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生産
第45章 生産
玄烨從玥容處得知烏雅氏摔傷始末, 自是十分震怒,讓梁九功去太極殿提審赫舍裏氏。
僖常在起初還心存僥幸,以為夜黑風高,人家未必瞧得清楚, 即便是瞧見了, 來個抵死不認又能如何?
可等看到玥容手裏的那枚白色珠子, 她卻雙膝一軟、身不由己地跪了下去。
玥容緩緩撥弄那顆珍珠,“僖常在, 你可認得此物?”
她倒是想狡辯,可偏偏她還穿着前日那雙繡鞋——赫舍裏氏也是個粗心的,這會子才發現鞋面上綴着的絲線不知何時已經松了。
她咽了口唾沫, 強自鎮定道:“這是我前幾日遺失的,你從何處得來?”
玥容冷笑,“你怎會不曉得,別看東西小,關乎一條人命呢, 若不是你,德貴人怎麽會早産?”
才兩天工夫,那賤婢倒成貴人了。僖常在一面妒羨, 一面佯做無辜,“皇上明鑒,臣妾絕不知情, 您試想想, 臣妾跟德貴人無冤無仇,有何理由要害她?”
這也是事實——她想害的本來是安嫔。
玥容懶得跟她廢話, “看來不用刑你是不肯招的了,皇上, 不如交給慎刑司處置。”
僖常在心下一緊,慎刑司的各種酷刑是出了名的,到裏頭不死也得脫層皮,除非十惡不赦,那地方通常是與嫔妃不相幹的——往前數幾年,也只有張庶妃進去過,那位是存了死志的,可她還想活呢。
僖常在一急,立刻便想要裝暈,好蒙混過關,奈何玥容早有準備,僖常在眼睛剛閉上,身旁太監就将兩桶稀冷的冰水澆上去,僖常在一個激靈,不得不清醒過來。
玄烨這時卻忽然開口,“不用移交給慎刑司了。”
僖常在萬分欣喜,立刻含情脈脈望着上方。
哪知玄烨話鋒一轉,“還是賜死吧,不枉她伺候朕許久,賞她留個全屍。”
僖常在面色慘白,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麽,呼出的氣息卻已變得冰冷,任由兩個人高馬大的太監将她拖出去。
玥容亦有些吃驚,僖常在總歸是比張庶妃有些地位的,老康都肯容張庶妃茍活,卻對僖常在這般冷酷——莫非因為她差點害四阿哥生不出來的緣故?
這會子的胤禛還是個小毛頭,也沒見多得君心呀。
玄烨拍了拍玥容手背,沉聲道:“宮中借龍胎生事頻頻,朕若不嚴刑峻法處置下去,恐有人再起效仿之心。”
這麽說赫舍裏氏是活該她倒黴,誰叫她站到風口浪尖上了?
皇帝辦事講究速戰速決,何況僖常在是罪婦,就不必另外再為她尋塊風水寶地了。
沒多會兒,便有人端進來盛着白绫的盤子,玄烨本來不欲玥容細看,但玥容好奇,已然走了過去,見那帕子上染着斑斑血跡,還有股難聞的腥臭味,不禁皺起眉頭,“這怎麽回事?”
那太監實話實說,“回娘娘,勒死的人是這般,口鼻流涎,也有出血的。”
話尚未完,玥容便止不住惡心,側着身子幹嘔起來。
玄烨嗔怒地看了那太監一眼,命其退下,又親自走到玥容身邊幫她順氣,“讓你多嘴,這有什麽可好奇的?”
玥容也覺得自讨苦吃,看着地板上留下的痕跡,難堪道:“不好意思,把您的寝宮弄髒了。”
玄烨早遞了杯溫水供她漱口,“你我之間何必說這些。”
玥容咕嘟咕嘟漱了好幾遍,才覺得嘴裏好過些,但是胃口已經全無,只能遺憾地對老康道:“抱歉,今兒不能陪您用膳了。”
玄烨當然不在意這種小事,“你的身子要緊,還是回去好生歇着吧,朕會讓李太醫給你送些開胃的方子,你踏踏實實睡一覺便是。”
玥容笑道:“臣妾都胖成球了,您還叫多補呢,到時候越變越難看,保準連您的面都見不着了。”
就是生完孩子,也不見得能立刻瘦下來,不然黃臉婆這個詞怎麽來的?
還有心情玩笑,可見沒十分吓着。玄烨擰了擰她的臉,“放心,即便你再老再醜,朕也會記着你的。”
倒也是,老康又不是因她的臉而寵幸她。玥容如此一想也就釋懷下來,只要她還有用武之地,她這安嫔的待遇便是穩穩當當的——從這點看,她真得謝謝貴妃。
*
因坐月子期間不便挪動,烏雅氏仍住在敬嫔宮裏,敬嫔也很樂意照看,她跟烏雅氏相處這些天,彼此性情都很投緣,連她麾下的庶妃章佳氏都對德貴人心服口服。自從德貴人住過來,敬嫔不但臉上的笑容多了,連出手也都大方多了,要知敬嫔別的毛病沒有,唯獨吝啬一樣格外心梗,吃穿用度嚴格按照份例來,多一厘都不行。但她不止對旁人小氣,對自己也一樣苛刻,章佳庶妃等人也就不好多說什麽了。
如今烏雅氏搬來,章佳氏等人也能跟着沾光,連廚房裏煲的各種湯羹都蹭了不少。反正德貴人喝不完,倒了也是白糟蹋。
玥容因着橫跨東西兩宮,自個兒又行動遲緩,不便常去造訪,只能差人送些東西過去,又打聽得四阿哥已被貴妃抱走,叫玉墨着意安慰了一番。
玉墨素來老成,此時也不免有些義憤,“貴妃娘娘當真狠心,四阿哥生下還不到十天,她也不許人家跟生母多聚聚。”
當然貴妃也不見得是防着烏雅氏,更像防着敬嫔——眼瞅着敬嫔跟德貴人關系越來越好,焉知她哪日不會去皇帝跟前上眼藥,把這孩子據為己有呢?
玥容哂道:“這便是以己度人,自個兒是什麽東西,也把旁人想成是什麽東西。”
好在她預想中的殺母奪子沒有發生,佟貴妃看來是搶走四阿哥便滿足了。老實說,在她那裏也并非全無好處,佟貴妃位份尊崇,衣食住行都是最高規格的,四阿哥跟着她,物質方面便有了保障,何況佟貴妃一直無出,膝下也只有這麽一位阿哥,将來佟家的政治資源亦能幫胤禛不少——或許考慮到這點,烏雅氏并未太過抗拒。
玉墨道:“奴婢瞧着德貴人還是挺想得開的,說四阿哥由貴妃撫養更好,她若覺膝下寂寞,将來再生一個便是了。”
玥容嘆息,“這都是寬慰自己的話,哪有人能完全斷絕天倫的。”
何況烏雅氏生四阿哥又受了這樣大的辛苦——據某心理學家的言論,父母對哪個孩子付出的越多,往往會越偏愛那個孩子,無論他是如何調皮任性,因為沉沒成本太大了。
或許德妃偏寵十四爺正是這個道理。
但也不能說她完全就不愛老四了,只是兩人沒在最合适的時候培養出感情來,日後即便團聚,也總歸隔了那麽一層。
玥容雖然同情,卻沒打算去勸說老康讓四阿哥留下,她不想因為自己的舉動改變歷史,或者說改變大的方向。
如果沒有佟家支持,四阿哥還能當上繼承人嗎?今後的世界又會變得怎麽樣?玥容想象不到,也懶得去想,她正如一只寄居蟹,安穩地縮在螺殼裏,只想守護好自己這方小小的天地。
距離玥容的預産期越來越近了,景陽宮也出現輕微的騷亂。雖然要用的産房趕在入宮之前便已收拾出來,可到底該怎麽生大夥兒還是沒個章程呀,只能跟無頭蒼蠅似的亂轉。
玥容也急,既怕這孩子遲遲不來,又怕它若立刻來了,趕不及請太醫該如何是好?只好請李太醫受累則個,這陣子就別回家了,幹脆在太醫院住下罷;又叫玉煙一天三趟去問烏雅氏,看生孩子到底有哪些細節。
烏雅氏卻也答不上來,當時她都跟做夢似的,迷迷糊糊,只聽見接生嬷嬷叮囑她“用力,用力”,但到底是怎麽個使勁法?她覺得渾身的骨頭快要散架了,那塊肉還是下不來,到最後還是穩婆狠心幫她開了宮口,她又咬着參片繼續攢勁,這才讓四阿哥得以見到人間第一縷曙光。
玥容光聽着都覺頭皮發麻,她真怕自己生着生着昏過去呀,但想想也不太實際,麻醉劑都沒有的年代,她痛也得痛醒。
聽說還有人連着生上三天的,那真叫要了老命,這種情況不落下後遺症都不可能吧?
她又覺得當母親不是那麽美好了。
千打鼓萬打鼓,到底捱來了伸頭一刀。二十二這天淩晨,玥容還在睡夢裏就覺得肚腹開始作怪,等到身下一股熱熱的濕意浸透衣裳,她猛地清醒,想是羊水破了,便扯着喉嚨嚎了一聲。
幸好玉煙玉墨也都警覺,一個急忙往太醫院請李太醫,一個攙扶着玥容起來,要她到布置完好的梢間去。
玥容想到待會子來人,自己這幅模樣不雅,又催着玉煙為她更衣。
玉煙想說什麽關頭還顧得了那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主子一向愛惜儀容,常說連死都要死得漂漂亮亮的,若真有何三長兩短,這恐怕便是最後一身裝束。
越想越是難過,忍着酸楚幫玥容寬衣。虧得玥容沒注意她表情,否則一問起來,定得抱怨玉煙咒她。
張小泉陀螺似地在院中亂轉,他一個男子不便進來,可有什麽幫得上忙的地方?
忽然靈機一動,囑咐另個太監幫他照應着,自己戴上瓜皮帽向乾清宮飛奔而去。
梁九功正掐着點握着懷表,準備卯時初刻喊萬歲爺起身,在這之前必得讓皇帝睡足了,省得早朝沒精神。
忽見這小子炮彈似地沖來,趕緊攔住,“咋呼什麽?萬歲爺還在裏頭就寝呢。”
張小泉不敢耽誤,揀要緊的說了,他倒不是非要皇帝進産房,可若萬歲爺在呢,娘娘總歸安心些。
梁九功琢磨着,這安嫔的事雖大,卻也未必大得過早朝去,再說生孩子哪有快的,難道萬歲爺正經事不做,就幹陪她去了?
因此沉吟一番,淡淡說道:“知道了,你先回罷。”
意思适當的時候自會禀報。
張小泉一聽便急了,乘其不備就要往裏頭闖,梁九功忙指揮幾個五大三粗的侍從将其按住,又找了塊抹布堵上他的嘴。
哪知裏頭卻已醒了,隔窗聽到窸窣動靜,“誰在外邊?”
梁九功再不敢隐瞞,推門進去一五一十地說了。
正陪着笑臉,怎料皇帝完全不領情,還踢了他一腳,“糊塗!怎麽不早來禀報?”
随即翻身下榻,召魏珠過來替他整衣。
梁九功傻眼,“萬歲爺,您這會子出去?”
那早朝可怎麽辦?
玄烨瞪着他,就差明說你該動動腦子。
魏珠是個識趣的,并不細問,早執着拂塵跟上。都這些天了,還瞧不出萬歲爺對安嫔娘娘的在意麽?當真是傻子。
梁九功揉着心口,忽然覺得萬歲爺跟吳三桂也差不離。何為沖冠一怒為紅顏,他今日算是領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