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訓誡
第31章 訓誡
第二日清晨時分,羌寧聽到外面有人拜訪。
緊接着,林冬阮便出去開門了。
這是張蔚岚的人來了,羌寧心下了然,随即看熱鬧似的也出門去看。
“姐姐, 他是誰啊, 看起來像是很難惹的權貴。”羌寧躲在林冬阮身後, 指着門口的張蔚岚問, “姐姐,你認識他嗎?”
張蔚岚适時地出來圓場:“林大夫曾與鄙人有幾面之緣,而今聽聞昔日故交來了三啓郡,鄙人特來邀林大夫于府上一敘。”
一郡之長開口提這種話,別說是一介布衣,就算是士紳名流也趨之若鹜, 可惜林冬阮根本不是什麽貪慕權貴之人,多少年前她就因雲心月性聞名天下, 而今在山間隐居多年, 更是堅守如此。
果不其然,林冬阮開口拒了:“在下不才, 這些年不知曉天下事也不知曉朝堂局勢, 怕是難與閣下相談甚歡, 敬謝擡愛, 恕我實在不便應約。”
一旁的羌寧:“……”
這個張蔚岚是有毛病嗎,都說了不要扯謊, 直接拿自己的傻兒子去誠心誠意地邀請林冬阮, 林冬阮醫者仁心一定會答應的。這下好了, 這種官腔官調的借口一說出來,林冬阮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去的。
當年帝師盛極一時, 都會毫不猶豫地歸辭故裏,皇後的位置也看不上,還看得上他個破郡守的邀請?
羌寧簡直為張蔚岚的腦子捏把汗。
蠢貨。
林冬阮把羌寧護在身後,轉身就要送客了。
張蔚岚眼看事情不成,不免有些擔憂地看向羌寧,羌寧給了他一個眼神,随即一撐門,問道:“老頭,你應該不只是單純要與我姐姐一敘吧,我姐姐向來無朋無客,你定然是有事相求吧?”
張蔚岚眼看自家殿下給遞了個臺階,連忙就坡下驢道:“姑娘真不愧是林大夫的義妹,果真是蕙質蘭心,您說的不假,鄙人确有一事相求——我家中大兒癡傻難醫,不知是觸怒了鬼神還是腦袋上的問題,這些年求醫問藥又請神的,皆是無用功。林大夫是世間最拔尖的巫醫,還請您賞臉來我府上為我兒治病。”
林冬阮平靜出聲:“求醫最忌不誠心,你連求醫一事都不願坦率,就算日後提及病人相關之事,你也會有所欺瞞的。”
羌寧聽出了她言語中的婉拒之意,不禁有些詫異。
——看來林冬阮果真讨厭人說謊,對方連曾經的仇人都不計較地願意為對方看病,此時居然因為一個小小的謊言就不願為張蔚岚家兒子看病了?
羌寧仔細回想了一下,突然覺得自己每一次挨打也不冤。
畢竟林冬阮原諒了她那麽多次,雖然每次都免不了一頓抽手心,但到底也是輕而易舉地原諒了。
羌寧不怕挨打,她只怕林冬阮不再選擇原諒她。
看着愁眉不展得不到原諒的張蔚岚,羌寧突然心情很好地笑了一下。
張蔚岚:???
羌寧清了清嗓子,這才回過神:“都說了我姐姐不去了,你還愣着做什麽呢?你誠意不夠,難道還想要白白利用我姐姐嗎?”
她在敲點張蔚岚來點兒利益,這一點林冬阮自然也是聽出來了。
林冬阮颦眉,回首對着羌寧道:“阿寧,不可貪心。”
羌寧一邊認錯一邊繼續話裏有話:“你就算給牽來一匹千裏良駒,我姐姐也不可能答應你!”
張蔚岚瞬間懂事:“剛巧,我府上新得了一匹千裏馬,雨鬣霜蹄,可謂是馬中赤兔!來人,這就給林大夫送來府上。”
林冬阮:“……”
羌寧早就聽宋駱說有一千裏馬被三啓郡的人買走了,
毛色霜白,馬鬃也如雪霰般叫人驚豔,好巧不巧,這一試,果然是被張蔚岚這小子給偷偷買走了。
眼下這樣一鬧,張蔚岚只能臊眉耷眼地忍痛割愛,羌寧喜不自勝,看他都順眼了不少。
眼看羌寧對好馬感興趣,林冬阮也不能繼續回絕張蔚岚的請求,只好應了對方。
約定了之後去登門拜訪的時辰,關上門,林冬阮一聲不吭地先去拿了那戒尺。
戒尺是那日在市集上買的,又結實又板正,抽手心不至于像藤條那樣疼,但聲響卻更大了。
怪唬人的。
每次林冬阮拎着戒尺走近,羌寧都得腿一軟,她甚至覺得還是這戒尺更吓人一些。
林冬阮:“阿寧,跪下。”
羌寧二話不說就跪了,心裏罵了張蔚岚幾句。
林冬阮:“擡手。”
羌寧試圖撒嬌叫對方反悔:“姐姐,下午還要去那老頭府上,我手心要是腫着還怪丢人的……今天可不可以不挨打啊?”
林冬阮面無表情:“不可。”
羌寧輕輕:“那輕一點?好嗎?”
林冬阮沒有回答,臉上表情更冷了些,執尺一端将羌寧的手心往高擡了擡。
羌寧頭皮發麻,欲哭無淚地擡高手,咬唇結結實實挨了一戒尺。
一戒尺之後,手心當即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林冬阮這次沒有收回戒尺,而是繼續要她擡手。
羌寧瞳眸微濕,難以置信:“啊?姐姐,還要打我嗎?”
林冬阮說:“阿寧,做人不可挾恩圖報,你今日做錯了,該好好罰。”
羌寧則反問:“可是姐姐,做人難道就不該‘施恩圖報’嗎,不圖回報的話,世上越來越多的人就不會懂得感恩與報答,到時候便沒有人願意施以援手了。姐姐,這世間高尚之人并不多,如你一般高尚的,怕是根本沒有。是,‘施恩圖報非君子’有理,我并非君子,我不止施恩圖報,還要立刻看得到回報,這樣才知道誰是知恩不報的真小人。我不高尚,不願就這樣受了委屈。”
“阿寧,我不願你永遠困于一隅,你的心境不該如此局限,就像天子會為了天下人宵旰憂勞,難道說就要時刻圖個回報嗎?”林冬阮嚴厲地糾正她,“若要走得長遠,不該圖謀眼前小利。”
羌寧腹诽——我又不是皇帝,說這麽多有什麽意義呢?林冬阮,你是當帝師當魔怔了嗎?
當然,羌寧也只敢在心裏偷偷地說,面對林冬阮,她到底一句話也沒頂嘴,只是認栽地擡高手心任由對方懲罰。
羌寧想,張蔚岚,這筆賬,自己是記下了。
不知林冬阮最後打了多少下,羌寧的手心完全發麻沒了知覺,整個人委屈得快要落下淚來,她最後捂着手心,負氣似的不和林冬阮說話了。
林冬阮站在她身側良久,緊接着出了門。
羌寧看着自己通紅的手心,心裏更委屈了,自己在這裏難受,林冬阮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也就算了,現在還把自己一個人丢家裏出門去了。
她心下憋屈,很是不滿地看向門口。
就在她生氣的時候,屋頂突然“嘎達”一聲,瓦片像是不小心沒放穩一樣發出了不大不小的聲響,羌寧一肚子火地擡頭,和擠在屋頂往裏瞧的影衛們看了個對眼。
羌寧:“……”
都跑來看自己的笑話了是嗎?
影衛們不是沒逃離現場,實在是大家都來輪流看長公主殿下挨打吃蔫了,只是不小心被察覺後,有幾個衰人被迫按頭留在原地,背了一大口黑鍋。用來頂罪的可憐人罷了。
可惜他們錯了,無論是偷奸耍滑者,還是老實背鍋者,都沒能逃脫懲罪,羌寧面子上過不去,心情又不好,自然要第一時間找他們的不是。
“要麽罰半月賞金,要麽繞三啓郡跑三遭,自己選。”羌寧沉着臉,安排宋駱去辦了。
宋駱正在休沐,本來不需要守着羌寧等命令,但一聽有熱鬧湊,高興得不得了,影衛們被罰的錢還都是他的,他當即不想閑着了,樂禍幸災地就來監督影衛跑圈去了。
羌寧一個人坐在屋裏,過了會兒,等到了歸家的林冬阮。
她不高興,不想理人,哪怕對方回來,也故作無視。
林冬阮帶回了清涼解暑的梅子湯,看到羌寧賭氣不說話,她便将梅子湯放置杯中親手為她端到了面前。
羌寧別開視線:“拿走,不喝。”
林冬阮溫聲:“不喝的話也要捧着,梅子湯冰涼鎮痛,捧着它,手心便不疼了。”
羌寧不開心:“打了打了,現在哄人還來得及嗎?”
“不要生氣,讓姐姐看看手心。”林冬阮牽過她,垂眸輕輕吹了吹她通紅的手心,輕聲問,“藤條換了戒尺,還是很痛嗎?”
羌寧掌心有些癢,脾氣不怎麽好地拉着嘴角“嗷”了聲作為回應。
林冬阮無奈地嘆聲氣,起身又去洗了個涼水帕子,回來為羌寧仔細敷着手心:“阿寧的手如此嬌柔,是不該打此處的。”
“姐姐你還知道心疼人吶?”羌寧陰陽怪氣地內涵她,“方才那打人的架勢,我還以為你有多恨我呢。”
林冬阮輕笑:“我怎會無端恨你,此舉也不過是為了你能及時悔改。”
一提這事兒,羌寧更委屈了:“那你為何不在我在和那老頭提要求的時候就制止?如果你當時開口了,我也就不用挨打了。”
林冬阮,你高尚,看不慣我向張蔚岚要千裏馬,那為何我開口要馬時不做阻攔,你要想攔,張蔚岚怎麽能不聽你的?
後面這些話,羌寧只能在心裏說給自己。
當時她有意讓張蔚岚給點兒好處時,林冬阮只訓誡她不要貪心,但是後來開口提具體要求時,林冬阮卻一聲都沒有吭,最後只關上門教訓自己。
自己手心疼成這樣,她林冬阮也有過錯。
“因為阿寧看起來很想養一匹好馬。”林冬阮沉默片刻,回答她,“千裏馬難遇,我不想阿寧失望。”
羌寧亂成一團的心瞬間就靜了。
她說什麽?
羌寧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林冬阮居然能做出這種事情來?是為了自己?
難怪當時沒有勸阻,原來是看到自己喜歡張蔚岚的那匹好馬。
羌寧瞬間有些難為情,她蜷起手指,局促地看着林冬阮:“對不起姐姐,是我錯怪你了。”
這時,林冬阮又端來那梅子湯,重新遞給她:“阿寧,怪我無法為你買到上好的千裏馬,只能委屈你用這樣挾恩圖報的方式去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瞧瞧她,又這樣自責了。
明明已經傾盡所有去對待,卻還是覺得虧欠,羌寧這樣冷心冷情的人都被她弄得有些良心不安了。
羌寧捧着手中的梅子治,規規矩矩地坐在林冬阮身邊,顯得很乖,她輕聲:“不怪姐姐你,不要自責。”
林冬阮淺灰的眸看向她,裏面蓄着的溫柔能叫羌寧整個人都溺進去:“阿寧,你會駕馬嗎,如果不會的話,姐姐帶你去城郊學馬。”
羌寧七歲馴烈馬,十歲選良馬,十二歲便能駕馬奪頭彩,就算除去手下人奉承謙讓的原因,她在馬術方面也是很擅長的,可是……林冬阮都這樣說了,叫她怎麽能放棄這樣好的親近機會?這可是林冬阮親自教的馬術,她必須要學。
“會”字在羌寧喉頭溜達了一圈,終于又咽回了肚子裏。
“那就有勞姐姐賜教了。”羌寧心虛地喝了一口梅子湯。
林冬阮等着她小口小口地喝完,出聲說道:“阿寧,還有一事我尚未告知你真相,而今遇到如此契機,我也不該繼續瞞着你了。”
羌寧一頓,心下覺得不妙。
果然,下一瞬,林冬阮便要交代身份了:“其實……我不是一直都在五喪鎮的,之前,我去過京城……”
羌寧覺得她再說,自己就又得想辦法陪她演戲了,現在俨然不是什麽适合弄虛作假的好時候,她良心還在不安中呢,怎麽能很快地狠下心繼續去欺騙林冬阮?
于是羌寧馬上出聲制止她:“姐姐,不用說,我是知道的。”
她一打斷,林冬阮果然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問:“阿寧如何得知?”
羌寧硬着頭皮回答:“姐姐一看就不流于世俗,與窮鄉僻壤的五喪鎮格格不入,不像困在那裏的女子。姐姐應當見過名山大河,見過權貴王臣,知曉人心冷暖,黎民疾苦……這些我都看得出來,姐姐你之前的種種既然已經選擇放下,就不必再提了,我不介意的。”
林冬阮莞爾一笑:“阿寧聰慧還貼心。”
羌寧說:“姐姐既然離開京都來到五喪鎮這種小地方,一定有你不得已的原因,想來也不是什麽順心的事情,傷疤已經結痂,無論何時提及,都是揭開傷口,阿寧有幸得到姐姐庇護,就不該貪心窺探姐姐的傷心舊事……當然,如果有機會的話,阿寧願意陪你餘生,見你喜樂煩憂,享你之幸事,悲你之哀愁。”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3-07-29 01:07:32~2023-07-30 00:01: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雪滿枝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拐-耶 4瓶;懶惰的z、北華清大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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