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太後

第26章 太後

玥容起初也懷疑過, 會否是哪個嫔妃假傳太後诏令,想把她騙到某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做掉她——放眼宮中,敢這麽幹的只有佟佳氏。

因此玥容也給張小泉留了口信,若見她遲遲未歸, 就趕緊去通報皇帝, 諒來佟貴妃恨她入骨, 不見得輕易放她去死,必得好好折磨一番, 如同貍貓戲鼠一般。

她這麽忐忑不安,跟着那老宮女七拐八繞,怎料眼前出現的殿宇古樸雅致, 氣勢恢宏,上頭還真就刻着寧壽宮三個大字。

呃,看來是她想象力過于旺盛了。

玥容提着裙子款步踏入,先聞到一股清淡悠遠的檀香味,聽說上年紀的人都愛點檀香禮佛, 看來這蒙古老太太也不例外。

一進去就見上頭坐着個人影,玥容不及細看,先盈盈拜倒下去, “妾景陽宮李氏叩見太後娘娘。”

上頭叽哩哇啦一串方言,玥容也聽不懂,好在那老宮女會翻譯, 原是請她平身。

玥容松口氣, 看來皇太後今日不是來給她下馬威的,沿着老宮女指的位置坐定, 玥容偷偷擡眼打量,覺得姑侄倆還真有幾分相似——比起娜仁的年輕水嫩, 精力旺盛,這位老太太卻仿佛渾身的皮肉都風幹了似的,一座廟裏的神像。

可見光是好吃好喝還不足補身,遠離故土、終日苦悶,到底也是種慢性折磨罷。

至于兩人的對話,實在沒什麽營養可言,雖然有那聰明能幹的宮女當翻譯,依舊磕磕絆絆的。

“吃過午飯嗎?”

“吃了。”

“最近胃口可還舒坦?”

“很舒坦。”

“夜裏睡得是否安穩?”

“很安穩。”——因為不用侍寝,反而睡得更香了。

基本上是問一句答一句。

玥容就很迷惑,難道皇太後就這樣關心她飲食起居嗎?一個蒙古人,一個漢軍旗人,她倆沒什麽血緣關系吧。

皇太後輕咳了咳,讓侍女将玥容身前的冷茶撤去,另換一壺冒着熱氣的來。

玥容算是看出來了,博爾濟吉特氏應該是有求于己,只不好意思明說,才在這裏消磨時間。

她便笑着請宮女轉達,讓老人家但說無妨,她願意聽候差遣。

心裏難免嘀咕,寧壽宮這位雖非皇帝生母,但老康對她可以說十分孝順了,哪怕不是予取予求,差不多的要求也都願意滿足,有什麽話不能直接對老康吐露呢?

博爾濟吉特氏沉吟良久,嚴肅地道:“我希望你舉薦娜仁侍寝。”

這句話當然也是翻譯過來的,因了那宮女冷沉沉的語調,更多了幾分命令意味。

玥容吃了一驚,但思量片刻後,還是認真說道:“抱歉,我不能答應。”

太後以為她是嫉妒,“如今你正在風頭上,與其讓個不相幹的人奪去寵愛,還不如娜仁占住位置,你倆一向交好,将來也能同舟共濟,這也是為你着想。”

玥容道:“正因為了臣妾,臣妾才更不能如此。”

如果是老康自己非要召幸娜仁那也罷了,但若她把娜仁送到龍床上去……那等于明白告訴老康她不講感情只講利益。

盡管兩人一開始便是因利而和,但,玥容很清楚,要在宮裏長久站穩腳跟,光是有用是不夠的,還必須得老康念舊情——看看赫舍裏皇後,再看看鈕祜祿氏,答案不是很明了麽?

哪怕只是部分的感情也不可或缺。當然,有付出才能有回報,她想博取老康的好感,就必須先叫他覺得自己對他是不一般的,哪怕是表演,她也得演出那種自私的占有欲不可。皇後就罷了,畢竟占據了大義名分,可是娜仁……盡管自己跟她情同姐妹,也不能真個效仿娥皇女英呀!

何況老康還不一定接受。

眼看太後眉宇間蘊含着勃發怒意,仿佛凜冬将至,玥容忙道:“太後問過宣嫔妹妹的意思麽?”

老太太沉着臉,“只要你去說,她會同意的。”

那就是還沒商量咯。玥容卸下心頭大石,既然是當長輩的擅作主張,那她就無須擔心了。

“太後若為宣嫔妹妹好,更不該如此。她是個大人,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您這樣事事替她決定,和豢養一只寵物有何區別?娜仁知道沒準還要生氣的。”

她這話着實不恭敬,那宮女不敢如實翻譯過去,只揀了重點兩句。

老太太已氣得夠嗆,“所以你是不肯幫忙?”

玥容輕輕搖頭,“這事成了倒罷,如若不成,更叫宣嫔妹妹臉上無光。您也知道強扭的瓜不甜,萬歲爺若有心,老早便翻了娜仁的牌子;若無意,誰去說都不管用,白白吃閉門羹罷了。”

憑心而言,寧壽宮的老太太對她還是很不錯的,雖然是看在娜仁面上,玥容也願意跟太後推心置腹——幸虧太後是來先找她商量,若直接捅到皇帝那兒,只怕老康還懷疑蒙古有何企圖,又想借着外戚勢力上位呢。

她這幾句雖入情入理,奈何老太太壓根沒聽進去——她就沒想過自己會被駁回,本來是件雙贏的好事,怎料安嫔卻敬酒不吃吃罰酒,莫非都覺得她是個不管事的老太太,便都不把她放眼裏了?

“來人——”太後可不管皇嗣不皇嗣的,孝字當頭,皇帝怎也不能廢了嫡母去。

話音未落,就見娜仁匆匆掙脫幾個侍衛跑進來,臉上還挂着焦急淚痕,“姑母!”

“你怎麽來了?”太後很是不悅地瞪了眼玥容,懷疑有人通風報信。

玥容……好麽,她也做此感想,莫非張小泉是個推理大師,一聽說她來了寧壽宮,便猜到跟娜仁有關,趕着将人請來?

這小子當真了不得!

不過娜仁的話推翻了她的猜測,“是我自己要來請安,湊巧聽見的。”

她看着上首皺紋密布的面龐,懇切地道:“太後娘娘,我想跟您單獨說說話。”

玥容知道自己這個外人該撤退了,便識趣告辭。

太後沒挽留她,只眼神裏流露出一絲警告意味:若她敢将此事洩露出去,便等着吧。

玥容才不會呢,傻子才想惹麻煩:連太後都找她拉皮條,這消息若傳出,得有多少群起而效仿?她才沒工夫做媒人。

裏頭人已換了種語言,叽哩哇啦,是很難懂的土話,想必蒙古那邊産物。

玥容微微駐足,玉墨道:“娘娘可要稍等片刻?”

玥容搖頭,她沒有聽牆角的習慣,而且她相信娜仁自己能解決——娜仁看似大大咧咧,但其實是個很有主見的姑娘,正因如此玥容才喜歡她。

寧壽宮內氣氛十分緊張,換做另外一個人這樣冒冒失失闖進來,還對太後大呼小叫,博爾濟吉特氏早就把她拉出去罰跪了。

可偏偏對面是最疼愛的侄女,縱使氣惱,太後也只能由她站着,“你這孩子,真是好賴不分,看不出哀家替你着想?”

娜仁毫不客氣地道:“您要是真為我好,就不該為難安嫔姐姐,你把她當什麽了?本來安嫔明裏暗裏照拂我不少,這下怕是覺得咱們恩将仇報。”

太後沒想到侄女也學得這般牙尖嘴利,看來真是安嫔功勞,“哀家怎沒報答?送過去的禮先不說了,那回她私罰僖嫔,也是哀家幫她遮掩,否則這事能輕易過去?便是今兒這話,難道你得寵不會再照應她?你倆一向交好,縱使她霸着皇帝,也總有精神不濟的時候,多一個人分攤,她也省心省力,難道連你的人品她還信不過?”

娜仁道:“您說得容易,宮裏的女人真有同富貴的嗎?姑奶奶跟關雎宮宸妃當年一同服侍太宗,不也明裏暗裏較勁,那還是親姊妹呢!”

她可不願為了區區一點寵愛就跟玥容生出裂痕。

太後哼聲,“那是宸妃心眼小。”

她尊崇太皇太後如同親母,自然不會說太皇太後的壞話。

娜仁道:“我心眼也小,若真個得了聖眷,怕是也會漸漸失去理智,到時候若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來,您就不怕連累博爾濟吉特全族?”

太後瞪着她,哪有人這麽說自己的,也不嫌忌諱!

可在娜仁毫無畏懼的目光下,太後到底還是軟化下來,“你不願争寵,難道一輩子就這樣了?”

還不如自個兒呢,好歹她雖不得先帝青睐,卻賺了個皇後的名位,如今能得新帝奉養,娜仁卻是一無所有、過一天算一天的。

“如今哀家在世,還能護着你縱着你,不叫人欺侮你,哪日太皇太後和哀家都仙去了,你怎麽辦?”老太太是真心替侄女發愁,如今蒙古式微,在宮裏的分量一日輕似一日,娜仁又是個沒本事的,除了皇帝,只怕人人都能踩上一腳——太後也沒打算叫她得寵,只是占住幾天新鮮,好歹留下個皇嗣,保住終身有靠罷了。

娜仁笑嘻嘻地道:“這個您不用發愁,還有李姐姐在呢,她會護着我的。”

“求人不如求己,”太後着實恨鐵不成鋼,“你能肯定安嫔是個好的?”

“我就是知道嘛。”娜仁抱着姑母膝蓋,熟練地撒起嬌來,“您不是常說看人不能看外表,這宮裏沒有比李姐姐心眼更實在的了。”

“但若她失勢了呢?”太後可不覺得玥容是棵長久的大樹,靈巧有餘,穩重不足,跟當初赫舍裏皇後那樣的品格迥異,皇帝能寵她一時,未必能寵她一世。

“所以您得幫忙別叫她失寵嘛,”娜仁說道,“這也是為了侄女我的幸福着想,您看,咱們不是志同道合麽?”

太後:……好像是這個理。

還真被她給繞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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