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親子
第71章 親子
玥容瞪了女兒一眼, 埋怨她太過口無遮攔,就算同情四阿哥,這人是說帶走就能帶走的嗎?皇貴妃的心眼比針尖還小,就算她不怎麽疼愛四阿哥, 也不會容許旁人把她的所有物搶去, 那是大逆不道。
可再看看胤禛可憐巴巴的模樣, 玥容到底心軟了,誰叫日後威震八方的四爺還是個小蘿蔔頭?她若不允, 這仇沒準得記上一輩子呢。
佛爾果春便歡喜地去牽四阿哥的手,絮絮告訴他晚上有哪些菜色,都是自己愛吃的——反正別人該遷就她。
皇貴妃倒是不曾苛待四阿哥吃穿, 可這種家長裏短和樂融融的景象,是承乾宮體會不到的。
四阿哥只覺得心底暖洋洋的。
回到承乾宮中,可巧皇帝也來了,原來老康今兒翻了玥容牌子——從她生産到現在已過去兩三個月,之所以遲遲未将綠頭牌挂上, 一個是為了更好的休養,再一個也是玥容故意吊着老康胃口,她深知小別勝新婚, 太容易得到在皇帝看來就沒意思了。
結果兩人欲擒故縱纏鬥到現在,好容易達成共識,讓敬事房将新做的綠頭牌放回去, 這不老康迫不及待點她來侍寝了。
看着對面垂涎欲滴模樣, 玥容靈機一動,扭頭對女兒道:“佛爾果春, 今晚上你跟我睡好不好?”
雖然誤會一場,可佛爾果春感情上的創傷也是事實, 玥容想着怎麽着也該補償一二,幹脆趁機聯絡一下母女感情好了。
佛爾果春當然求之不得,她緊緊抱着玥容胳膊,誰都不能跟她搶額娘。
玄烨看着她這副扭股糖似的模樣,十分無奈,輕咳了咳,暗示玥容待會還有少兒不宜的項目。
玥容朝他抱歉笑笑,“三爺,您也瞧見了,妾實在抽不開身呢。”
她打定主意放老康一回鴿子,憑什麽只許他坑別人?
一大一小都不向着他。玄烨只能抿着茶水,緩解尴尬。
玥容瞥了眼呆呆發怔的胤禛,說道:“不如讓四阿哥陪您作伴罷,我這就叫人将床鋪收拾出來。”
說完不待對面抗議,便緊趕慢趕吩咐玉煙辦去了,暗暗得意這辦法之精妙:若以她的名義将四阿哥留下,難保皇貴妃不來尋釁滋事,換成康熙就無妨了,規矩再大能大過皇帝去?
餐桌上,四阿哥心不在焉扒拉着碗中飯粒,只敢盯着近前的,超過一尺都非禮勿視,偏他前邊兩道都是青菜,搞得跟吃齋念佛一樣。
佛爾果春看不入眼,自作主張夾了一支碩大的鴨腿到他碗裏,“你還在長身體,該多補充營養。”
俨然小大人模樣。
胤禛哪裏敢接,待要給她搛回去,想起筷子上沾了唾沫,難免腌臜,一時間躊躇起來,只讪讪道:“你吃吧,我已經飽了。”
佛爾果春已經回到座位,故作老成地搖搖頭,“食不言,寝不語。”
胤禛更窘了,筷子停在半空起也不是落也不是。
他怯怯地看了眼坐在上首的皇阿瑪,卻見皇阿瑪一改平日威嚴風範,臉上挂着和煦微笑,顯然是被佛爾果春古靈精怪的做派給逗樂了。
如果他也像六妹這般讨人喜歡就好了。胤禛埋頭啃着鴨腿,悵然若失。
玥容才不管父子倆的閑事,收拾好準備就寝,胤福是個攪家精,總愛在後半夜鬧騰,玥容總結出規律,前半夜必得睡得足足的,以防白日裏沒精神。
這也是她拒絕老康的另一個理由,畢竟老康也沒法幫她看孩子呀。
佛爾果春穿着柔軟的細棉寝衣,沿腳凳爬上架子床,覺得空間分外逼仄,“額娘,你這裏怎麽變小了?”
玥容送給她一個白眼,“明明是你長大了。”
不看看自己多沉,玥容都快抱不動她。
佛爾果春嘿嘿笑着,依偎在她懷裏,“額娘,我還以為你有了胤福就不要我了。”
“說什麽傻話。”玥容小心将她散落的頭發紮成小辮,省得睡覺時總在脖頸那塊掃來掃去,癢得難受,“你們都是我的孩子,偏心一個冷落另一個,對我有什麽好處?”
佛爾果春抱着她的腰,惬意地打着呵欠,“可是您瞧德妃娘娘,自從有了六阿哥,她幾乎再沒正眼瞧過四哥。”
這個就不是玥容能說明白的了。她只能輕輕摩挲着女兒臉頰,“個人有個人的苦衷,許多事并非你表面看到的那樣。”
佛爾果春道:“真的有人會不喜歡自己生的孩子嗎?”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便是玥容也難肯定,德妃是否真的将四阿哥視為棄子。但只要皇貴妃活着一天,德妃便不可能為了維護胤禛與其正面相抗,那有違她生存宗旨。
玥容管不了別人,她只能保證自己不變成德妃那樣,她永遠是佛爾果春與胤福的母親,而非單純的貴妃娘娘。
眼看佛爾果春漸漸有了困意,玥容将桌上蠟燭滅掉,擁着女兒淺淺睡去。
*
四阿哥本就有擇席之症,來到陌生環境裏,更是睡意全消,何況那頭還是他至親至敬的皇阿瑪,他生怕打擾康熙休息,努力縮成一團,仿佛如此就能化為烏有一般。
皇阿瑪會同意抵足而眠也是他意想不到的,他還從未離皇阿瑪這般近過,心頭激動得仿佛要漲滿了。
玄烨何等敏銳,怎會察覺不到對面輾轉難安,他沉聲道:“是不慣與朕同睡?朕讓魏珠搬張羅漢床來。”
十二月早就生起了地龍,屋內又放着炭盆,哪怕打地鋪也挺暖和。
四阿哥忙道:“是兒臣不好,打擾父皇休息,兒臣該死。”
玄烨聽着他這副正兒八經口吻,倒是失笑,“小小年紀,作甚總是老氣橫秋的?朕又沒怪你。”
四阿哥臉上猶如火燒,嗫喏道:“是,兒子知罪。”
又來了。玄烨有些無力,前世他跟老四并沒有過多相處,直到太子倒臺,他才漸漸将目光放到這個成熟穩重的四子身上,可誰也沒告訴他老四小時候會是這副德性呀!
玄烨也沒了睡意,索性起身,準備好好來場父子間的談心,“今天你怎麽私自跑到禦花園去?”
那會子玥容含糊其辭,只稱佛爾果春頑皮,只字沒提四阿哥。可玄烨回想起來,分明也有可疑之處——今兒是冊封大典,阿哥們雖然休沐,但多是跟各自的母妃在一處,他怎麽自己跑出去了?
胤禛難過地低頭,“我想給額娘看看我的字帖。”
想也知道德妃不會同意,她謹守着妾妃本分,從未有半點逾越之舉,既然答應将老四送給皇貴妃撫養,自不會出爾反爾。
玄烨道:“皇貴妃擅長詩書字畫,怎麽不叫你佟娘娘看?”
胤禛便不言語,如果佟佳氏待他視如己出,他也不會渴盼重回德妃懷抱;但正因為他最珍視的兩位親眷都待他平平,他才這樣難受。
玄烨溫聲道:“胤禛,你很在乎旁人看法嗎?”
那是自然,盡管皇貴妃是宮裏最尊貴的女人,德妃也是後起之秀,可胤禛卻無法得到其中任何一位的認同,哪怕只是簡簡單單的噓寒問暖也好——譬如榮妃娘娘雖然将榮憲公主送到太後膝下,她也沒打算避嫌,依舊常來常往,這才是身為額娘該做的吧?
玄烨道:“朕很早便沒了生母,雖然蒙太皇太後撫育,卻依舊隔了一層,胤禛,你知道朕是怎麽想的嗎?”
四阿哥怔怔看着他。
“旁人幫不了朕,朕唯有自強。”玄烨目光如炬。
長在婦人之手并未使他變得軟弱,相反他很清楚,正因為四面環敵,他才必須盡快變得強大起來,彼時後宮全被蒙古勢力掌控,前朝又有鳌拜,他一個八歲稚子,如同置身水火,舉步維艱。但,玄烨仍舊靠自己的才智和隐忍,布局五年,終于扳倒鳌拜,又一點點削弱博爾濟吉特氏,方才換來如今四海升平。
四阿哥聽得心向往之,同時卻也有些疑慮,皇阿瑪這是在告訴他,感情可有可無,權勢才是最終的追求麽?
玄烨按了按他瘦削兩肩,含笑道:“不,朕只是想說,你得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除此之外,無須為不值得、不必要的事傷神,人生苦短,你總會迎來屬于自己的幸福。”
四阿哥雲裏霧裏,顯然玄烨的話對他還是挺深奧的,但想起方才餐桌上親密無間的景象,四阿哥如有所悟,“皇阿瑪的幸福是指貴妃娘娘麽?”
“也許吧。”這個玄烨也拿不準,赫舍裏離他而去時,他以為天都要塌了,雖然留下胤礽,那小小的一團也不足彌補他痛失所愛的悲怆,然而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隔着幾十年的路往回看,發妻的音容笑貌已漸漸變得模糊,但她仍是他生命裏最重要的女人。
玥容的确給他帶來很多歡樂,但對這個女子玄烨卻是始終猜不透的,她喜愛榮華,卻不戀棧權勢;獨善其身,卻又慈悲為懷。正是這種矛盾的神秘感令玄烨欲罷不能,她跟這後宮的大多數女人都是不一樣的,而玄烨能肯定的只有一點——身為母親,玥容深愛自己的孩子,甚于一切。
玄烨想了想,對四阿哥道:“以後你若有空,不妨将字帖拿給朕看,朕雖非此中高手,也能幫你參詳參詳。”
四阿哥驚喜交加,轉瞬卻又忸怩起來,“兒臣的字跡恐怕登不得大雅之堂……”
畢竟年紀小,雖然早慧且勤于練習,力道尚不足夠,難見風骨。
玄烨莞爾,“無妨,有人比你的字還醜,朕看多也慣了。”
一牆之隔的玥容重重打了個噴嚏,誰在背後罵她?
翻了個身,仍舊呼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