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蹴鞠

第65章 蹴鞠

玥容的身孕雖不及前幾次那般令人震動, 在宮中依舊掀起了一陣小小的風暴——盡管萬歲爺膝下已有了六位阿哥,可俗話說多子多福,沒有人會嫌龍子少的。而一旦安妃膝下有了一男一女,幾乎立刻就能比肩貴妃, 貴妃那裏都只有一個強行抱來的四阿哥, 還不是親生, 在萬歲爺心裏的分量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佟貴妃的焦躁可想而知, 其他幾個嫔則是默默,當初分明在同一起點,眼瞅着人家扶搖直上, 自己卻還在原地踏步,其中滋味着實難言。

惠貴人就更忿怒了,她是不進反退,折損了一個衛答應不說,連自身處境也一落千丈, 眼瞅着那害了她的仇人在禦前炙手可熱,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尤其開年之後,皇帝同朝臣商量起太傅的事, 請了張英、李光地兩位大學士來給太子講學,她的保清明明是長子,當初也不曾大張旗鼓——厚此薄彼, 萬歲爺的心簡直偏到肋條邊上了。

難道當哥哥的, 連弟弟都比不上嗎?

大阿哥過來請安,就見母妃臉上滿是陰雲, 怯怯道:“額娘,您身子好些了麽?”

皇帝顧念納喇氏的名譽, 這一向只替她稱病,否則一個陷害宮妃的名聲傳出去,可不止禁足這樣簡單。

惠貴人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好多了,你從你二弟處來?”

太子進學,諸兄弟理應前去道賀。

大阿哥點頭,“來了好多文武朝臣,瞧着熱鬧極了。”

可不是麽,明明才是個垂髫小兒,就因為嫡子的身份,引來許多馬屁精,衆星捧月一般奉承着——她有哪點比不上赫舍裏氏,就因為她出身差了些,她的孩子生來就要低人一等?

嫡長嫡長,若是無嫡便好了。

惠貴人幾乎揉碎掌心手絹,忽見保清惶惑地望着自己,方收斂眸中狠厲之色,招手令他上前,“聽說安妃最近常去看你們蹴鞠?”

滿人以騎射得天下,玄烨也時常叮囑皇子們要強身健體,只是還不到學騎馬射箭的時候,蹴鞠便是最合适的法子——幾位阿哥開蒙都早,雖然有的還沒正式請先生,私底下卻是誰都不肯落後,早早揀了幾本典籍誦讀起來,踢球便是他們閑暇時難得的消遣。

以前納喇氏不願保清跟着那幫人胡鬧,非得幾個小的淘氣,才顯得他這當哥哥的穩重。

但今日納喇氏卻難得和顏悅色,“這是好事,你該多在你安娘娘面前表現表現。”

保清面露赧然,其實是佛爾果春想跟着游戲,他們這些人的生母雖然多有龃龉,面和心不合,可孩子之間哪來的仇怨?比起被榮嫔養得拘謹無比的三公主,幾位阿哥都更喜歡佛爾果春這個活潑可愛的妹妹,要不是怕傷着她,幾乎要争相跟她組隊了。

納喇氏唇畔笑意漸深,安妃,這可是你自找的!

她讓保清再靠近些,附耳低低說了幾句。

大阿哥很震驚,“額娘,這樣做是不對的。”

他還記得當初僖娘娘是怎樣被皇阿瑪賜死的——但凡關乎到龍裔,皇阿瑪絕不會留情。

納喇氏沉下臉來,“誰說要你自己去做了,太子不是也在?”

校場上塵土飛揚,發生點意外在所難免,怪只怪安妃命裏無福,自己要去湊熱鬧。

大阿哥很糾結,“額娘,您為何這麽做?”

當然是為了一石二鳥,同時扳倒安妃跟太子。這話納喇氏不能對保清明說,只嘆道:“我也是為了佛爾果春着想,安妃這胎如若生下,無論是男是女,都不會如前那般寵愛你妹妹了,你只瞧榮嫔,打從有了三阿哥,可還正眼瞧過你三姐一眼麽?額娘是個命苦的,只站住了你一個,倒省得一心二用,少了許多麻煩!”

其實以前納喇氏也沒少對他分析利害,大阿哥比實際年齡早熟許多,以致于早早灌輸了對太子的敵意:太子謙卑那是虛僞;太子從容那是傲慢,太子吃穿用度、出行扈從遠勝于他,那更是以勢壓人的表現。

以致于表面上兄友弟恭,可私心裏保清對這位二弟有許多不滿之處,但,饒是如此,也僅限于課堂上的小打小鬧,他從未想過用這種法子去陷害太子。

今日納喇氏的話卻實在令他震驚到了。

納喇氏看着兒子懷疑的目光,自覺羞慚,唯有以淚洗面,“保清,不妨告訴你一句實話,額娘有今日,全是被安妃所害,她蠱惑你皇阿瑪将我貶為貴人,見到誰都得磕頭行禮。若她平安生下這胎,在宮中地位更是水漲船高,你以為額娘能有好下場麽?”

她緊緊握着保清的手,“不礙事的,你二弟畢竟是太子,除非犯下天大的過錯,萬歲爺輕易不會廢他。安妃肚裏不過是塊未成形的肉,傷心兩天便好了,難道還比得上堂堂儲君重要麽?”

她懇切地望着眼前尚不足十歲的小男子漢,幾乎聲嘶力竭,“保清,事到如今,也只有你能幫我了。”

看着大阿哥步履沉重地離開,納喇氏方才松了口氣,拿帕子搵了揾眼角淚水。

嬷嬷給她倒了杯茶,看着納喇氏徐徐飲着,婉轉道:“主子,其實您何必說得這樣直接?大阿哥畢竟是個孩子。”

納喇氏冷冷道:“他早晚得面對這些,徹底認清現實也好。”

一個嫡子,一個長子,總歸會勢成水火的。與其等太子羽翼漸豐之後殘害兄弟,還不如先下手為強。

她對保清說的倒不全是假話,一個未出生的死胎是不能将太子怎樣,但若再加上言官彈劾呢?這樣沒有仁愛之心的儲君,皇帝如何能放心讓他繼承大統。

也因此之故,納喇氏才沒有親自布置人手,以免被康熙查出她跟此事的關系,可是設計成皇子們之間的意外就無妨了,還能連消帶打給安妃重重一擊——這便是得罪她的下場。

*

佛爾果春對玥容道:“大阿哥最近心事重重的。”

玥容摸了摸女兒兩條柔順的小辮,“是因為你皇阿瑪許久沒去看惠貴人吧。”

還有一重原因則是由于太子,這個玥容就不直說了,她不想佛爾果春提早領會到親兄弟間的嫉妒,那是一種很不好的情感。

但佛爾果春卻天生穎悟,“一定是皇阿瑪給太子哥哥辦了拜師禮,我瞧見好多人擡着禮物出出進進,別說大哥了,連我都眼氣。”

真是個小鬼靈精!玉墨等人忍俊不禁。

佛爾果春嘆道:“不過這也沒什麽呀,太子是皇後娘娘所出,皇阿瑪又對他寄予厚望,待遇好些是應該的。”

她想不通大哥有什麽好不平——身為鳳子龍孫,他們的處境比尋常人好出千倍百倍不止,難道就因為沒能成為萬乘之尊,天天得怄氣啦?

佛爾果春這點就很有老莊風範:巧者勞而智者憂,無知者無所求,飽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自己活得開心最重要啦!

玥容擰了擰她鼻子,不得不承認,佛爾果春是個女孩子,又生長在這樣開明的環境,因此才出落得樂觀豁朗,大阿哥确是被納喇氏給予厚望的,但凡落後一丁點,納喇氏都會罵得狗血淋頭——說真的,鐘粹宮的氣氛她見到都害怕,太壓抑了。

但這種事除了自己想開,旁人也幫不上什麽忙。

玥容對孩子們還是有包容心的,大人的恩怨不該牽扯到下一代身上,因朝佛爾果春道:“你得閑多去陪陪你幾個哥哥,反正他們都很喜歡你。”

玥容對女兒的交際能力倒是很放心,這樣玉雪可愛、萌萌噠的小團子,誰見了心不會化掉呢?

她還親自給佛爾果春縫了個鞠球,裏頭是竹編的圓框,外邊是柔軟的紅布,繡着精美的喜鵲鬧梅圖樣,又不紮手又好看。

佛爾果春一抱着就不肯放下了,玥容只許她在邊上踢,到時候弄得渾身灰撲撲的多髒相!

結果這天佛爾果春興致勃勃拉她出去,說是阿哥們要比賽呢,請她當見證人。

玥容無奈,她雖然勉強看得懂足球規則,不過跟原始蹴鞠比起來還是有點差距呀。

佛爾果春踴躍道:“我會認!我幫您數數就行了。”

拉着她的衣襟百般哀求,其他宮裏的娘娘都不大管這些,娜仁姨姨倒是感興趣,可她更想親自上場踢——那就太欺負人了!

玥容只好答應,跟她來到校場,只見草坪上已分成界限嚴明的兩列,左邊是太子跟四阿哥,右邊是大阿哥跟三阿哥,玥容覺着這力量不太均衡吧,怎麽年歲大的跑一塊去了?可再看看剩下的哈哈珠子們,方才恍然,也是,幾個毛頭小子能幹什麽,重點還在這些“外援”呀。

氣氛嚴肅,衆人都顧不上沖她行禮,只四阿哥緊張地瞟了瞟她。

玥容含笑示意,她其實樂得四阿哥學得活潑點兒,一個小屁孩天天老氣橫秋的也太別扭了。

玥容悠閑地讓玉墨搬了張搖椅坐着喝茶,佛爾果春則認真擺出小裁判的架勢,頻頻叫張小泉拿出替換的宣紙,更改上頭分數,光看比分還挺激烈的。

誰說孩子們只會玩鬧?玥容看着校場上厮殺景象,俨然覺得這便是日後九龍奪嫡的預演。

大阿哥望着放松警惕的母女二人,暗暗咬牙,他等了許多天,才終于等來這個合适的機會,如果幫不上額娘的忙……那他就是個沒用的孩子。

照着布置好的路線,大阿哥不着痕跡朝玥容那邊挪動,一路小跑過去,等太子帶人過來時,他只需恰到好處地一躲,就能讓球砸到安妃娘娘身上,剩下的則非他能控制了。

對面果然觑準時機,哈哈珠子打了個手勢,太子求勝心切,一腳結結實實踹在鞠球上——他今年已快八歲了,身量比之大阿哥差不了多少,力道也着實不輕。

玥容才叫玉墨續了杯茶,就見一樣流星般的物事越過欄杆,直直向自己沖來,她倒也不慌不忙,随身帶着個捕蝴蝶的網呢,就是為了應對這種突發情況。

可還不待她将那東西兜住,卻見大阿哥重重往旁邊一撲,連人帶球摔倒在地。

對面大聲嚷嚷起來,“犯規!犯規!”

大阿哥灰頭土臉爬起來,擦了擦紅通通的鼻血,一臉坦然道:“抱歉,我忘了不能用手擊球。”

玥容注意到他長長吐了口氣,一副如釋重負模樣,心下甚是駭異。

她問道:“阿哥受傷不曾,可要請太醫瞧瞧?”

大阿哥搖頭,“不用,讓額娘給我擦點藥就行了。”

說完一瘸一拐回鐘粹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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