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畫虎

第10章 畫虎

玥容就這麽雄赳赳氣昂昂地離了乾清宮。

她自我感覺這件事幹得還是挺漂亮的,佟貴妃本想率領全班霸淩她,卻被她反過來霸淩了全班——不是誰都有底氣從萬歲爺那裏讨東西的。

當然啦,她知道老康不會計較就是了,區區幾條鲥魚而已,萬歲爺什麽好的沒見過?

借花獻佛,獻的也是他這尊大佛。

玥容嘴裏寡淡了這些天,如今能一飽口福,亦頗高興。羊毛出在羊身上,反正她不吃虧。

玉煙頗替她發愁,“娘娘,您當真要親自下廚呀?”

她很清楚自家主子的手藝,漫說美味,不毒死人就算不錯了——萬歲爺膽子也大,一個敢說一個就敢信。

再說也沒見娘娘做足準備呀,這些日子光顧着練字去了。

玥容笑呵呵的,“我是要下廚,可也沒說就我一個人呀。”

老康那些字帖不也找了太監幫忙麽?她請幾個廚子更不在話下,既然她出工又出力,那挂她的名也無妨了。

這麽珍貴的鲥魚,可不能白糟蹋了。

老康說到做到,午後果然叫人将鲥魚送來,卻是足足的一桶,還用冰塊鎮着,保證新鮮。

玉墨咋舌,“怎麽全運來了?”

張小泉敞着對襟褂子,脖頸上滿是汗滴,興沖沖道:“萬歲爺的意思,讓悉聽娘娘尊便。”

真大方啊。玥容感慨康熙的誠意,遇上這種老板真是祖墳冒青煙。

于是她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并幹脆利索吩咐下去,“兩條清蒸,兩條紅燒,剩下的做成糟鲥魚。”

康熙能拉十五力弓的人,飯量肯定差不到哪兒去,玥容則是無肉不歡,那鲥魚也就斤把多重,她自己幹掉兩條不在話下。

當下景陽宮裏裏外外忙碌起來,偏殿原是有小廚房的,不過甚少開火——想也知道,佐料什麽都不如禦膳房齊全,做不出的肯定也沒禦膳好吃。

如今還是從膳房現調了幾名廚子,多虧張小泉的交情,方能有條不紊,避免忙中出錯。

但當他們得知這頓筵席是要供皇帝享用時,立刻就變得幹勁十足了。

玥容幫着剖殺洗幹淨幾條鲥魚,剩下的就無須她插手了,起初她還想多分擔一些,可看到何師傅切出來薄如蟬翼的魚片,晶瑩得能看到骨頭似的,她就覺着,自個兒還是別在關公門前耍大刀了。

玥容想了想,讓玉煙把自己新練的幾副字帖挂在離門最近的地方,保證皇帝一眼就能看見——方便日後認得她筆跡。

玉煙道:“娘娘領回來的那些呢?”

老康的墨寶麽,自然得懸挂在寝殿床頭,時時凝望,也好銘記在心。玥容覺得當愛妾當到她這份上,實在是沒話說。

将近酉時,康師傅仍不見蹤跡,別是批折子批忘了吧?玥容既想老康不偷懶,又怕老康太勤奮,誰叫後宮女眷盼他來就像久旱逢甘霖?今兒他若是爽約,自己的面子恐怕得丢盡了。

日色漸漸西沉,玥容沒盼來老康,倒是先盼來娜仁。

她是特意來叨擾的,知道玥容解了禁足,便帶了一整盤的鮮切羊肉來——不是常見的巴掌大的青花瓷碟,而是蒙古那種碩大的鐵盤子,裝個烤全羊都不在話下。

想必是打算來個圍爐夜話,或者叫轟趴。

玉墨正打算替她婉拒,玥容卻制止,讓玉煙将娜仁領進房中,請她喝喝茶吃些點心。

娜仁不疑有他,解了披風便爽快地進去了。

玉墨蹙起眉頭,“娘娘怎麽不跟宣嫔主子直說呢?”

萬歲爺要來造訪,有客人在怎麽都不合适,何況宣嫔也是個心思戆直沒眼色的,說話都不方便。

玥容笑道:“她礙着什麽呢?多個人吃飯才熱鬧。”

玉墨覺着自家主子真是扶不起的阿鬥,“娘娘,您忘了今兒請萬歲爺吃魚。”

在宮裏吃魚是有隐藏含義的,譬如象征魚水之歡,皇帝既然答允,那今晚多半會留宿景陽宮中。從以前伴駕的情況看,皇帝對主子很是滿意,否則也不會連着三日召寝,如今正是小別勝新婚的時候,怎麽主子就不懂得把握良機呢?

玥容點了點她鼻梁,“你說的很對,不過忽視了一點。”

那便是男人都是賤骨頭,太容易得到就未必會珍惜了。而且她很确信,老康一定比她還饞。

饞她身子。

酉時三刻,玄烨一行人方才姍姍來遲,玥容趕忙出去相迎。

玄烨一眼便瞧見挂在牆上的字帖,端詳片刻,道:“進益不少。”

算是對她努力的稱贊。

玥容一面矜然自得,一面又有些迷惑,老康幾時看過她的字?還是随口一說?

玄烨笑了笑,“朕在外頭便聞見香氣袅袅,還不快叫朕瞧瞧你的手藝?”

玥容抿了抿唇,“您別急,馬上就端出來。”

菜當然是早就做熟了的,不能讓皇帝幹等嘛,但這種天氣早早端出來必定會涼透,還是玥容想的法子,找兩只大碗上下倒扣在竈臺邊上,借着竈膛裏的餘溫來保持熱度,連晚上的洗澡水都有了,自我感覺非常持家有道。

玄烨聽着她洋洋自誇,也禮節性地表示贊許,沒有戳破她——這麽省下來的柴薪錢,在宮裏還不夠買支釵的。

也罷,她高興就好。

可等進了屋子裏頭,玄烨便笑不出來了。

娜仁也吃了一驚,難怪玥容這裏分外忙碌,敢情是為預備接駕?

她放下手中糕點,三步并做兩步上前道了聲萬福,又詫異道:“原來皇上也來安嫔姐姐處打秋風啊。”

玄烨:……

玥容笑了笑,“宣嫔妹妹恰好過來,臣妾想着獨樂樂不如衆樂樂,便把她留下了,萬歲爺不會介意吧?”

不,他很介意。玄烨心裏是拒絕的,面上卻不做聲,只盼着娜仁有點眼色,自覺離開。

但是他這位蒙古表妹實在欠缺察言觀色的本事,或者叫臉皮夠厚,竟兀自應承下來,“那便謝過萬歲爺了。”

現在早已過了晚膳的鐘點,禦膳房還能剩下什麽好菜色?她才不肯回鹹福宮呢。

玄烨只得叫魏珠擺了三雙筷子。

玥容注意到這眉清目秀的小太監如今常跟着出行,“萬歲爺怎麽愛使喚起他來了?”

倘她記得沒錯,魏珠在康熙晚年才漸漸被看重,如今本該是梁九功最得勢的時候。

玄烨不露聲色,“還不是借了你的光。”

“那臣妾的面子可太大了。”玥容笑道,轉頭親昵地為娜仁夾了一筷魚肉。

娜仁不愛吃魚,對那裏頭的骨刺更是怕得厲害,但是細細地擇去就無妨了。

玄烨望着碗中大而肥美的魚肉,頓覺興味索然。

魏珠會意,“奴才幫您挑幹淨罷。”

回應他的是玄烨冷冰冰的語調,“不必。”

魏珠只得讪讪地縮回手,又以目示意對面,沒瞧見萬歲爺酸得厲害麽,還不快表現表現?

玥容無奈,将自個兒盤子裏紅焖鲥魚分一半過去,“萬歲爺,這個是加醋腌制過的,筋骨皆已酥軟,可以放心食用。”

她沒料到老康這麽小心眼,連小姑娘的醋都吃——娜仁不會挑刺,他也不會不成?

哦,是她忘了,皇帝自然該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

一頓鲥魚宴吃得火藥味十足,玥容看着皇帝碗裏剩下大半的粳米飯,心裏很懷疑史書記載有誤,老康真能拉得十五石弓麽?這根本違背了能量守恒定律罷。

娜仁倒是美美飽餐了一頓,這回她學乖了,沒再繼續逗留,道過謝便頤然離開——今天跟表哥見了面,還說了兩句話,很可以向姑母交差了。

玥容交代宮人收拾桌上殘羹冷炙,便自顧自到淨房洗漱,哪怕老康不來,這也是必經流程,悶了半個月,人都快發黴了,總得去掉一身濁氣。

等她渾身清爽地出來,就見老康也沐浴更衣畢,整個人跟剛拔出的水蘿蔔似的,白裏透紅。

她不免笑道:“萬歲爺手腳真快。”

玄烨二話不說,壓着她就滾到榻上去了。

玥容覺得他今晚分外賣力,難道是真被氣着了?那她日後可得多氣氣他。

次日起來,玉墨看着自家主子紅豔豔的嘴唇,打趣道:“都不用上口脂了。”

玥容嘆息,難怪都說男人跟禽獸沒什麽兩樣,發起狂來還帶咬人的。

幸虧她皮糙肉厚,疼倒是不怎麽疼,只是有點丢臉,早知道她就咬回去了。

玥容仍舊練她的字帖,皇後最近又犯了胃氣疼,諸位太醫想方設法療治着,坤寧宮湯藥氣味經久不散,故而請安也是能免則免。

以前佟貴妃心血來潮,也會把嫔妃召到她宮裏開些無聊至極的談話,甭管人家樂不樂意,但今日顯然沒空。

聽說佟貴妃專門做了一桌鲥魚宴要請皇帝過去品嘗呢,還有上好的海參鹿茸熊掌當配菜,她是真不怕把老康補得流鼻血。

可惜老康婉拒了,直言鲥魚已經吃膩,請她內部消化。佟貴妃盼星星盼月月,盼來的只是一句皇帝有要務在身,氣得連桌子都給砸了。

宮中紛傳貴妃娘娘畫虎不成反類犬,這回可真成東施效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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