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春困

第22章 春困

玥容畢竟不是個太鑽牛角尖的人,雖然因着張庶妃的作為消沉了一陣,可細想想,做錯事的又不是她,她為何要同自己過不去?就當被狗咬了一口,難道非讨回個公道不可?跟禽獸較真,那等于自降身份。

何況老康說得好,只要他明白她就夠了。反正張氏這會子在皇帝心中的印象已跌到谷底了——縱使她投了貴妃的緣,可她畢竟是皇帝的嫔妃,沒了老康眷顧,她就什麽都不是。

貴妃原要她禁足二十天,架不住衆嫔妃求情,縮短至半月:她不在的日子,惠嫔宜嫔等人忙得焦頭爛額,幾乎沒睡過一個整覺,又為了彼此偷懶而互相攻讦,大大小小的摩擦竟多出不少,到後來才有志一同,決定将安嫔請回來,她自個兒願意侍奉皇後,那便該她侍奉去,要旁人操什麽心?

佟貴妃頂不住壓力,于是元宵這天開恩降了宏旨,放玥容出宮。

玥容讓玉墨尋出衣櫃裏最好的衣裳,年前新做的,務必要豔驚四座,好叫大夥兒瞧瞧這些天她過得有多好,她才不會把那事放心上呢!

玉煙從外頭進來,“娘娘,張庶妃又帶食盒過來了。”

其實從正月初一就沒斷過,雖然佟貴妃不許宮人跟安嫔見面,但送點東西還是可行的。這張氏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天天跑來報到,或是幾樣自家做的時令菜肴,或是幾條手帕、或者香囊扇墜之類。

當然,玥容沒收,張氏哪怕送錢倒還好點,這些家常玩意是幾個意思,跟她套近乎呢?

她也不需要張氏還錢,“告訴她,往後咱們兩清了,那些銀子權當本宮為公主積福,讓她善自珍重便是。”

玉煙起初也跟主子同仇敵忾,覺得張氏忘恩負義,可見對方風雨不動前來點卯,她不禁心生恻隐——聽說張庶妃以前也是當下人的,難免感同身受。

“其實那種情況下,她也沒更好的法子……”

得罪貴妃與得罪安嫔,只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的問題,張氏固然一時糊塗,可她能做多少主呢?何況她也知錯,否則不會巴巴地趕來賠禮道歉。

玥容無動于衷,“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她選擇投靠貴妃,自然要背棄另一條路。”

若兩邊便宜都想占盡,那未免太貪心了——念在她是個母親,玥容不會跟她計較,可深交就大可不必。

橫豎是她先對不起自己的良知。

玥容梳妝好後,又讓玉墨尋出皇帝那回賞的赤金紅寶的發簪,穩穩插在鬓邊,映得她面龐愈發細膩如霞,肌膚皎白勝雪。

是最能令貴妃心梗的妝扮。

玥容邁着氣勢驚人的步伐來到承乾宮,先穩穩當當環顧四周,才向着上首展顏一笑,屈膝行禮,“妾身參見貴妃娘娘。”

佟貴妃的視線直直落到她發髻的分心上,她認不出那是去年的釵,還以為皇帝新賞的,心中難免氣惱:這不要臉的狐媚子,禁足期間還不忘勾引表哥,真真是天生的禍水。

佟貴妃冷笑着請她就座,假模假式閑聊了一會兒,便不露聲色提起去年話題,“安嫔送來的那些經文,本宮已然瞧過,覺得很是妥帖,便代你送到寶華殿供奉,想來安嫔思過這些天,到底有了長進。”

玥容莞爾,“能為娘娘求得上蒼庇佑,是嫔妾的榮幸。”

她才不承認是做錯事受罰呢,倒是佟貴妃這麽倒打一耙,抹黑她的名譽,很該讓神靈洗滌洗滌才是。

佟貴妃從精致的鼻孔裏慢哼一聲,又對着末座張氏道:“公主可好些了,不會仍日夜啼哭罷?”

其實貴妃哪會認真關懷四公主的病,不過借力打力罷了,張庶妃肩膀一顫,低低說道:“還是老樣子,謝娘娘牽挂。”

佟貴妃陰陽怪氣地道:“還得多謝安嫔救了你們母女,可惜顧太醫的醫術也不怎麽高明,看來到底好景不長。”

她這樣在人家傷疤上撒鹽……衆嫔妃皆屏氣凝神,原本不十分相信玥容說辭,但佟貴妃這番蠢話卻是把自己給暴露了。

安嫔縱使想借公主拿捏貴妃,可她畢竟解了人家燃眉之急,可謂雪中送炭,倒是貴妃很有罔顧人命的嫌疑。

玥容沉靜說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咱們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張庶妃身形又是一晃,安嫔此言,是在敲打她麽?她原以為那日站了貴妃,貴妃會對她們母女多些照顧,可如今瞧來,也不過是跟從前一樣。

而四公主的病況也不見好轉,難道因着她颠倒是非,助纣為虐,老天爺才報應在她頭上?

張庶妃只覺苦澀難言。

請安已畢,衆嫔妃相繼告退,張氏咬咬牙,到底還是追了上去,“安嫔娘娘!”

玥容站定腳步,淡漠地看着她,“你有何事?”

張氏愈發窘迫,不敢擡頭看她,只側着臉道:“娘娘還在生嫔妾的氣麽?當日之事,嫔妾實在不是有心……”

正要為自己分辯,玥容卻輕輕打斷,“你無須因本宮內疚,你只問問自己,你是否對得起你的良心,是否對得起你女兒?”

張氏一怔。

玥容神情有些疲倦,“若你覺得自己所為情有可原,大可以繼續心安理得下去,四公主是你的骨血,不是麽?旁人無論如何,總是隔了一層,你若覺為她好,堅持己見就是了。你也無須擔心本宮記恨,本宮不是心胸狹隘的人,往後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就當沒這回事。”

說完,便徑直帶上玉墨去坤寧宮看望皇後,只留下木然呆立的張氏。

皇後宮裏的耳報神向來最靈通,鈕祜祿氏一見她便笑道:“知道做好人難了?”

玥容娴熟地脫了氅衣,在銅盆裏淨了手,上前伺候鈕祜祿氏服用湯藥,一壁嘆道:“娘娘就別打趣臣妾了,吃一塹長一智,這回受了教訓,往後臣妾再不會管別人家的閑事,安心享福就夠了。”

鈕祜祿氏抿了口苦澀藥汁,篤定地望着她,“你做不到。”

真到了必要時候,眼前的女孩子依舊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鈕祜祿氏一眼就能看穿玥容那顆澄澈的良心,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挑上她,至少能給萬歲爺一個清平的後宮。

善良不難得,可在宮裏,不是人人都能做到毫無顧慮釋放善意的,換做惠嫔宜嫔等人,必然得權衡利弊,至于公主的性命,不過是最無足輕重的東西。

玥容就做不到無視人命,她扪心自問,重來一回,大抵還是會如此,但,至少她可以放低期待。

不做期望,就不必承受失望。

她只要無愧于己就行了。

鈕祜祿氏道:“可要本宮幫你出口惡氣?”

身為皇後固然得一視同仁,但,鈕祜祿氏也覺得此風不可長。而她要懲治張庶妃甚至無需體罰,多的是瑣碎折磨的辦法,到那時張氏便将知道,佟貴妃會對她做的,旁人一樣能做。

她也将明白自個兒錯得何等離譜。

玥容搖頭,“不必了。”

在她記憶裏,張庶妃并沒有一個活到成年的女兒,可見四公主終究是保不住——要懲罰一位母親,沒有比失去孩子更痛心的了。

她實在無須雪上加霜。

四公主到底也只熬過了新年,就在上元後不久,一頂小小的棺木從承乾宮擡了出來,三五個宮人身穿素服,就這麽草草送去安葬了事。

張氏的噩夢未免來得太快。

玥容的心情卻談不上暢快,反而悶悶的堵得慌,跟腔子裏塞着團棉絮似的。

就連娜仁送來的肉元宵看着也毫無食欲,簡直像一大團肥白的豬油。

娜仁卻偏要往她嘴裏塞,她才跟嬷嬷學了元宵的做法,很想讓姐姐嘗嘗手藝呢。這一大碗都是她自個兒捏的,連餡料也是娜仁親手調配,身邊人吃了都說好,她才敢叫玥容嘗鮮。

架不住盛情難卻,玥容只得用筷子夾起放進嘴裏,輕輕咬開,糯米的黏糯與鮮肉的鹹甜交織在一起,帶來的并非齒間快意,反而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惡心。

玥容也顧不得禮貌了,向娜仁擺擺手,俯下身重重幹嘔了兩聲,連皮帶肉給吐出來,甚至濺了點湯水在娜仁裙上。

娜仁慌了手腳,趕緊讓玉煙拿棉帕子擦拭,又叫玉墨取牙粉和漱口的清茶來,急急問道:“姐姐,是不合口味嗎?”

她還特意照中原人的偏好做了改良呢,莫非還是太腥了?

玥容吃力地支起半身,咕嘟咕嘟灌了滿口茶水,連漱兩三回,方才覺得食道裏舒坦些,怕娜仁自責,又對她道:“你別擔心,我這一向胃口都不好,見到葷腥就想吐,倒不是你那肉圓子的緣故。”

玉墨點頭,“是這樣,您看那壁上挂的風雞腌魚,還是李家特意送來補身子的,照樣一口未動,可知我們娘娘脾胃弱。”

娜仁詫道:“去年姐姐還陪我吃烤羊肉涮鍋子呢,這是怎麽了?”

見微知著,她很怕是傷身子的大病,“還是請太醫瞧瞧罷。”

經歷張庶妃那出,玥容聽見太醫兩個字便頭疼,“罷了,我可沒那麽嬌貴,何況除了胃口差些也無大礙,許是春困犯懶罷。”

娜仁的眼珠骨碌碌一轉,“姐姐,你該不會有身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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