼茶很是涼爽,他呼了口氣,自上而下垂下眼簾,嘆息道:“倘若再來一次便好了。”

“這麽說,你那會兒心裏并沒有我。”裴子渠聽出來了,之前的薛浥不怎麽喜歡她。

“嗯。”薛浥應聲,既然說了,他也沒打算瞞着裴子渠任何事,“自打我來帝都城,人人都會說一件事,說我像紀公子,再者,公主曾為紀公子做過不少荒唐事,帝都城的百姓都傳遍了,那時我也以為公主喜歡的人是紀公子,來找我是因我長得像紀公子,再有,紀公子已有妻室,公主無法走近他。如此,我自然不會對公主動心。直到前些日子,折己公公告訴我,公主之所以追紀公子,是将紀公子當成了我。”

“這還真是好笑。”聽到這裏,裴子渠揶揄道:“你以為自己是紀忱哥哥的替身,其實紀忱哥哥才是你的替身。老天爺真會捉弄人。”

“是啊,老天爺真會捉弄人。”薛浥發出聲聲悵然的嘆息。其實早在裴子渠醉酒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便該問出來,但他不敢,他的驕傲也不允許。

裴子渠仰頭喝了一口涼茶,追問道:“後來便是端午宴了吧?你被官玉迎下藥,我遇着了你,救了你,是不是?”

“是。”薛浥轉過頭,溫柔地凝視裴子渠,“臨莞姑姑是從這裏與你說的?”

對上他溫柔的眉眼,裴子渠下意識看向前頭的河流。水面起伏,時不時便有船只駛過,“嗯。”

她如此躲避,薛浥免不得失落,“那臨莞姑姑可有跟你說,你救了我之後的清晨?”

“之後的清晨?”裴子渠回想臨莞那日說的話,搖頭道:“沒有,臨莞姑姑只說,我們倆衣衫不整的樣子被父皇看到了,木已成舟,父皇只能賜婚。”

聞言,薛浥緊緊擰起眉頭,片刻後又松了開來。“翌日清晨,我見你在旁便以為是你下的藥,你解釋說沒有,我還是不信,你立馬惱了。”

“這點我确實會惱,不是我做的事,你怎麽能說是我做的,你要執意說是我做的,那我就真做一次給你看,坐實了這個名頭。讓你說,讓你冤枉我。”裴子渠雖不記得那時的事,但依她的性子她只會這麽做,如此一想,她驚詫地張大了嘴巴,“我,真的這麽做了?”

“嗯。”薛浥點頭,雙肩略微僵硬。回憶那日清晨,他依舊覺得屈辱,“你用我家人的性命威脅我,将我綁了,還叫人灌了我一碗情熱,逼着我認錯求你,那時我才明白過來,自己誤會了你,但我當時性子傲,低不下頭認錯。”

“這事我有錯,我認。”裴子渠又喝了一口涼茶,後頭的事她大概也能猜到,她喜歡他,多半看不得他難受。“那,你和那個阮素問是怎麽一回事?”

“我雖不曉得臨莞姑姑是如何說的,但她多半加了不少東西。其實我與二嫂之間清清白白,我幫她純粹是因為她父親待我恩重如山,死前又曾讓我照顧她,我向來不喜欠人恩情,只想早些還了早些了事。再者,承策對她有意,我便安排他們倆見面,想着撮合撮合。四月十六的晚上,我與她一道出門去見承策,母親不喜二嫂,而且這并非什麽光彩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便沒告訴你,誰想你碰巧在街上看到了我們,誤會我與她是在幽會。當晚,我們倆吵了一架。”

薛浥時快時慢地說着,聲音清冷,比拂上面龐的微風還多幾分涼意。

裴子渠看着他蒼白的面頰,脫口道:“你的傷還沒好,先回去吧。”

聽得這話,薛浥直直盯着裴子渠瞧,視線銳利,仿佛要将她看穿。“你在關心我?”

裴子渠扭頭道:“別自作多情。你怎麽說也是在我公主府傷的,真要死了,我肯定有責任,麻煩。”

她一說,薛浥只覺自己剛起的希望又滅了,他擡手按上心口,劍眉輕蹙,“小傷而已,死不了。後來,我與你解釋了自己和二嫂之間的事,你信了,還讓我趕緊幫她嫁出去。”

裴子渠抱着手中竹筒,無意識地搓着,“既然你都解釋了,那我為何要寫休書休了你?”

說起這件事,薛浥眉間閃過一絲冷銳又自責的神色,“因為後頭的事,有一晚,我趴在書案上睡了過去,之後,二嫂來了,她給我蓋衣裳,正好你來送夜宵,我不曉得她又做了什麽,叫你看到了,你一拉她,她便順勢摔在了地上。這時我醒了,見她摔在地上便以為是你亂發脾氣推的她。”

“呵。”裴子渠放下手中的竹筒,“嘭!”竹筒重重砸在石頭上,好在裏頭的涼茶不多,濺不出幾滴。她心頭不舒服了,一聽這戲碼就知道阮素問在陷害她,她力氣哪有那麽大,“你居然信她不信我?活該被休。”

“畢竟有之前那些事在。”說罷,薛浥放下手中的竹筒,與裴子渠用過的竹筒放在一處。“這次後,你再沒搭理過我。剛開始那會兒,我想着,為何明明每次都是你在無理取鬧,卻要我哄,我覺得心累,再者,我性子悶,也不大會哄人,這次便沒哄你,可兩日過後,我愈發懷念你和我說話的日子,懷念你給我做的夜宵。這一想,我又告訴自己,你是我的妻子,自己理當去哄你。左思右想後,我打算送你一件禮物。此前,你送過我許多東西,但我卻只送過你一件生辰禮,正好彌補彌補。”

他拿起腰間的香囊,輕輕摩挲着,“這是我爹送我的香囊,自小到大,他就送了我這麽一件東西,我很珍視,一戴便是十幾年,于是想着做個一樣的給你,香囊我給了樓叔,那幾日自然沒戴在身上,結果沒兩日,你看到二嫂身上戴着個一模一樣的香囊,便以為我将自己的香囊送給她了,這一次,你徹底傷了心。”

言畢,他轉過頭來看裴子渠。

裴子渠如今是什麽都不記得,倒是能好好看待這件事了,“聽你這麽說,那阮素問身上的香囊肯定不是你送的,是她自己弄的,為的就是要離間我們倆。”

“嗯。”薛浥長長呼了一口氣,嘲弄道:“我一直以為,她是品行高潔的女子,事實上,我看錯了人,她心機多得很。”

這半個時辰聽下來,裴子渠也算徹底弄明白了他們倆之間的事,有少年初見的喜歡,有性子使然的誤會,最後得了個寫休書的結局。“真是個不怎麽樣的故事。”

“所以,你心裏怎麽想?”這一聲,薛浥沒看裴子渠,他想問她對自己是否還有情意,但他問不出口。

裴子渠偏頭,想了想道:“不怎麽想。我不記得你,也不記得我們之間發生過的事,對你,我是不愛也不恨。”

聽得她平淡的語氣,薛浥慌了,急急去看她,“可我已經對你動心了,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裴子渠低頭點着竹筒,“我傷過你,你也傷過我,我們之間便算扯平了吧。”

薛浥聽不明白,心卻被揪住了,有些透不過氣,“什麽叫扯平了?”

“就是扯平了啊。”裴子渠站起身,擡頭望着前方駛過的船只,“你希望我怎麽回答你?說我原諒你了,還是說我對你還有情意?我不希望自己再受一次傷。”

“我發誓,今後絕不會再讓你受傷,也絕不會不信你。”薛浥跟着站起身,往前邁了一步,在裴子渠身前站定,一字一字道:“我向你保證,沒有下一次,不管你做什麽,只要你說,我就信你。”

裴子渠仰頭看着他如畫般的眉眼,那雙如同黑曜石的眸子正專注地看着自己,她心頭一跳,退後一步道:“我對你已經不喜歡了,你這般執着又有什麽意思,即便我們倆不合離,我也不會同以前那般待你好,送你東西,給你做夜宵,興許還會在府裏招男寵,這樣你受得了麽?”

須臾間,薛浥眸中凝結出一絲殺氣,又緩緩褪去,他一把握住裴子渠的手,緊緊包裹在掌心,“我不喜你如此,因為我會嫉妒,但我更不想失去你。是你先招惹我,我動心了,你又說要放棄。”

“這與我何幹,你喜歡我我便要喜歡你麽,你算老幾。”裴子渠鼓起臉,使勁想抽回自己的手,奈何薛浥不放。他不放,她是怎麽也抽不出的。

“我現在什麽都不算,從今往後,你不用待我好,讓我待你好便成,你想聽曲,我給你彈,你想找人畫畫,我給你話,你想玩骰子,我也可以陪你,這些我都能做。”薛浥說得微微喘息,像是要沒氣了,卻将每一字都說得擲地有聲。

裴子渠閉緊朱唇,心下煩亂。

她不答,薛浥繼續道:“臨莞姑姑應該同你說過,父皇給了我們倆三個月時間,如今已經過去半月了,還剩兩個月多一點。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倘若你沒有在這兩個月內愛上我,我便答應與你合離。”

裴子渠垂着眼簾,依舊沒說話。

“你還是不肯答應麽?”薛浥緩緩放開了手,說到後頭,他的聲音都成了氣音,倏然,“咳咳咳。”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嘴角隐隐有鮮血溢出。

“啊,你沒事吧?”裴子渠吓了一跳,趕忙扶着他坐下。

“你答應麽?”薛浥仰頭盯着她問,眼神熱切。

“我已經……”

沒等她說完,薛浥俯身吐出一口鮮血,暈厥在了她肩頭。

“唉,你怎麽了,薛浥?”裴子渠望着一地的鮮血,再一探薛浥的鼻子,登時吓得六神無主,不假思索道:“我答應你,你別死啊,薛浥?薛浥!”

恰好,折己來了。“公主。”

他一出聲,裴子渠飛快看向他,大聲喊道:“折己,他要死了,你快送他去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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