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犯規
第17章 犯規
回程變得漫長許多。
或許是因為心情不一樣了。
或許是沒有烘托氣氛的音樂。
又或者, 是車內的我們過于沉默了。
我朝向車窗抱起雙臂,索性閉上眼。
過了不知道多久,我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之間, 他似乎又拉過我的手。
像來時一樣, 與我十指相扣,一路緊握……
皮卡停在陳嘉奕小區門口, 正逢早高峰。
和上班族們在電梯裏錯身而過, 到家後我先進卧室。
換好睡衣出來, 睡眼惺忪的陳嘉奕推開對面房門。
“诶?你今天起這麽早啊?”她邊打哈欠邊跟我打招呼。
我沒有解釋, 含糊應聲,又問:“你感覺好點沒?”
“好多啦!這一覺十幾個小時,可真舒服……”陳嘉奕掄了下膀子,看起來精神确實好了很多,“我跟我們老板說我遲倆小時, 咱們下樓吃早點去?”
我搖頭, 拿過桌上的杯子:“我還想再睡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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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 那你睡吧。對了,夏叔昨晚過來幹嘛?你們沒怎麽着吧?”
接水的杯子頓住, 我很慢地眨了下眼,記憶翻湧:積怨已久的争吵,丢失的白貓,救貓的男人們。
十指緊扣的夜車,黑潮翻湧的海水,以及男人潮水一般的眸色。
他近乎灼人的體溫, 粗暴又溫柔的手, 以及那個綿長的,讓我心潮泛濫的吻……
“沒有。他呆了會兒就走了。”我淡淡道。
是的, 我又在說謊。
但昨夜的一切那樣光怪陸離,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啊……
倒進軟綿綿的床榻裏,我強迫混亂的頭腦停止思考,強制睡眠。
思緒與意識緩慢消散之際,男人的聲音于耳畔低低響起:
希望夏喬,天天開心。
枕頭在睡夢裏被點點濡濕。
原來他早就看出來了。
原來,我一直都不快樂。
**
陳嘉奕的病好後,很快又切回996搞錢模式中。
我的生活也一如既往。
混亂的作息時間,罵罵咧咧對付生怕我們暑假太舒服的領導,其餘時間便做一條躺平的鹹魚。
一切看起來似乎沒什麽變化。
——除了每次打開微信時,會下意識地瞟一眼他的頭像。
黑色抹藍的頭像在列表中逐漸沉底。
這幾天,他一條消息都沒給我發過。
這不正好嗎?
我對自己說。
在這場成年人的聲色游戲裏,我想敞開的只有身體。
卻偏偏讓他先叩開了心。
是我犯規了。
警告的哨聲是從何時響起的呢?
在他與我肌膚相親時?
在他用食物喂飽我的胃,脹滿我心房時?
在我們第一次四目相對時?
亦或者,當我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一切就失控了。
什麽時候犯規的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現在到自罰下場的時候了。
指尖拉開菜單,跳出紅色的“删除聯系人”。
過了很久,還是沒能摁下去。
最後我嘆了口氣,删除掉聊天記錄。
男人的頭像消失在聊天列表,我心巢的某個地方也陷下去一塊,空落落的。
搖搖頭扔開手機,我将被子扯過頭頂,在缺氧的黑暗中陷入昏睡。
再次醒來時,天色灰蒙蒙。
窗外水聲淅瀝。
又是一場沒有預告的夏雨。
我起床踱到陽臺,打開窗戶。
潮熱的水汽撲面而來。
——夏天的雨為什麽是熱的呢?
黏黏膩膩地扒在皮膚上,又一點一點滲進毛孔裏。
不知不覺間,心髒都被密密麻麻地包裹。
幾欲窒息。
卻又不舍這份溫熱。
這種感覺,很像他。
像我靠近他時一樣……
嘩啦——
雨驟然大了。
嘩然雨聲間,男女清脆的說笑很突兀。
我垂眸,看見一對小情侶正往對面樓裏走。
高大的男孩一條胳膊緊攬懷裏的姑娘,另只手撐着的傘也完全偏向她。
冒雨約會,他們衣裙盡濕。
看不清臉,也能感知他們的滿足和快樂。
嘩啦啦——
雨更大了。
成柱的雨在水泥地上不間斷地砸出水坑。
我連忙關窗,但還是被雨水撲了滿臉。
這樣的雨勢,讓我想起那一天。
——在大雨中意外現身的男人,載我上了他的車。
被淋濕的白色短袖緊緊扒在強健的身體上,将他的每一條肌理都清清楚楚地展示給我……
眨眨眼切斷思緒,我抹了把臉上的水,轉身往房裏走。
目光卻在略過晾衣架時頓住。
衣架角落,挂着一條早已幹透的奶黃色毛巾。
我只用過這條毛巾一次——從濕透的男人手裏接過來,拭掉臉上和胸前的濕潤……
眼睫微顫,我擡手取下毛巾。
像上次一樣,将綿柔的軟料貼上前額。
一圈,兩圈。
毛巾輕輕摩挲至眼皮,我閉上了眼。
雨還在下。
聲音很大。
我卻什麽都聽不到了。
慢慢睜開眼,我撂開手裏的毛巾,大步走回卧室。
拿起床頭的手機。
聊天記錄被我删了,我從聯系人裏找出那個頭像。
Jo.喬:【我的車還在你那兒,什麽時候能去取?】
他秒回,就跟以前一樣。
就跟我們沒有刻意斷聯過一樣。
ChaoS:【看你時間。】
Jo.喬:【那今晚吧,我去酒吧?】
ChaoS:【早點?過來吃點東西。】
我承認,這個提議讓我心動——畢竟和他一起吃飯的體驗都很不錯。
糾結三秒,我還是摁下了觸動。
Jo.喬:【我吃完再過去吧】
ChaoS:【你一個人不會好好吃飯的。】
下意識看餐桌上的外賣飯盒,我的心塌陷了。
本就不夠堅定的意志再次搖擺。
Jo.喬:【那在酒吧吃吧】
男人的回複相比之前慢了一點。
ChaoS:【我想帶你出去吃點好的。】
犯規了。
你也犯規了,晁晟。
那,你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
情緒與理智正極致拉扯時,微信又響出一聲。
新消息不在我和他聊天的頁面。
看清誰發來的,我臉色一僵。
是我那遠在戈壁灘研究火箭的母上大人:
【喬喬,我聽說你最近都在海城?這幾天周頌也在海城他爺爺家,你們有空見一面吧。上次你姥姥做手術的事,還沒好好謝謝人家。】
“……”
周頌。
他不是夏教授給我嚴選的相親對象。
卻是比相親對象更難拒絕的存在。
周頌比我大兩歲,他爸媽和我爸媽是大學同學,兩家人關系很好——好到我們父母老早就開玩笑定娃娃親的程度。
前兩年周頌剛回國時,我爸和他媽恨不得綁我們兩個去民政局領證。
大概是從小經常見面的緣故,我對周頌沒什麽心動感。
但,他對我并非無意。
果然,剛回完我媽的消息,周頌的微信便接踵而至:
【喬喬,我今天才知道你也在海城。我們一起吃個飯怎麽樣啊?】
周頌回國後就進了平城一數二的大醫院,現在是他們院最年輕的主治。
過年前我姥姥在他們醫院做了個腰上的手術,他幫了不少忙。
我和姥姥感情很好。
我沒有辦法拒絕他。
Jo.喬:【好,你什麽時候有空?】
周頌:【我明天就要回平城了,約你今晚吃飯會不會顯得太臨時起意,太随便了?】
我不自覺松出口氣。
Jo.喬:【真不湊巧啊,我剛和朋友約了今晚見面】
正想推說回平城再見,對方就回過來消息:
【那,四五點那陣你有約嗎?我能預約請你喝杯咖啡麽?[笑哭]】
“……”
盯着手機,我有些無奈地阖了下眼。
Jo.喬:【八點之後你方便嗎?】
對方立刻回複:
【八點後可以啊。我知道有家小龍蝦很好吃,你晚飯留點肚子,我們一起吃宵夜?】
Jo.喬:【好,你把那家店地址發我吧】
周頌:【你晚餐在哪裏?我去接你吧。】
Jo.喬:【不用了,我也開車來的】
周頌:【好嘞。[地址]】
【很期待和你見面啊!喬喬。】
我沒有回信,切回之前的聊天頁面。
盯着墊底的那句“我想帶你出去吃點好的”,我垂下睫毛。
心裏憋憋悶悶的。
還有點複雜的,近乎愧意的情緒……
Jo.喬 :【不用了,我還有點事,我們酒吧見吧】
男人的回複又慢了。
只回過來一個“ok”的手勢。
——每次他發這個表情,我都感覺他其實不太ok。
籲出口氣放下手機,我起身慢吞吞走到衣櫃前。
頭一回,我失去了那份為見他打扮的興奮與悸動了。
——或許是因為這次見面本就不該?
或許是因為,他已經見過我滿臉眼淚,一身狼狽的模樣了……
目光有點茫然地移開,看到床頭。
——臺燈旁精致的玻璃瓶。
我心下微動,走過去拿在手裏。
**
趕上晚高峰,出租多花了近一倍的時間才到酒吧。
高跟鞋一步一響,穿過熟悉的走廊。
腳步稍頓,我推開最後一道木門。
大概因為明天周末,才這個點,裏面人已經不算少了。
舞池還沒開,臺上只有一位暖場的歌手,是上次那個英文歌唱得很好的女孩子。
她的吉他沒插電,有點随意地就着話筒淺彈清唱:
“也許我一直害怕有答案
也許愛靜靜在風裏打轉
離開,釋懷,很短暫又重來
有時候自問自答
我不要困難把我們擊散
我責備自己那麽不勇敢
遺憾沒有到達
擁抱過還是害怕
用力推開你我依然留下……”①
我擡眼探尋男人的身影。
沒找到。
習慣性地走到吧臺旁,摸出手機準備發微信,注意力忽然被一桌卡座吸引。
——離吧臺最近的卡座設在房柱後,是我剛才的視野盲區。
現在終于一覽無餘。
也很難不注意到吧,那麽年輕帥氣的男老板。
——以及他身邊花團錦簇的四個女孩。
看起來都是大學生模樣的女孩子,個個打扮時髦,熱情明朗。
高大的黑衣男人正好坐在她們倆倆中間,長腿大剌剌敞着。
我腦袋中一下就蹦出兩個詞:
左擁右抱。
坐享其人之美。
他們也确實玩得一派和諧,笑聲不斷。
他一左一右的兩個姑娘正在打撲克,左邊的女孩一臉作難,眼尾帶鈎子一樣瞄他,又将自己手裏的牌推到他眼前。
男人稍偏頭,單眼皮懶懶一掀。
他擡起右手,颀長的手指慢悠悠劃過張張牌面,腕上蛇鏈晃出銀光。
控他那雙好手的明顯不止我一個——幾個女孩的目光都緊随他的手移動,眼睛亮亮的。
牌選定,中指配合食指靈活夾出。
揚手扔向桌面。
——出個牌也有種一擲千金的浪蕩氣場。
被出牌的女孩喜笑顏開。
他右邊的女生立刻不幹了,拿眼斜他,嘟嘴嗔他:“晁老板,你怎麽又幫她呀!”
男人哼笑,眼沒看她,低低的聲線卻蠱人:“剛沒幫你啊?”
女孩撇嘴小聲:“你多幫了她一回。”
他寬容地翹翹唇邊:“那下把多幫你一回。”
“不行啊。”他左邊的姑娘接話,幽怨的小眼神我見猶憐,“那我輸了怎麽辦?”
“老板,要不下把你跟我們一起玩吧?”另外一女生提議,“我們四個打你一個行不行啊?”
“不行啊。”大男人學着跟他撒嬌的小女生的語氣,“那我輸了怎麽辦?”
女孩子們登時齊笑,眼波流轉,花枝亂顫。
男人只淡淡勾了下唇邊,一副見怪不怪,萬花叢中過的風流渣男相。
——或許,他本身就是這副模樣。
可為什麽,為什麽我覺得和我在一起的晁晟不是這樣呢?
我認識的那個男人,是冷淡悶騷的,也是強勢猛進的。
還很溫柔細膩……
女孩子們還在笑鬧,男人有些倦怠地扯了下領口,表情更淡。
長手拿過桌上的煙盒,他抽出一只來斜斜叼進嘴裏。
拇指正要搓動火機,動作忽而頓住。
好似嗅到獵物的夜行野獸,那雙黑眸徑直穿過酒色,準确無誤地,直勾勾地與我對上。
燈光從他的臉上掃過,随後來到我的面上。
時間凝固一瞬。
我不閃不避,面無表情地望着他。
不過兩秒,男人便收回了眼。
淡漠的。
不甚在意的。
摘掉唇間未點燃的香煙,他又低聲跟女生們說了兩句什麽,才起身不緊不慢地向我走來。
“剛到?”
——很難說他這副懶洋洋的姿态還是漫不經心的語氣更惱人。
我頓了兩秒,面色平靜,開口的語氣有點生硬:“車鑰匙呢?”
男人抄手進兜,将車鑰匙攤開在掌心。
我伸手去拿。
指尖在那只大掌上将離未離時,又粗又長的五指便帶着繭意收攏,企圖包裹我。
“吃點什麽?”
我幹淨利落地收回手。
“吃過了。”
——沒吃,但是現在很飽。
男人舌側劃過齒龈,很輕地啧出一聲。
“哦。”
他擡眼看我,朝身後的卡座示意:“一起玩會兒?”
“……”
“不用了。”我不鹹不淡地回,唇弧同時上翹,擠出不冷不熱的笑。
“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說完我轉身就往門口走。
頭也不回。
砰——
木門在身後沉重閉合,我加快腳步。
高跟鞋将老舊的木地板踩出搖搖欲墜的聲效。
一起玩會兒?
一起玩會兒?!
他怎麽敢的啊?
我本以為他會和我一樣掙紮搖擺。
誰知道人家在大發入場券,已經準備開下一把是嗎?
鞋跟由悶響變脆聲,我離開酒吧,來到小巷的停車處。
找了一圈也沒發現我的cooper。
把我車停哪兒了?
這個王八蛋。
掏出車鑰匙摁了下,依然沒聽到車輛開鎖的聲音。
小巷的拐角處卻明滅兩下,好似車燈打閃。
我循光望去,看見一輛再眼熟不過的黑色皮卡。
駕駛座是空的,沒有人。
——似乎剛才的光亮只是我情緒波動時的眼花。
我□□唇,猶豫片刻,還是走了過去。
一點一點靠近駕駛座,黑色車身依舊靜默。
裏面也确實空蕩蕩。
眨眨眼正要離開,後座門突然開了——
健碩的手臂攬過我腰身,一把将我拉上車。
被摁倒在座椅上,我下意識的驚呼還未來得及出口。
男人的唇便狠狠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