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親密

第34章 親密

易不悟聽到窗外有些響動,對着窗口說了聲:“進來。”

貓和鳥将窗戶擠開一條縫,無聲地路進屋中。

看上去它們像不知去哪裏洗了個澡。剛經歷了客棧着火,緊接着又去亡魂峽谷打了一架,它們身上本也沾了不少污漬,現在都已洗淨了。

貓跳到易銘旁邊後,先原地轉了個圈才趴下,尾巴搭在身邊。鳥也飛到它身邊蹲着,易不悟問它們:“你們不是答應過我,要替我好好保護他?為何不勸他去療傷。”

最後那一刻,易不悟全身被大火包圍,情急之下他已經掌控不了自己力道,那一掌重重地擊在了易銘身上,竟震斷了他體內的靈根。

“別說去了療傷,”貓嘆息道:“我們将靈草送到他嘴邊,他也不肯吃。”

說着随即愣了愣,擡頭看着易不悟問道:“你全想起來了?”

易不悟又問它:“他為何不吃?”

貓又低下頭,橘黃的腦袋在易銘臉頰上蹭了蹭,低喃着:“他要用自己的方式為你贖罪。”

眼睜睜地看着易不悟化為灰燼之後,他悲痛欲絕暈了過去。葉乘風将他帶回抱一閣,他醒來時,發現自己什麽都不看見了。

他在卧榻上一動不動地躺了好幾日,突然有一天,他去到大殿上,向道祖請罪。

“道祖在上,弟子有罪。”他說,“今日種種,皆因弟子心中怨念所致。弟子不該将自己對世間的惡念植入他年幼的心中,更不應該從小就教導他以惡制惡,以暴制暴。

“世間自有法度,不分善惡之人必受其害。弟子悔之晚矣,願以戴罪之身,漂泊于世,接受上蒼一切責罰,以此贖罪。只求換他早日轉世歸來,與我團聚。”

當天,他就只帶了一卷畫,離開了抱一閣,再也沒回來過。

韶華如駛,世人漸漸将他淡忘,唯有貪婪與欺騙如附骨之蛆般一刻不停地糾纏着他。他沉默地接受着一切,在無盡的黑暗中書寫着自己人生的《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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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意識到自己此生即将走到盡頭,漫長的期待與折磨終将化為虛有。在這個時候,一個比誰都像易不悟的人來到他的身邊,問他願不願意跟自己走。

他笑了,将手交到對方手中,與他一起回到抱一閣。他多麽期待可以在他們曾經一起生活過的土地上,訴說對彼此的思念,品嘗重逢帶來的喜悅。

可留給他的,依然只有失望。

大抵是人活一世,失望總會大于滿足,遺憾才是永恒的主題。罷了罷了,他對新來的騙子說:“去卯君山,殺雷東正。或者死在他的手上。”

他們之間這場恩怨,他不想帶到下一世去。

易不悟低頭看着他比記憶中更加蒼白瘦削的容顏,伴随記憶回來的還有洶湧澎湃的情感在心頭激蕩。他焦急又耐心地等待着,期待在易銘醒來時,他們會說些什麽。

不知就這麽定定地看了多久,終于,他感覺到懷中的人動了。大概是躺在易不悟懷裏姿勢不太舒服,他皺起眉頭,翻了個身。

易不悟輕輕地在他耳邊叫了聲:“哥哥。”

他睫毛顫了顫,慢慢地将眼睜開了一半,随後又閉上,低喃着:“天還未亮,你怎麽在我房中?”

易不悟默了默,輕聲說:“我想跟哥哥一起睡。”

他又睡了一會兒,才問道:“今日經卷抄完了嗎?”

易不悟輕嘆了嘆,悶悶地說:“不想抄。”

易銘從他腿上将頭移開,平躺到榻上,閉着眼睛似夢呓般說:“罰你吃酸溜溜的梅子糖。”

易不悟伏身看了一陣他,才又低喚了一聲:“哥哥。”

他好似睡着了一般,沒有回應。

易不悟在他耳畔低喃:“不悟回來了。這次,是真的回來了。”

他緊皺起眉,将臉轉身一邊。

易不悟埋下頭去,輕輕地吻上他的唇,唇齒相依間,感受着彼此呼吸的交融。

心跳越來越快,連成一片重鼓。緊緊擁抱着彼此,與記憶中每次相傭一樣親密無間。在狂熱的思念與愛慕中逐漸加重的親吻,将連空氣都變得溫柔缱绻。

易銘忽然用力地推了他一把,将頭轉向一邊低咳了兩聲,然後有些氣短地不停地發喘。

易不悟将他摟進懷裏,将頭靠在他肩上,與他耳鬓厮磨,喃喃地叫着:“哥哥……哥哥……”一聲又一聲不停地呼喚,好像能心頭那由将于分離帶來的巨大裂縫填滿。

易銘身體向後輕輕靠了過去,聲音低啞地問他:“你記起來了嗎?”

“嗯,”易不悟輕聲應道。◆

“全部?”

“全部。”

他們就這樣默默地依靠着彼此,良久,易銘才問道:“我會不會是在做夢?”

易不悟說緊了緊環在他腰間的手臂,“噩夢已經過去了。”

“可我依然看不見你。”

易不悟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臉在他微涼的掌心中蹭了蹭,“你那就多摸摸我,看,多暖和。”

易銘将右手放在他臉上,一點一點撫摸着,感受着記憶中的輪廓,“以前我時常會想,轉世回來的你會變成什麽樣子,是男的女的?是美的醜的?我還擔心……”

他頓了頓。

“擔心什麽?”易不悟問。

他嘴角微微向上揚了揚,“擔心你會變成個貓貓狗狗什麽的,總之你這一轉世,就完全不記得我了。我又該怎麽認出你來呢?”

他說着整個身子都側過去,雙只手都貼到易不悟臉上,閉着眼睛,微微偏着腦袋,又說:“誰曾想你竟是這麽原原本本地回來。老天待我可真不薄。”

在經歷了那麽多之後,他竟還說着老天待他不薄,可見他是多麽期待着這一刻啊。

易不悟聽着只覺鼻子突然湧上了一陣酸楚,只得深深地吸了口氣,把一切苦澀都強咽下喉去。輕聲問他:“我若真變成了個小貓小狗,你會不會已經有了有虎傲天和鵬萬裏,根本不想要我?”

“也是,”他說:“還得從小養到大,可真麻煩。”

易不悟憤然地在他嘴上吻了一下,随後還不解氣地輕咬了一口,才說:“你休想甩掉我。”

易銘聽着,莞爾一笑。可剛笑出聲,又停住,一滴淚從眼眶中滾了出來。

那看似風平浪靜的表面,終于還是被心中的暗湧攪碎,眼淚便停不下來,他喃喃地哭泣着:“可為何我還是覺得我在做夢?天好黑呀,我都看不見你。”

易不悟緊抱着他,親吻着他的淚珠和臉頰,安慰着:“我帶你去找聖醫,我們還可以去海仙山采仙草,練仙丹,總會有辦法讓你看見我的。”

易銘很快又強行将自己崩潰的情緒穩定下來,這些年間他已經無數次像現在這樣,崩潰又清醒,反反複複。

他再次摸着易不悟的臉,指尖從眉眼慢慢下滑,劃過那熟悉的輪廓,最後停在他的喉結上。

易不悟微仰起頭,目光落在他修長白皙的脖頸間,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喉結便在他的輕撫中上下滾動了一下。

手指在他頸間停頓了片刻後,易銘又将手指繼續向下移動,拉開他前襟,來到了他胸口那道被自己的劍刺出來的傷口上。輕撫着問他:“疼嗎?”

“不疼。”

他輕輕地罵了聲:“傻。”

易不悟忙說道:“對了,快給

我看看你的傷勢,那一掌我當時打在哪兒了?”

易銘收回手,“沒什麽好看的。”說着就要起身離開。

易不悟拉着他的衣襟不讓他走,“給我看看是不是還留着傷。”

易銘用力将衣裳從他手中扯出來,拿起枕邊的紅绫,邊系着邊對他說:“出去走了一大圈,路上就沒消停過,到現在還沒來得及沐浴,你去給我備水。”

易不悟也只好作罷起身,“那你在房中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回。”

去浴房将熱水備好,又将香爐中的香點燃後,易不悟才牽着他的手将他帶去浴房。

替他褪去外衣,搭在衣架上說:“我就在門口,需要什麽便叫我一聲。”剛一轉身,就被他抓住了指尖。

易不悟看了看被他握住的手,又看向他,低低地叫了聲:“哥哥。”

他忙放開手,将臉轉身一邊,有些慌亂地交叉着手指,指頭還有些微微發顫。

易不悟緊抿着唇,兩人就這樣稍顯尴尬地站了一陣。易不悟才小心翼翼地問他:“要不,我在屏風邊等着你?”

又靜了靜,他低聲才問道:“你不是說過,要給我搓背?”

易不悟見他說這話時,原本白皙的耳根子微微發紅。他忍不住盯着那一抹淡紅,小聲嘀咕:“我還想跟你一起洗呢。”

聲音雖小,但此刻房中靜得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起,易銘聽得實實在在。雙唇微啓,頓了頓,問他:“現在天黑了嗎?”

易不悟看了眼窗外,“沒。”

“那你天黑了再來吧,”易銘說。

易不悟頓時擡高聲音道:“可估摸着現在才午時!”

剛說完易銘就突然低下頭輕輕一笑,白皙的臉上像綻開了一簇的梨花,在紅色的绫帶下呈得格外絢爛。

他向易不悟伸出手去,兩只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那木桶坐兩個人還是有點擠,兩人的衣衫随意地扔在桶外,有的搭在衣架上,有的散落在地面。

易不悟替他取下頭上那支已經佩戴多年的木頭發簪,放到旁邊的矮幾上。不遠處香爐裏的煙袅袅地升到空中,又向四周發散。淡淡的檀香伴着水氣傳到鼻間,令人心馳神蕩。

春日暖陽從窗戶透進屋子,房中不明不暗,正好将他的皮膚襯托得越發白皙,可以清晰地看見手臂上青色的血管。

他身體僵硬,像打坐一般極為別扭地筆直坐着。

易不悟替他将一頭如瀑的黑發搭到肩上,一只身後環着他的腰,另一只手不輕不重替他按着肩。只覺得懷中那人清瘦異常,當年那一掌正打在他的心口上,蒼白的胸`前就一直留着這麽一道淡淡的五指印。

易不悟沒有告訴它指印的存在,于是他輕笑一聲說:“這都多少年了,哪還會留什麽傷。不痛不癢的,早就消了。”

“嗯,”易不悟悶聲應着。

按了好一陣,他才慢慢放松下去,側身靠在木桶邊,極小聲地叫了聲:“不悟。”

“嗯?”

他猶豫了半晌,才重新開口說着:“你給我說說,那是個什麽滋味。”

易不悟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下意識舔着自己的下唇,思忖道:“我覺得還是得講究跟誰,跟自己心愛的人,自然是快活似神仙。”

“廢話!”易銘說:“這種事情,當然跟得自己最親近的人做,難道還會有人跟自己不喜歡的人……”話沒說話,他又急急地停了下來。

易不悟緊抱着他,将頭搭在他肩上,在他耳邊低低地說:“哥哥,我帶你去見神仙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有小可愛說哥哥替不悟贖罪的行為很可笑,不合理。但我的理解是他畢竟從小皈依道門,天道是他的信仰,從這個角度來看應該不可笑吧。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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