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同游
第25章 同游
叫完之後他仔細地聆聽着房中的聲音,聽見易銘輕微的腳步聲慢慢向自己靠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口上,讓他的神經越來越緊繃。
直到門開了,易銘出現在門口,問他:“又怎麽了?”
他快速地向裏掃了一眼,才思索道:“我想起我還弄亂了哥哥的卧榻,還沒來得及整理。”
易銘狐疑地看着他,“酒醒了?”
他微微一笑,躍過易銘快步去他榻邊,假借着整理被褥的姿勢在上面摸了幾下,還好什麽都沒留下。
暗中大松了口氣,一回頭就見易銘站在他身後,仍保持着懷疑的眼神問他:“是有什麽東西落我這兒了?”
他搖了搖頭,把着易銘的肩,把他推到榻沿邊,然後按着他坐到榻上說:“好好休息,我先回房了。”
易銘看着他,點了下頭。
他看着易銘近在咫尺的臉,本該放開手就此離去,卻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目光直直地落在他紅潤的唇上。夢中濕漉漉的觸感再度傳來,一股令人臉紅心跳的熱氣頓時沖上了天靈蓋。
連他自己都沒發覺到自己的身子在慢慢靠近易銘,心跳如重鼓般一聲賽過一聲。可就在他的唇即将觸碰到對方的唇的前一秒,易銘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臉,将他往後推了一把。
他猛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麽,心中頓生羞愧。頭低垂着,他也不敢去看易銘的臉。兩人皆是一言不發,耳邊靜得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
半晌,他往後大退了一步,朝易銘深深地行了個禮後轉身逃也似的沖出房去。
出房門時易不悟重重地一把将房門關上,才敢仰起頭對着夜空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間。
在房中靜坐一陣後,他又起身去到浴房,給自己備好熱水躺了進去,深吸了一口氣後,整個身體完完全全地縮到了水裏。
在幾近窒息的邊緣,他終于從水中探出腦袋,将散在臉上的黑發一把往腦後撩去。大口大口喘着氣,內心那股子狂熱的勁兒終于放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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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好衣裳回房,打坐到天明。
次日,兩人都天一亮就出了房間,見面時誰都沒提前昨日之事,照例去了大殿上早課,下課後又去分別拜訪了閣主和閣主各位長老。
再回到院中時,辰時已過,兩人走到牆角的梨樹下時,易銘駐足,擡起頭看着頭頂那已經長成大樹的一樹梨花。
易不悟和他一起擡頭,看着頭頂開得正旺的一樹白花。兩人就這麽呆呆地看了一陣後,易銘突然問道:“我替你畫幅畫像如何?”
“畫像?”
“就當是送你的成人禮。”
易不悟驚喜地一笑,“好呀。”
“等着,”易銘說着便去到房中取來筆墨紙硯,擺放在亭中的案幾上。
易不悟看了看自己身上還穿着抱一閣弟子的衣裳,覺着既然是自己的成人禮,自然應該穿自己喜愛的衣裳,迅速去房中換了套黑衣。回到樹下後,易銘讓他站着別動。
他嫌就這麽枯站無趣,便去到樹幹旁邊,仰起頭一派神氣地看向易銘,可又覺得這樣有點傻氣;
接着換了個拔劍的姿勢,看上去俠氣十足,但他又覺得一直那樣站着很累。
他想了想,忽然身子一躍跳到了樹上,靠在樹桠上問易銘:“這個姿勢如何?”
易銘無奈地搖了搖頭,“你的臉都被樹枝擋住了。”
他只好又跳回樹下,拿着棍子抱起雙臂,背靠在樹幹上,腦袋微微向□□斜,面向易銘問道:“現在呢?”
“挺好,站着別動。”易銘拿起筆,開始作起畫來。
易銘讓他別動,他就一直靠着樹一動不動,只有偶爾路過的風吹得發絲和頭頂落下的花瓣一同起舞。不知不覺間,他輕揚起了自己的嘴角。
易銘驀然擡頭就看到樹下的少年在對他微笑,眼神中好似蘊藏着無盡的柔情蜜意,還有說不盡的甜言蜜語。
他莫名地感到一陣心慌,再一低頭,少年又跳到畫中注視着自己。﹌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轉眼的時間,易銘說了聲:“好了。”
易不悟心中期待不已,快步去到易銘身上,見那躍然紙上的黑衣少年的臉已不再像兒時那般稚嫩,更趨近于孩子和男人之間,眉宇間散發着一股由內而外的意氣風發。
畫中的他眼神深情地看着為作畫他的人,嘴角還帶着一絲淡淡的笑意,當真是一副春光無限好的光景。
他忍不住嘆道:“我長得可真英俊。”
易銘側目默然地看了他一眼。
他笑了笑,拉着易銘的胳膊說:“可惜我不會作畫,不然我也替你畫一幅。”
易銘收起畫筆,一邊準備着将筆墨都收回房間,一邊告訴他說:“你要有興趣,随時可以學。”
他聽着先一頓,然後又拉着易銘的手說:“那我現在就學,你教我吧。”
易銘顯然是不想理會他,扒開他手說:“別鬧。”
“我真的想學,”易銘拿起他放下的畫筆,目光真誠地看着他,“哥哥,你快教教我。”
易銘忽地一笑,“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以往讓你練字,比殺了你還讓你痛苦。要學會這水墨丹青,可不比練字花的工夫少。”
“反正往後我們還有大把時光,”易不悟拉着他的右手放到自己的右手上,在他耳邊低喃着,“以後你每日都教我,我保證一天也不落下。”
易銘和他對視了一眼又迅速将目光移開,收起剛作好的畫,吩咐道:“把東西收到書房去。”說着就走向自己的房間。
易不悟看着他的背影,目光不知不覺落在他的腰身上。他想,這腰可真細,好像一稍用點力就能勒斷似的。
于是那濡濕的、奔跑不止的夢,又在腦中浮現,思緒便像不受控制的野馬般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急馳。
他猛然間意識到,有些東西的內核已經在這短暫的一兩天內,迅速地發生了變化。這變化使他由一個男孩,變成了一個男人。
他扔下畫筆跟在易銘身後,問他:“哥哥,你打算将這畫像挂在哪裏?”
易銘突然停下腳步,把畫塞到他懷中,“你的畫像,随你挂到哪裏去。”
“那我可要選個好地方了,”他拿着畫大步流星地走進易銘的房間,打量起四周的牆壁。
易銘說:“要挂挂你的房間去。”
“我自己看自己有什麽意思,”他轉身看向易銘說:“我要讓它代表我你的房間中,日日夜夜保護你着。”
易銘問他:“還沒裝裱,如何挂得起來。”
易不悟頓時想了起來,“诶!對呀。”
易銘微微笑了一下,低低地說了聲:“傻。”
易不悟只好将畫收起來,“那我明日拿到
城中去裝裱起來。”
他好似已将昨日易銘對他說過的那些他不想聽的話,通通抛去了腦後。毫不避諱地拉着他的手出門。“先不管它了,哥哥快來教我作畫。”
将易銘再次拉到亭子裏,塞了一只筆到他手中,自己也拿起另一只筆來,笑嘻嘻地說:“哥哥說怎麽畫我就怎麽畫。”
易銘和他對視了一陣,低聲說:“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學不了。”說着就放下了筆。
剛想轉身離去時,易不悟一把勾住他的腰,沉聲問他:“那你明确的告訴我,你要如何才肯接受我?”
易銘靜默了好一陣,才回答說:“我不能接受你,不管你怎麽做。”
“不能?”易不悟突然一笑,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你說不能,既不是不想,也不是不願意。對嗎?”
易銘徹底不說話了。
“我不會放棄的,”易不悟跟到他面前,眼神固執地看着他繼續說道:“自你當年在城中撿到我那一刻起,就注意我此生只能屬于你。你的心七竅玲珑,你明白的。”
易銘将臉轉向一旁邊,眉頭微微皺起,眉間仿佛蘊藏着說不盡的憂愁。
易不悟捧着他的臉,讓他看向自己,“你到底有什麽不能告訴我的,有什麽事情我們不能一起解決?你連我都信不過嗎?”
易銘緊閉着唇,臉色越來越差,突然重重地一把推了過去,往後退了一大步。咬着牙冷聲喝道:“你別逼我!”
他生氣了,易不悟看得出來。
從小到大他極少見易銘真正的生氣過,他總是孤傲地站在人群外,好似對一切都漠不關心。但此刻,自己真的把他惹生氣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易銘,有些無奈地柔聲道:“好好好,我錯了,你不願意說就不說。”
易銘深吸了口氣,穩住情緒,也沒回他的話。
易不悟安慰他說:“我帶你下山去散散心,順便一起去把畫裱上。”
他拉住易銘的手,頓了下,又松開,改拉着他的袖子說:“你還記得昨日我告訴過你的,我發現了一件頂有意思的事,我帶你去看看。”
易銘一把将他的手從自己袖子上推走,“我不想去。”
“哦,”易不悟低着頭應了一聲,有些委屈地應道:“既然如此,趁現在天色還早,橫豎我在這裏礙你的眼,那我就一個人去吧。”
他默默地去易銘房間将那幅畫拿出,經過易銘身邊時,見他還站在原處一動不動。對他說:“我要走了,裱好了我再回來,可能需要一點時間。”
說完後他走了向外走了兩步,才聽易銘問道:“多久?”
他背對着易銘說:“我也不知道,但這是個細活,大概得好幾日。”說完後也沒見易銘有所回應,又往前兩了兩步。
“等等,”易銘又叫道。
他轉頭,笑道:“你是不是又想跟我一起去了?”
易銘問他:“帶錢了嗎?”
他抱着畫搖搖頭,低聲回道:“我沒錢。”
易銘把自己身上随便攜帶的玉佩取了下來,遞給他,“拿去。”
“不要,”他一口拒絕,站着不動。
“你沒錢別人憑什麽替你裱畫?”
易不悟目光桀骜地看着他,“我可以蹲路邊要錢去,反正我有經驗。”
兩人就這樣站了一陣,易銘無奈地走到他身邊,拉起他的手将玉佩塞到他手中,低聲囑咐:“別鬧了,早點回來。”
說完剛想轉身時,易不悟一把拉住他的手,湊到他耳邊快速地說了聲:“你就是嘴硬心軟。”
說着結了個劍指召出他的飛劍,趁着易銘不注意一把将他拉到劍上,從身後摟着他禦劍向山下飛去。
易銘:“我說你……”
易不悟緊摟着他的腰忙說:“別動別動,要掉下去了!”
易銘拍了一下他的手,有些着急地說:“我不去,我不想去人堆裏,不想跟別人講話,不想讓別人看見我,趕緊松開!”
“我明白了,”易不悟将下巴搭在他肩上,低笑着說說:“哥哥只想給我一個人看。”
易銘知道他就是想耍賴,定是不會放自己回去了。只得憤憤地将臉轉向一邊,懶得再跟他說話。
但他很快就發現,易不悟并沒有直接下山去到永安城中,而是一直向南。“去哪兒?”他問。
“朝歌,”易不悟說:“反正都出來了,咱們走遠一點。”
易銘只好由着他,如他所說,反正都出來了。
易不悟又随手放了只靈鳥出去傳信。
永安離朝歌不算太近,他們到達時已是傍晚,一到達城中,接到信的貓和鳥都跑了過來。見到他們之後,貓直接跑到了易不悟身上,對易銘說:“公子出關了,恭喜恭喜。”
易銘對它點了下頭,也不說話,走路時,還會刻意避開人群,以免被人碰到。
貓也不介意,對他們說:“我已經打聽了,有一家書齋可以裝磺書畫。”
“帶我們去,”易不悟說。
鳥在前方引路。作為三大主城之一,朝歌的繁盛程度不輸到永安。區別在于永安的街道充斥着古樸沉重的氣息,像個得道高人;朝歌則更為鮮活,更似妙齡少女。
不時,他們來到一間名叫“享筆齋”的書齋門口。夥計來在門口熱情的招呼着:“幾位客裏邊請,看看需要點什麽。”
店中擺放着裝裱好的書畫、對聯、屏風等等,看上去非常雅致。易銘甫一進到店裏,就被店裏一幅氣勢磅礴的水墨吸引,背負着雙手,靜靜地伫立于在那座大山前,好似魂已經進入了畫中。
易不悟拿着畫找到掌櫃,低聲詢問他關于裱畫的事,他回得也很小聲:“公子是要裝成軸還是卷?”
“軸,”易不悟将畫交給他,“軸頭要用象牙,托用錦緞,總之都要用上好的材料。”
“好呢!”掌櫃将畫展開,立即對他豎起了大拇指,“這畫功了得,将公子您畫得如此傳神。尤其是這雙眼,不光表面有神,連眼底那絲說不盡道不明的綿綿情誼也都躍然紙上。想來是您與那作畫之人,心有靈犀,心意相通。”
“是嗎?”易不悟聽着只覺一瞬間身體裏像是流過一陣蜜似的,自身的情感也變得粘、稠、濃烈、如膠似漆。
他快速地瞟了眼旁邊出神地看着畫的易銘,又問掌櫃:“幾日能做好?”
“哎呦,”掌櫃思忖道:“這恐怕得等上一個月。”
“這麽久?”
“手頭還有些別的活兒。”
易不悟塞給他一錠銀兩,“煩請掌櫃加個急。”
“這……”掌櫃将銀子揣進袖子裏,“行吧,可我們裝裱書畫是錦上添花之事,容不得一絲馬虎,怎麽說也得半個月。”
在他們交談完之後,易銘突然看向他說:“掌櫃的,裝成手卷,不要軸。”
不等掌櫃回話,易不悟問道:“為何?”
“要挂就只能挂你自己那屋,”易銘說:“要麽就收起來。”
易不悟走到他旁邊,拉着他的袖子,“哥哥……”
易銘壓低聲音,卻毫無不退讓地說:“我可不想整日被人在自己的房中盯着。”
易不悟見他絲毫不肯妥協,便對掌櫃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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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享筆齋,幾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易不悟腦中不停地回想着剛才掌櫃跟他說的話,他越發肯定易銘心裏是有自己的,只是礙于某個原因,不能痛快地答應。
這麽想着,心情也越來越來越愉悅。直到貓問他接下來去哪兒,他才回過神,“要不,我們去嘗嘗朝歌的美食。”
橘貓立刻回說:“我知道哪裏有美食。”
黑鴉:“我……我也知道……”
“天色已晚,”易銘說:“你們還是想想今晚住哪裏。”
易不悟一把拉起易銘的手說:“那我們就先去找間客棧住下。”
他們就在附近挑了間看上去挺氣派的客棧,進去後時易不悟徑直拉着他易銘去了櫃臺,對掌櫃說:“一間上房,再給我們備上幾個你們朝歌城特有的好菜,和一壺好酒。”說完又補充了道:“菜要清淡一點。”
易銘看着他跟掌櫃講話時輕車熟路的模樣,大概知道他這幾年肯定沒少到城中玩樂。又想,他總歸是和所有他這個年紀的男子一樣,喜歡玩樂的。
天底下大概極少會有人像自己那樣,大好的青春年華,只願意留在山上,哪裏也不去。
他像翺翔九天的鷹,自己卻是困在池中的魚。
掌櫃熱情地招呼着他們,又讓店夥計送他們上樓。到了門口,易不悟拉着易銘進屋後,對貓和鳥說:“你們換個地方玩。”
“可我們也想嘗一嘗朝歌特有的好菜,”橘貓不滿道。
“你們以前也沒少吃,”易不悟把它們關在門外時,快速地小聲對他們說:“公子第一次出遠門,有你們在,他放松不下來。”
橘貓:“我們又不是外人。”
黑鴉:“甚……甚至不是人。”
易不悟偷偷拿出錠銀子,塞到鳥的爪子裏,“想吃什麽,自己買去。”
終于把它們打發走之後,他回到易銘身邊,盤腿坐在他對面,靜靜地看着他。
“你為何将它們趕走?”易銘問。
易不悟拉起他的手,輕聲說:“不想被它們打擾。”
他見易銘還筆直地挺着腰,端端正正地坐着。又走到他身後跪坐着,雙手搭在他肩上,輕輕按動着說:“別那麽拘束,反正這裏又沒別人。”
易銘問他:“你不是說你沒錢?”
易不悟嘿嘿一笑,“被你發現了?”
易銘轉頭和他對視着,“你騙我?”
“別生氣嘛,我說就是了。”易不悟收起笑,雙臂環着他的腰,将頭靠在他肩上,“你也知道,當年我想了個辦法将永安的乞丐頭子熊楚生給滅了。後來那些乞丐們為了争當新的老大,三天一小打五天一打大,自那以後城中就沒安寧過。”
“所以你就去當他們老大了?”
“他們也願意選我呀,”易不悟說:“我是抱一閣閣主的親傳弟子,說出去多有排面。再說,我一個月才收他們一人十文保護費。換作其他人,怕不又是個熊楚生。”
他往易銘耳邊貼了貼,聲音低低地說:“雖說一人只有十文,但他們人多,這幾年下來,我已經存了好幾百兩了。”
易銘聽後只是淡淡地說了句:“不
勞而獲。”
“這可不是算是不勞而獲,他們有麻煩的時候,還得靠我去解決。而且那些生病了的,走動不了的,我都直接免了。”
“你這般流連塵世,如何能專心修行?”
“可我修為也沒有落下。”他往旁邊挪動了一下,坐到易銘跟前,笑着說:“我邊存錢就邊想着,等你出關了,我一定要把你帶下山,将這些年我發現好玩兒的地方,與你一起再游它個遍。”
易銘聽着,靜默片刻之後才說:“可你知道的,我不想在塵世走動。”
易不悟将頭慢慢地抵到他胸口上,喃喃說:“等我們取上了畫,我們就回去。也就半月之久,就當是陪陪我好不好?”
易銘低頭看着他的後腦,放在腿上的手輕微地動了動,想要将他推開。可一擡起頭,就自然而然地放到了頭頂上。一直等到房門外傳來敲門聲,他才推了推易不悟:“有人來了,坐好。”
易不悟擡起身,對門外叫了聲:“進。”
兩個夥計端着托盤依次走了進來,将盤中的飯菜放到案幾上後,一一介紹道:“開水白菜,雪花雞淖,唇紅齒白,芙蓉桂花。”又指着那壺酒說:“百年冰雪瓊漿,客請慢用。”
二人離開後,易不悟端起酒壺,剛一打開壺蓋酒香就立刻飄了出來。他斟上兩杯酒後,拉起易銘的手把筷子遞到他手中,催促道:“聞着好香,快嘗嘗。”
易銘将筷子放下,“我早就辟谷了,不用吃。”
“不用是不用,但偶爾也可以嘗嘗嘛,”他指着那碟中被一汪清水浸泡着的晶瑩剔透的白菜說:“你別看它好像很普通,一般人可吃不上這個。”
又用羹勺子舀了一勺湯遞到易銘嘴邊,“來,嘗嘗。”
易銘偏着腦袋避開他遞來的勺子,無奈地看着他:“你為何老是讓我做我不喜歡做的事?”
易不悟慢慢地收回手,自己将湯喝了,有些委屈地小聲說:“你都不試試,又怎知自己不喜歡?”
說完又默默地喝了兩口湯,突然擡起頭提高聲音問道:“你為何連試都不敢試?我不逼問你到底有什麽難言之隐,但不就是吃口飯,你到底害怕什麽?”
易銘微微皺眉,看着他,欲言又止了好一陣,才解釋道:“我不怕吃東西……”
“我知道!”易不悟說:“你就是怕所有陌生的人和事,它們只會讓你感到無所适從。但你不能永遠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就算你能忍受,我怎麽辦?”
易不悟鼻子一酸,偏過臉去,越發委屈地問他:“你什麽都不肯接受,你讓我怎麽辦?”
易銘輕輕地伸過手去,撫着他的臉,柔聲安慰說:“你永遠是我最親近的人。”
易不悟拉着他的手,有些激動道:“可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個!你明明知道我要什麽!”
“不悟,”易銘手用地将手從他手中抽出,低下頭無不痛苦地說:“你不要逼我。”
易不悟失落道:“可我只是想讓你嘗一口湯而已,原來這都不可以。”
易銘又看了他一陣,無奈對他說:“好了,我喝。”
易不悟臉上終于又有了點笑意,見他拿羹勺,趕忙用自己的勺子舀了一勺湯放到他嘴邊。他遲疑少頃,終是微微張嘴,無聲地将那口湯咽下,看上去斯文極了。
“如何?”易不悟問他。
他瞳孔微微放大,挺愉悅地向易不悟點了點頭。易不悟又舀了一勺遞過去,他有些嫌棄地說:“我自己來。”
“快張嘴!”易不悟催促道。
易銘又遲疑了一下才再次張嘴,易不悟笑盈盈地看着他,将激動彭拜的心隐藏在看似平靜的笑容之下。
他動搖了,易不悟知道。他明知道自己所圖為何,卻一邊掙紮着一邊不停的妥協。他的每一次妥協都意味着內心最堅定、最執着的意念在一點一點瓦解,他自己也知道。
易不悟再給他舀了一勺菜,“再試試這個。”
易銘看着那勺子裏的菜,突然将一直筆挺着的肩背松了下來。然後用手腕撐着自己的下巴,懶懶地看着易不悟,張嘴的同時迅速地自己拿起筷子。
“味道可還不錯?”
他細嚼慢咽之後,才說道:“比抱一閣的飯菜有味。”
“嗯!”易不悟非常贊同道:“我聽不少師兄弟們報怨過,咱們山上的飯菜确定太清淡了。”
“怎麽不見你報怨?”易銘問他。
他微微一笑,無所謂地說:“我不挑的,能填飽肚子就行。”
易銘保持着慵懶的姿勢,沒有接他的話,只是夾了片白菜放到他的碗中。
一頓飯慢慢悠悠地吃到天黑,易不悟叫人來将碗筷撤下,又送來熱水。二人一番洗漱之後,易銘便開始打坐,絲毫沒有躺下休息的意思。
易不悟在他旁邊坐了一陣,慢慢地靠近他,将頭靠在他肩上,低聲說:“你不是說過,修行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你剛出關,不必急着修練。”
他閉着眼說:“修行并非一朝一夕,也不可一日荒廢。”
易不悟拉開他的手臂,像小時候那樣順勢往他腿上一枕,仰頭看着他說:“可想跟你說說話。”
他依然閉着眼睛,端端正正的直立着背,“說吧,我聽着。”
易不悟突然伸出手去,指尖順着他的眉眼游走,一點一點輕撫着他臉上的每一寸皮膚。
易銘被他這麽一鬧,也不可能再靜心打坐了,低頭看着他,聲音不自覺地放低問道:“幹什麽呢?”
他輕笑出聲說:“這樣看哥哥也很好看。”
易銘和他對視着,“別鬧了,要修練就靜下心來打坐,要歇息就去旁邊躺好。”
易不悟應聲坐起身來,卻忽然推着他的肩一把将他按在榻上,直視着他的眼睛說:“別練了,我們一起歇了吧。”
易銘靜躺了片刻,才動了動肩,“放開我。”
易不悟匐身,整個身子靠在他身上,頭搭在他肩上說:“哥哥好久都沒抱着我睡了。”
易銘這次卻像鐵了心似的要推開他,不想再進一步親密下去。“你再這樣,我就回山上去。”
易不悟只好無奈地翻滾到旁邊,聲音幽幽地嘀咕着:“明明小時候經常抱着我的。”
易銘規規矩矩地躺着,雙手疊在一起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閉上了眼睛。
易不悟問他:“那我熄燈了?”
“嗯,”他應了一下。
易不悟坐起身朝燈架揮了下手,屋中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他卻在趁躺下的空當迅速在易銘嘴上親了一下,然後轉身躺進被子裏,飛快地說了聲:“哥哥安寝,我要睡了!”
他在黑暗中輕輕舔舐着自己的下唇,像偷飲到了蜜一般開心地揚起嘴角,不知不覺地陷入了甜夢。
——
按照經年累月在抱一閣上早課的時間,天剛剛蒙蒙亮易不悟就醒來。
醒來時發現自己正整個人壓在了易銘身上,夢中無限的遐想引發身體某處自然地凸起,他開始感到緊張,心跳漸漸加快,身體卻一動也不敢動。
他知道易銘通常也是這個時辰醒來,好在他還沒有蘇醒,依然平躺着,一整晚連雙手都不曾動過。
他深吸了兩口氣,輕輕地将搭在他腿上的那腿條收回,再無聲地掀開被子。離開前他又看了看易銘,見他睡着得安穩,微弱的晨光将他清瘦的臉龐襯得有些蒼白。
可細細地觀賞之下,就會發現他眉如遠山,鼻梁高挺,睫毛微微上翹着,粒粒分明。
不知道是否是因心境發生了變化,從小到大都只是覺得他長相好看,可現在,似乎他的每一寸肌膚都在吸引着自己,想要靠近,想要親吻。
他又慢慢地趴下去,湊到易銘耳邊,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叫了聲:“哥哥。”
見他沒有反應,便迅速地在了唇上吻了一下,随即轉身逃離到窗前,打到窗戶,對着清晨還帶着濃重濕氣的天深呼吸,一遍又一遍長長地吸氣——呼氣——
易銘在他離去那一剎眼簾快速地跳動了兩下,但他依然躺着沒動,本有些蒼白的臉頰上飛起了若有似無的紅暈,藏在被子下的雙手握在了一起。
兩人就這麽一站一躺就是大半個時辰,直到第一縷晨曦穿透雲層斜照在窗外一棵玉蘭樹的頂端,大街上貨郎的叫賣傳傳到了房間裏,易銘才緩緩起身。
易不悟靠在窗邊看着他,微笑着說:“哥哥今日睡得可真久。”
易銘微張着嘴,又頓了片刻,才回道:“第一次在外面過夜,晚上睡不着。黎明時才恍恍惚惚睡去,早上自然就起晚了。”
易不悟聽着趕緊來到他身邊坐下,捧着他臉說:“給我看看。”
易銘擋開他手,“看什麽?”
易不悟心疼地說:“是沒什麽精神,要不,你再睡一會兒?”
易銘瞟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後搖了搖頭。
“再睡會兒吧,我在旁邊陪着你。”
“不用。”
“真的不用?”
易銘無奈地嘆道:“真的不用。”
易不悟輕摟着他的腰,粘粘膩膩地說:“那我去叫店家給我們準備熱水和早食,吃完後我帶你去看戲。”
“看戲?”
取夢館是天底下最大的戲館,聽說已傳承了上萬年。人人都知道,到了朝歌,是一定得去取夢看戲的。
易不悟和易銘來到取夢館門口時,辰時已過,大街上人們熙熙攘攘,尤其是戲館門口,更是絡繹不絕。
貓和鳥聽說他們要看戲,也跟了過來,分別趴在易不悟的雙肩上。貓在他耳邊輕聲說:“他一直在裏面,已經整整七日不曾離開了。”
他知道易銘不愛擠在人群中央,進去後便有意地将他護在身前。他前些年四處游玩時,來這戲館好幾次,也算是熟門熟路。帶着易銘買了最新一場戲的戲牌後,由一個長相秀氣的姑娘領着去了戲室。
戲室四周挂着飄逸的白紗帷幔,左右兩邊有兩排案幾,案上擺有美酒佳肴,他們在案前的蒲團上盤腿落坐。
剛剛坐下,易銘就看到他的右前方坐着的竟然是易大公子易如行。他盯着易如行無聲觀察,見他一口接着一口不停地飲酒,滿面愁雲,邋裏邋遢,不修邊幅。
易不悟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他已經在這裏好些時日了,你猜猜為何?”
易銘問:“這就是你說的有趣之事?”
易不悟笑道:“風光霁月的易大
公子在戲館裏買醉,一呆就是好幾日。難道你不覺有趣?”
易銘依然盯着易如行,又問他:“他為何會如此?”
“聽說他從小便與鳳栖閣的鳳五姑娘訂有婚約。”
“确有此事。”
“但你一定不知道,他這幾年遇到個心怡之人。”
易銘将目光轉向他,低聲問:“誰?”
“一個你絕對猜想不到的人,”易不悟幾乎是貼在他耳畔回說:“哥哥若是肯告訴我,今日早晨到底是幾時醒的,我就告訴你那人是誰。”
聽他突然來這麽一出,易銘只覺自己心跳突然空了兩拍,刻意端起案上的酒樽一口飲盡,雖極力隐藏,但易不悟仍看出他喝酒時手有些抖。
一個人下意識的反應是做不了假的,他若不是心虛,絕不會因為自己這麽一句猜測捕風捉影的猜測,就緊張到難以自持。
易不悟拿下他的酒樽放到長案上,緊緊握着他微微發顫的手。
兩邊的客漸漸坐齊,室內極為安靜,即使交談也像他們這樣刻意壓着嗓子。易銘不敢弄出太大的聲響,暗中用力地推開他手,“我當然是一睡醒就起來,你以為我像你那般,老是長賴着不起。”
“是是是,”易不悟愉快地應着,“以後不管哥哥何時叫醒我,我都決計不再耍賴。”
易銘又掃了他一眼,目光剛移過去便和他四目相對。
眼神交彙的瞬間,迅速地流淌過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它分明在訴說着:究竟發生了什麽,我們都心知肚明。他又快速将目光收回,“你到底說是不說?”
易不悟怕再逗下去,他就該生氣了。在他耳邊,低聲說出一個名字。
易銘瞳孔驟然一聚,震驚得一時沒說出話來。
易不悟問他:“是不是絕對猜不到?”
“你确定是她,會不會弄錯了?”
易不悟端起酒樽細細地品了一口,“這種事情,若不是親眼看見,我又怎麽說出來?”
“你是如何發現的?”
易不悟思忖道:“曾夫人去世三年後,師父就對大公子說,這些年抱一閣經歷了那麽多不幸,希望能有一門喜事來沖沖喜。
“大公子聽後卻各種搪塞,我當時就感到好奇,特地暗中留意着他,發現他有個心上人。但每次他私會愛人時都非常隐密,我一直沒發現那人是誰。
“他這一搪塞就是一兩年,近日實在推不過去了,便整日躲在這取夢館裏混沌度日。也是因為這樣,才讓我發現他私會的人是誰。”
易銘問他:“你為何對他的事如此上心?”
易不悟拉起他的手,用指尖輕撫着他觸感細膩的手背,悶悶地說:“誰叫那幾個公子都欺負過你,我就是要想個辦法把抓住他的把柄,将來有一天說不定能用上。”
易銘靜靜地聽着,又看向對面那人,發現易如行此時也已發現了他們,兩人便遙遙地對視着。他對易不悟說:“我讨厭這個人,不管他鐘意誰,想做什麽,我都不想與他扯上半點關系。”
“是嗎?”易不悟與他一同看向對面的易如行,眼神冷若冰霜。
他知道易銘也不喜歡其他兩位公子,因此對他們置之不理。但若說到讨厭,在他的印象裏,易銘還是第一次說。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有小可愛說不想再看回憶了,其實我也是發了之後才發現好多小可愛不喜歡看回憶殺,每天掉收的數量能到達漲收的百分之二十,人都掉麻了。
但不管怎麽說,畢竟已經開始寫了,就不能半途而廢。謝謝還能留下的小可愛們,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