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晦氣
第26章 晦氣
戲室內的點着的那柱香已經燃到了底部,戲馬上就要開始了,他們對面還有一個空位無人落坐。
正當大家都以為那位置會一直空下去時,就見一襲青衣的雷東正搖着折扇,帶着他的小婢女走了進來。
他進入戲室後朝四周打望了一圈,先看到的易如行,特地過去打了個招呼,随後又将目光投向了易銘。
只見他目光一喜,頓生笑意,走到易銘旁邊的案幾前,對那裏已經落座的客說了句什麽。那人起身,兩人互相行了個禮後,對方便去了他的位置,他也正好坐到了易銘的旁邊。
易不悟與此人唯一一見面還是當年那場百閣試練,對他不甚了解。但因為同是被天底人下津津樂道的天才,他卻比自己還要更勝一籌,不管是身世還是修為都處處壓制着自己,因此也實在喜歡不起來。
而且他刻意調換位置坐到易銘身邊,這顯然是想要接近易銘,這麽一想着,心頭就更是直冒酸氣。
正當了想要與易銘調換個位置時,室內絲竹鐘鼓聲突然響起,戲開場了。
他們要聽的是一出《慕仙記》,戲文講的就是一個魔修愛上了一位仙子,為了她與整個天庭對抗的故事。
絲竹起響起後,室內突然升起騰騰白霧,一位仙氣飄飄的白衣女伶,伴着一道悠揚空靈的歌聲,從帷幔後緩緩走了出來。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專心地看着漸漸走向戲室中央的女伶,連貓和鳥都靠在一起,趴案上一動不動。
易不悟已經看過不止一遍這出戲,他興趣不大。戲開場不久後,就将手臂撐在案上,時而看看伶人們的表演時而又看看易銘。
雷東正好似注意到他的目光,舉起酒樽穿過坐在中間的易銘向他敬酒,他回了一下。
易銘左右看了看他倆,雷東正卻突然要對他說什麽,他們之間本還隔着兩張長案之間的空隙,雷東正便将身體偏到中空隙中間,易銘也迎了上去。
兩人就這樣說了好幾句才停下,易不悟待他坐回後趕忙湊到他旁邊輕聲問:“你們說什麽了?”
易銘卻只對他豎起根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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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不悟也只好不再追問,心思再也沒辦法放到戲文中,只想快點結束問一問他們剛才說了什麽,越等便越是心癢難耐。
一直等到這出戲終于看完,戲室內的人慢慢散場離去。易不悟拉着易銘三步并作兩步走出戲室,在大堂中就急急忙忙地問道:“快給我說說,你們剛才說什麽了?”
易銘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沒什麽。”
“沒什麽那你怎麽不告訴我?”
易銘錯身避開一個向他們的方向走來的男子,邊往外走邊說:“他就是告訴我,第一幕戲結束了,接下來的兩幕會一幕比一幕精彩,讓我們專心看。”
“這就樣?”易不悟悶聲說:“我當然知道後面很精彩,我看過。下次咱們再來,你若想提前知道,我也可以告訴你。”
“我不想提前知道,”易銘說。
正當他倆準備離開取夢館時,一位打扮得樸素端莊的女子來到他們跟前,向他們福身行了下禮說:“敢問這位公子可是抱一閣的易三公子?”
易銘問她:“何事?”
她有些難為情地笑了笑說:“我是這戲館的管事鐘悅,今日找到三公子,實在是有個不情之請。”
“鐘管事請說。”
◇
他們四周人群來來往往,她用眼睛示意了一下他們,又做了個“請”的手勢,将他們帶去了取夢館後院。
見四下無人了,她才低聲對他們說:“是關于大公子的,其實也并非什麽要緊事,但今日三公子您剛好也來了,奴家便趁這個機會與您說一說。”
易不悟催促道:“你倒是快說啊。”
她越發顯得為難地說:“大公子已來館中七天七日,七日不曾沐浴更衣,又時時刻刻酒不離手。據坐到他身邊的其他客說,這味兒……挺大的。”
易不悟捂着嘴一陣悶笑。
“奴家并非是要趕公子離開,取夢館能得易大公子擡愛,實乃一大幸事。”她解釋說:“可咱們這個地方畢竟名聲在外,來看戲的客也是天南海北身份各異。
“易大公子作為世家公子,自然會被很多人認出來。近日來別的地方奴家不知,就取夢管而言,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讨論着大公子的婚事,還有……”
她頓了頓,“還有易閣主當年的一些風流往事。奴家思忖着,抱一閣畢竟是道門聖閣,如今卻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柄……”
“我明白了,”易銘退了一步,朝她行了個禮,“多謝鐘管事提醒。可他畢竟是我的兄長,我無權幹涉他的私事。我會将此事盡快告知我父親,由他來處理。”
出了後院,見貓和鳥正蹲在門口的臺階旁邊等着他們,一個孩子還坐在他們旁邊揉着它們背上的毛。見易不悟的身影後,它們又都跳到他肩趴上着。
兩人一起下了臺階時,易銘對易不悟說:“我得盡快回去,将此事他告訴父親。”
“一只靈鳥就能将消息傳過去,你又何必親自回去?”
“此事,應該親自去和他說。”
說話間,就看見走在他們前方的雷東正主仆轉過身來。
雷東正搖着扇子,輕笑道:“三公子,不悟兄弟,咱們可真是有緣。敢問二位接下來打算去哪裏游玩啊?”
不等他們回答,他又指着旁邊的一間名叫“百花深處”的酒肆說道:“東正打算去那間酒肆坐坐,聽說那百花深處的百花蜜釀,味道甘醇,芳香四溢,喝過的人沒有一個不說好。三公子可有興起一同前往?”
易不悟好不容易把易銘拉下山來,怕他立刻又想回去,便拉着他的手說:“我們也去,不能拂了雷公子一片心意。”
還未走到酒肆門口,就已然聞到酒香。一行人踏進酒肆,見大堂幾乎客已滿坐,堂中一片喧嚣——與取夢館的靜谧不同,來喝酒的人通常也喜歡閑聊。
一個人跑堂的夥計迎了上來,雷東正吩咐他說:“帶我們去一處清靜的地方。”
“好呢!幾位客這邊請。”
夥計領着他們穿過大堂去向後院,路過一個拐角處時,正好聽到幾人閑聊:“我從鳳栖閣那邊打探到的最新消息,說這易如行若不是願意鳳五姑娘,就讓他親自去找鳳栖閣主退婚。你們說他去是不去?”
易不悟朝正在閑聊的幾人望去,見是一群玄機閣紫衣道修,此刻個個眼中閃着興奮,好似心中痛苦之人終于得了報應。
“這易如行莫非是随了他父親的性子,風流成性,所以不願娶親?”
“若是圖風流快活,大可以去青樓妓館,窩在戲館裏喝悶酒,哪裏快活得起來?”
“莫不是,這易大公子已經有心上人了吧?”
“管他有沒有,有才更熱鬧呢,咱們等着看好戲就成。”
說話間對方也發現了易不悟他們,所有人都擡起頭來,一陣面面相觑。
易不悟手搭在他的棍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麽又是你們玄機閣在背後嚼我們抱一閣的舌根,這次不能說是我冤枉你們吧?”
其中一人急忙回道:“這次不算,畢竟滿朝歌城的人都在議論此事。若不想被人說,你們倒是別這麽幹呀。”
易不悟說:“別着急呀,我不跟你們理論,更不想動手。我們就是路過,你們繼續。”
說完後幾人又接着走向後院。後院有一個碧湖,湖中盛開着睡蓮。湖上還有一座亭臺水榭,亭臺四周挂着綠色的紗缦。
靠在朱紅的雕花欄杆上,吹着晴朗春日的徐徐清風,不管手中拿着的是什麽都酒,都會變成佳釀。
他們穿過寬敞的走廊去到水榭中,幾人圍坐在一張長案旁,一邊享受着稍稍帶着腥氣的微風,一邊品着傳說已傳承了上萬的百花蜜釀。一口酒倒入喉,好似真的去到了百花深處。
一誰都沒提關于易如行的事,誰都不願意此刻提出來煞風景。
雷東正與易銘閑聊了起來,他微仰着頭,嘴角噙着笑說:“我在鏡吾閣也有這麽一處水上小榭,閑暇時也喜歡去飲酒吹風。但一個人喝酒,始終沒有邀上三五位知己好友舉杯暢飲,來得痛快。”
易銘話本就不多,多數時都是別人說,他随意應兩聲。但此刻或許他心情舒暢,微微一笑,回說:“确實如此。”
雷東正又說:“我記得三公子你好像去過鏡吾閣,有一年的百閣試練正好輪到了鏡吾閣,你有參加。”
“那應該是我唯一一次參加試練,”易銘左手掌撐着下巴,右手輕輕地轉動着酒杯,望着平鋪在湖面的半湖蓮葉說。
橘貓舔着杯中的酒,對雷東正說:“你們那山頭夏天風景優美,宛如仙境。可惜夏天太短,一年恐怕只有兩個月暖和,其它時間都在下雪,實在太可怕了。”
雷東正對它說:“我從小生活在那裏,住習慣了倒也還好。”
易不悟完全融不進去他們的談話中,安靜地剝着松子喂給同樣融不進去的鳥吃。
幾人安靜了片刻,雷東正又對易銘說:“其實那次三公子你去鏡吾閣,東正就已注意到你。你身上有着一種孤冷的、遺世獨立的氣質,很令人着迷。可……當時我年紀小,不會說話,又害怕打擾到你,就沒敢上去和你搭讪。”
聽着他這話,易不悟的臉色越來越冷,在他說完後冷聲問他:“你現在怎麽不怕了?”
他與易不悟坐的位置正好相對,目光也正好對在一起,似乎在無聲地較量着什麽。
半晌之後,雷東正突然一笑,說:“不悟兄弟,從我們第一次見面,你似乎就對我充滿敵意,我們之間是否有什麽誤會?”
易不悟直接了當地問他:“你這麽兩次三番地接近我家公子,意欲何為?”
“我當年就解釋過,我想與二位結為金蘭之交。可這些年三公子一直在閉關,東正沒找到合适的時機。”
“我可沒關閉,你為不來找我?”易不悟說:“我看你想結交的,似乎只有公子一人。”
雷東正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直言道:“畢竟我與三公子不管是背景世家,還是修行造詣都頗為相似。”
易不悟端杯将酒一口倒入喉中,再重重地放下杯子,拿起放在身邊的棍子冷聲道:“這酒只能喝到這裏,”然後看向易銘,“公子,我們走。”
雷東正卻忙說:“我知道你從小由三公子收養進抱一閣,你與他情誼深厚。但你似乎沒有權力替他決定交不交我這個朋友。”
“我不想交朋友,”易銘回道:“倒不是因為雷公子你不好,只是我自己單純地不想。”
說着剛起身,忽見遠處一個酒肆的小厮急匆匆地朝他們這邊跑來,快速地繞過走廊,跑到水榭中邊大喘着邊對易銘說:“易三公子,易大公子吵嚷着說要見您。這會兒已經喝醉了,下人們正在将他往您這邊攙扶。小的前提過來通報一聲。”
易銘朝他點了下頭,也沒急着離開了。畢竟外面全是人,他不想出去讓人看笑話。
可也沒再坐下,只是拿着劍筆直地站在欄杆前。誰也不看,望着湖中一片嫩綠的蓮葉靜靜等待。
易不悟側身坐在了欄杆上,拿着棍子抱起雙臂,對雷東正說:“雷公子,我家公子與大公子有些私事要談,還得麻煩你移個步。”
雷東正的婢女朝他翻了個白眼,忿然說:“此地本就是我家公子選作喝酒賞蓮的清靜地。既然是你們要談私事,不會自己私下找個地方談去?”
“小蓮兒,不得無禮!”雷東正喝了她一聲,随後起身去到易銘身邊,向他行禮道:“三公子,今日東正好不容易才邀到你一同作飲,卻鬧得如此不愉快,都是東正的錯。現下你有私事要談,東正就先告辭。改日定會登門致歉,還望三公子別……”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有些小心翼翼起來,“別生東正的氣。”
易不悟一下跳到欄杆,走到他們中間,擋住他的視線,沉聲說:“雷公子,我覺得,這門,你還是別登。”
雷東正站起身,一把甩開扇子,耳鬓的發絲随風的的飛舞。他微笑着與易不悟對視對道:“後會有期。”
易不悟看着那對主仆順着走廊離開的背影,走到中間時,正好與提着酒壺搖搖晃晃向他們走來的易如行迎面撞上。
易如行身邊還跟着兩個酒肆的下人,在一旁虛撫着他。兩人碰面後,虛套地行着禮。
易不悟撇了撇嘴,收回目光,聽見橘貓對他們說:“你們談事,我們也先告辭。”說完,往水榭外一躍,和黑鴉一起消失了。
見他們都走了,易不悟拉起易銘的手,既不滿又委屈道,“他欺負我,”頓了頓,“你說的,欺負我就是欺負你。”
易銘說:“對,我說的。”
易不悟擡起眼簾,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們越來越遠的背影,沉聲說:“将來有一日,我必定會與他一|戰。”
“不過在這之前呢,”他語氣又放松下來,“你不要再跟他再喝酒閑談,最好連見都不要再見。”
易銘抽回自己的手,微仰着頭直視着他的眼神,“是我來想的嗎?”
易不悟嘆了口氣,怏怏地說:“我哪兒知道他那麽晦氣。”說着雙臂一擡,趴到他肩上,“下次咱們單獨出去玩兒,遇到誰都假裝不認識。”
易銘看着他,沒有回答。直到易如行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才推了他一把,“站好。”
易不悟只好又抱着雙臂靠在欄杆上,見易如行來到他們身邊後,把身後跟着的兩個酒肆的下人屏退,大灌了口酒後跌跌撞撞地去到亭臺中。
然後雙腿一軟倒在了地上,用一雙混濁的眼看着他們,打了個酒隔喃喃說:“你們可真親近。”
易銘突然像易不悟那般也抱起雙臂,往易不悟身邊踏了一步。兩人并肩而立,易銘冷冷地回了他一聲:“當然。”
他慘淡地一笑,又灌了口酒,長長地嘆了口氣說:“如果當年,我膽子再大一點,阻止她那麽對你,那你現在……”
話沒說完,只見易銘突然拔劍朝他劈頭斬了過去,劍氣帶起一陣冷風,吹得亭子四周的綠色紗缦瞬間朝外飄動。劍沒傷易如行分毫,但他身邊的長案卻在易銘拔劍那一刻,裂成了兩半。
再将劍收回劍鞘時,四周飄揚的紗缦也緩緩落下。易銘對他說:“你沒有如果,你就是個天生的孬種。”
他的聲音一向很柔和,聲線很細,說話時如同輕風拂柳。但他和易如行說此話時,那風似乎變成了刺骨的寒風。
說完他就要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安慰我的小可愛們,很感動,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