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母心
第44章 母心
玥容且不顧她是怎麽摔的, 緊趕慢趕從臺階下去,眼看烏雅氏已有些半暈不暈的跡象,忙扶着她的背先将頭托起來,省得再磕着碰着那點兒, 傷及要害。
烏雅氏迷迷瞪瞪地道:“娘娘, 孩子呢?”
玥容寬慰道:“放心, 不會有事的。”
信手往她裙擺上抹了把,只有淡白色的水跡, 不見出血,心下稍安,又緊趕着叫一旁發呆的太監們取擔架來, 先把烏雅氏送回永和宮——總不能就在路邊上生孩子。
怎知佟貴妃亦未走遠,得到消息趕來,眼見這般情狀,登時眉立,“安嫔, 你怎麽回事?”
活像是玥容害的一樣。
玥容也顧不得同她分辯,木着臉道:“烏雅常在快要生了,還請娘娘行個方便, 別耽誤大事。”
她竟敢用這種口氣!佟貴妃十分不悅,好在她還有些理智,知道保住皇嗣要緊, 趕緊指揮身邊侍衛, 呼啦啦将烏雅氏放到辇轎上。
玥容眼看轎子走的路線不對,連忙攔住, “貴妃娘娘,您這是去哪兒?”
佟貴妃理直氣壯, “自然是到承乾宮,有何不妥?”
在她心裏烏雅氏的孩子都是為她生的,自然得放到眼皮底下看着,以保萬全。
但玥容适才被烏雅氏擋了一劫,總不能眼睜睜看着救命恩人落難——萬一佟貴妃突發奇想,來個去母留子,烏雅氏還有性命麽?
因此玥容也就難得強硬起來,“貴妃娘娘,依臣妾愚見,還是擡回烏雅常在自己的永和宮更好,諸事妥帖,照應起來也更方便。”
這個該死的賤人,從方才筵席間就跟自己不對付,害得她出醜,如今還來阻礙她大計。佟貴妃面色僵冷如冰,卻也知曉玥容得寵不好惹,遂冷笑道:“事從權宜,承乾宮離此地更近,省得路上颠簸,設若烏雅常在有個三長兩短,安嫔你可擔待得起?”
貴妃所言卻也在理,玥容一時語塞,忽見幾個嫔位陸續簇擁過來,她靈機一動,“承乾宮再近,卻也沒永壽宮近,敬嫔姐姐你說呢?”
敬嫔王佳氏是個老實人,她倒也樂意烏雅氏在自己宮裏生孩子,只是畏懼貴妃權勢,當下遲疑地看了看玥容,又看了看貴妃。
玥容拉起她的手,懇切道:“茲事體大,姐姐總不願看到烏雅氏母子罹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是不是?”
何況王佳氏失寵已久,膝下又沒一男半女,正是日薄西山,若這回表現良好,定能獲得皇帝嘉許,烏雅氏熬出了頭,也能彼此提攜,何樂而不為?
王佳氏知道利害,膽怯地點點頭。
佟貴妃還要說話,宜嫔脆生生地道:“安嫔姐姐說的很是,貴妃宮裏人多眼雜,怎會利于調養,還是挪去永壽宮更清淨些。”
她自己的翊坤宮就坐落在永壽宮後頭,自然近水樓臺先得月——萬歲爺要來看孩子,可不就能趁便看看她麽?
宜嫔目光閃閃發亮,腦子裏制定出十來個計劃,專等着從烏雅氏那裏截胡。
佟貴妃望着眼前兩個女人,一個是她從前最厭惡的,一個是她如今最厭惡的,她倆倒是擰成一股繩了!
雙拳難敵四手,貴妃只得咽下這口悶氣,任由烏雅氏被擡到永壽宮裏。
人散之後,玥容并未立刻前去探望,而是信步來到臺階上,從草叢裏拾到一枚閃閃發亮的珍珠——想必僖常在逃跑時不慎從鞋上掉下來的。
做賊心虛,她若沒做壞事,何必要怕?
玥容不着痕跡将證據納入袖裏,僖常在最好祈禱烏雅氏母子皆安,但凡有點閃失,她這條命就該陪葬了。
*
烏雅氏生了一天一夜,終于平安産下位阿哥,累得人都要虛脫了,所幸穩婆說生下來的孩子十分健康,沒有殘障或者胎裏弱的跡象。
衆人也都松了口氣,敬嫔王佳氏真心實意地道:“妹妹,你能如此就最好了。”
她說這話可是發自內心的,萬歲爺才吩咐內務府給她加了半年年俸,又趕制了一批全新的衣裳首飾,謝她肯急人所急,接納烏雅常在。
敬嫔恨不得将這母子倆當菩薩供着,當然她也感謝安嫔,若非玥容當時出的主意,她焉能有這種機會?
宜嫔就有些酸溜溜的,“敬嫔姐姐可真是好福氣,偏趕上四阿哥在你宮裏出生,好像你倆投緣似的。”
她卻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白白當了幫傭,結果萬歲爺一次都沒到後頭翊坤宮去,寧可歇在這簡陋花廳裏——宜嫔自然不曉得老康對四阿哥的重視,他是無論如何不肯讓這一胎出事的。
敬嫔心中一動,宜嫔的話也是她所想過的,如果皇帝順理成章讓四阿哥給她當養子,她當然不會拒絕,誰不希望膝下多個依靠呢?
她也不是那種冷酷無情的養母,生生讓人家母子分離,即便四阿哥住到她這裏,她也準許烏雅氏常來探望,就當兩人共同撫育的一般——相信烏雅氏也沒意見。
但玄烨并未順着宜嫔的話搭腔,只瞥了眼烏雅氏,“這事朕跟德貴人早有主張,你就不必多事了。”
德貴人是上午封的號,那會子四阿哥還沒生出來呢,衆人皆道萬歲爺聖明,可不就預見德貴人能一舉得子麽?
烏雅氏目光黯了黯,知道還是因自己先前說的那番話——私心裏她倒也願意将孩子給敬嫔,奈何木已成舟,到底只能便宜貴妃了。
正說着話時,外頭侍女通報安嫔娘娘造訪。
玥容笑盈盈地掀簾而入,“喲!你們都在呢,這會子人倒齊全。”
又嗔怒地瞟了眼皇帝,都怪他,原本自己早些就想來看烏雅氏,偏玄烨說什麽産房血腥,怕她見了害怕,又說這殿裏氣息污穢,于孕婦不相宜,總之不許她來。
如今倒是有空了,可玥容也錯過了最佳的實習機會——她還想看看孩子到底怎麽生出來的呢。
宜嫔眼看對面眉來眼去如膠似漆,暗罵兩人不知廉恥,卻也只能知趣的拉着王佳氏告退,“寝殿逼仄,那敬嫔姐姐和我就不多打擾了。”
玄烨擺手,“去罷。”
竟連挽留都不肯挽留,宜嫔氣得牙根癢癢,離去時把地板剁得震天響,難為她穿着花盆底還能健步如飛。
玥容這廂又對玄烨使了個眼色,意思我要說體己話,您也最好回避一下吧?
玄烨摸摸鼻子,原來他也是被嫌棄的那個?
罷了,大人有大量,只得勉為其難起身,卻抛下句,“晚上朕等你用膳。”
玥容淺淺一笑,因為身軀累贅,現在皇帝不怎麽召她到乾清宮去了,都是親往景陽宮來,意思她還得準備好酒好菜候着他——真是個厚臉皮。
等殿裏清淨了,玥容方松口氣,由玉墨攙扶着坐到床前去,打量着對面,“你現下可好多了?”
烏雅氏頭發微有些淩亂,身上也只穿着小衣,再披着件軟袍,卻依舊輕言細語,不改她謹慎本色,“謝娘娘記挂,嫔妾如今已大安了。”
玥容嗔道:“你救了我的性命,何必如此客氣?”
若非烏雅氏幫她擋了災,說不定滾下臺階的就是她了——玥容可沒把握自己能順利挺過去。
烏雅氏強撐起半身,“娘娘這話就太折煞我了,您不也救過我的性命麽?不過是扯平罷了。”
玥容心念一動,想起先前聽信娜仁猜疑,誤以為烏雅氏自導自演了那場把戲,不由得十分愧怍。
如果烏雅氏沒把她的恩情放心上,根本也不用這樣粉身碎骨報答。
當下握緊烏雅氏濕漉漉的手,諄諄道:“什麽扯平不扯平的,咱們姊妹不必說這些話,你且記着,往後有何難處,我若能幫你,必會幫上一把。”
就算功過相抵,到底兩人付出的代價不一樣,玥容并未因那只波斯貓而受傷,烏雅氏卻是實打實地早産了,差點一命嗚呼。
玥容心裏不無歉疚。
烏雅氏擠出個笑,“蒙姐姐眷顧,妹妹感激不盡。”
玥容不慣于肉麻客套,只簡單唠了些家常,便揀重點問她,“昨兒你是不是自己摔下去的?”
烏雅氏道:“姐姐也懷疑她了是不是?”
玥容義憤填膺,“我沒想到她會是這種人。”
雖說皇宮裏争風吃醋乃尋常事,可多少也該有個限度,尤其不該傷害稚子——連佟貴妃這樣戀愛腦的,頂多只是嫉妒旁人有孕,卻從沒想過打胎,別的不提,就算成功了,你能保證自己全身而退麽?
僖常在卻好似完全沒腦子。
烏雅氏輕聲道:“宮裏的日子過久了,不是誰都能保持清醒的。赫舍裏氏從前得意,卻因姐姐而屢見落魄,她自然深恨姐姐,不以皇嗣為念。”
是了,玥容忘了世上還有激情犯罪這回事,“這麽說,當時你是看見她了?”
烏雅氏點頭,“千真萬确。”
繼而将當日經過一一道來,雖然天色昏暗看不太清,她卻還記得僖常在那雙陰測測的眼睛,着實瘆人。
有烏雅氏的口供,再加上那枚指甲蓋大的珍珠為證物,玥容心裏便有了底,她拍拍烏雅氏手背,“你放心,此事我定讓陛下給你個交代。”
說完便心急火燎地找老康告狀去了——得趁着老康最憐惜烏雅氏的時候乘勝追擊,不然等僖常在緩過勁來,這事恐再有變故。
她可不願留下個定時炸彈,危及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侍女汀蘭端着熱騰騰的雞湯進來,“貴人此刻雖沒胃口,還是将就用些罷。”
說完舀起一勺,輕輕吹涼了遞到烏雅氏唇邊。
烏雅氏細細飲下,嫌燙又皺起了眉,沉聲道:“貴妃那邊如何?”
汀蘭笑道:“貴妃娘娘高興着呢,能搶在安嫔頭裏生下孩子,又是個男胎,這下怎麽着都不會屈居人後了。”
是啊,哪怕沒有僖常在這出,讓她早産本就是貴妃的打算——佟貴妃生怕安嫔先誕下皇子,勢必得奪去萬歲爺全部的重視,那這胎無論是男是女,都将落得湮沒無聞的下場。
故而早早就讓太醫院那頭做了準備,準備給她喂下催産的湯藥,好穩穩地壓安嫔一頭。
至于母體會否受損,卻不在她考慮之內。
既然橫豎都是早産,她為何不能賭一把?經此一事,安嫔對她冰釋前嫌,萬歲爺也會倍添信任,至于貴妃……她以為有了四阿哥就能穩坐釣魚臺了,卻不知萬歲爺對她的考察才剛剛開始。
烏雅氏望着襁褓中稚弱的身軀,她對不住這個孩子,身為額娘,她本應遵從母性的天職,可她卻以此為砝碼,換取自己在宮中立足之路——當時她本可以躲過的,但,理性卻使她成全了赫舍裏氏。
盡管她也是不得已。
烏雅氏愛憐地撫摸着四阿哥柔軟胎發,心中惆悵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