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為什麽登山?

16   為什麽登山?

◎因為山就在那裏。◎

北京國家登山基地,地處懷柔區環湖路一號,從京華大學坐公交趕過來全程四小時零一分。

“這裏既有人工岩場也有自然岩壁,還劃出一部分來做定向越野。”從公交車上下來後,韓峥就一路為我介紹,“除了訓練費貴一點,對于我們高山探險來說,算是比較合适的訓練基地。”

“不好意思,你剛才說什麽?”我打斷了他的介紹,“高山探險?我以為我是來登山的,和探險有什麽關系?”

韓峥停下腳步,用一種很難以言說的眼神看了我好久,就在我以為他忍不住要揍我時,他才開口:“你以為戶外登山有幾種?”

我看他繼續往前走了,才松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

“登山,就……戶外和室內?”

反正我只能說的出來這兩種。

“室內攀登以室內攀岩為主,嚴格意義上來說并不屬于登山。”韓峥說,“我剛才跟你說的高山探險,是指以登頂像K2那樣海拔在三千米以上且山頂積雪終年不化的山峰為目标的登山運動。還有一種類型叫做競技登山,就包括了攀岩、攀冰,我上次參加的CXG比賽,就屬于競技登山的一種。高山探險和競技登山的區別,你知道在哪嗎?”

這次我如實搖了搖頭,陳懇地請教。

“在于對手。”

“對手?”

“沒錯。競技登山的對手是人,你需要打敗的是其他參賽者,只要比他們更快、更強,就會贏得名次。而高山探險的對手,并不是任何人,完成登頂的人也不會獲得什麽名次。”

“那高山探險的對手是誰?”我好奇起來,“難不成是老天爺?”

韓峥看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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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山就在那裏。’”他突然說了一句莫名的話,然後才道,“在被別人問到為什麽要攀登珠峰的時候,英國一個登山家這麽回答記者。這也是他留給公衆的最後一句話。1924年他消失在了攀登珠峰的路上,直到1999年,其他攀登珠峰的人才找到了他的遺體,像何山一樣,他被一座山永遠地留住了。”

在他提到何山名字的那一刻,我就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仿佛已經預料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麽。

“高山探險的對手,是山。”韓峥說,“成功登頂,是每個挑戰高山探險的人都渴望的勝利,但是挑戰失敗的人,則會将自己的生命與靈魂永遠留在那,直到下一個路過的登山者或許會撿回他的一點遺物,帶回人世。”

“這有什麽意義?”我忍不住反駁,心裏充滿對何山,以及像何山這樣的人的不認同,“難道平平凡凡地活着就這麽不能忍受?非要去送死,他們死了一了百了,可家人呢?他們考慮過給別人帶來的麻煩沒有?”

之前升起的一些對登山的興趣,在韓峥對高山探險這個詞的解說下完全被澆滅。至少現在的我無法想象是什麽促使着這幫人前赴後繼地以自己的性命為籌碼,偏要與山争個高下!

我狠狠瞪着韓峥,大有如果他要和我争論,就大戰八百回合的氣勢。

“到了。”可出乎意料的,像來脾氣不好的韓峥聽到我這樣反駁并沒有生氣,甚至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可他越是這樣,我心裏越是窩火,一種無法言明的無名之火熊熊燃燒着心肺。

“前面就是室內訓練室,葉顧問正在裏面等我們。”

“你等等!”在韓峥踏進訓練室前,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注視着韓峥的眼睛,想要看清他是否有一絲想要回避問題的跡象,然而沒有,他只是安靜地看着我,然後回答:“我不會結婚。”

“啊?”

“我父母已經離異,分別成立了家庭。我不會結婚,不會找伴侶,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我的死亡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傷害。”韓峥極其冷靜地說了一番令人覺得冷血而可怕的話,“如果你擔心我像何山一樣對自己的家庭造成傷害,這就是我的回答。”

“我不是……”我緊緊抓着他的胳膊,那一刻不知道自己是該憤怒,還是該害怕,“命……每個人的命都只有一次,你就這樣浪費不覺得可惜嗎?”

“浪費?”韓

峥反問我,黑色的眼睛裏閃爍過一抹嘲笑,卻突然問我:“你現在每天上課幾個小時?”

“啊?最多八個小時吧。”

“那剩下的時間呢?”

“就睡覺,看看小說,玩呗。”

韓峥笑了。

“一秒。”

“什麽?”

“十一月份,我要去尼泊爾參加一個冬攀項目。為了順利完成冬攀,我每天安排自己睡眠、進食、訓練、學習,在可以自由控制時間的時候,每一秒的時間都花費在為達成目标而在不斷提高自己上。何棠江,或許你覺得按部就班地學習、工作、成家立業,再加上一些閑暇娛樂,是你的人生該有的模式,但不是我的。”

他很認真地對我說:“哪怕明天就死在攀登的路上,我也不覺得自己的人生被浪費了。”

我突然覺得有些荒唐。

我竟然被韓峥教訓了,被這個不知何時會在哪座雪山上送了性命的人嘲笑在浪費人生。這讓人很不服氣,更不服氣的是,你不知道怎麽去反駁他。

“那何山呢!”情急之下,我脫口而出,“像你這樣無牽無挂的人,可以毫不在意地去送死,但是何山已經結婚了,他有了我媽還有了我,他為什麽還要冒險去送命?”

我看見韓峥眼中閃過一絲不快。很好,看來他終于要抛下那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和我吵起來了。

“你們兩個,要吵架去外邊。”

訓練室的門突然被人從裏面打開。

“不要在這裏吵吵嚷嚷,這麽大的人了,有理不在聲高,懂?”

一個高個子的中年男人從屋裏走了出來,緊跟在他身後的是劉礫。

“韓峥,不就叫你去接個人嗎,怎麽又吵起來了?”劉礫看了看我倆,似乎很無奈。

“這就是何棠江?”那個不認識的中年男人打量着我。眼神雖然直白,卻并沒有讓我覺得不快,相反,有一種暴露在日光之下被逐漸加熱的溫暖感覺。

奇怪?難道我在哪裏見過這個男人?

“顧問,他不适合登山。”韓峥直接走到那人身邊,丢下這麽一句。

被他稱作“顧問”的男人笑了,“之前說他合适的也是你。”

“他或許有一些天賦。”韓峥說,“但他根本沒有想要攀登的情感,也沒有執着。這樣的人,讓他去登山就是讓他去送死。”

我心裏微微吃驚了一下,雖然韓峥的說法讓人挺不爽的,但是仔細聽起來竟然是在為我好?這倒讓我從原本渾身炸毛的狀态平靜了一些,我看着眼前這三個青壯中年不同層次的男人,終于問出一直想問的那個問題。

“既然如此,那不如告訴我,你們為什麽想要登山?”

“我嗎?”第一個回答我的人是劉礫,“一開始只是社團招新的時候對戶外運動感興趣。哎,那時候是真沒想到訓練有這麽累,後來跟着葉顧問和學長們嘗試了幾次,就漸漸着迷起來。哎,真說不清楚是什麽時候開始着迷的?何棠江,韓峥應該和你說過,我們的登山主要是指高山探險吧?”

我點了點頭。

“雖然聽起來危險,但其實只要不去挑戰難度太高的山峰,再加上專業的訓練和指導,配上科學的攀登路線,其實并不是一件風險很高的事情。我跟着隊伍攀登的第一座山是哈巴雪山,哇,那可是我第一次登雪山,出門前因為聽了太多恐怖故事還做噩夢了,夢到自己留在雪山上下不來,最後成了冰雕。”

“可你還是選擇去了。”

劉礫笑了一笑,“因為真的很美啊。知道嗎,從你跨過雪線開始,有時候你甚至分不清腳下的是雪山的雪,還是天上的雲。我能聽到‘唰唰’的聲音,是我的靴子踩上了雪山的外衣,‘咳嚓’,我的冰鎬抓住山峰的脊梁。一路上沒有人說話,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而天空又太藍了,好像我已經穿透了大氣層暴露在宇宙的視線之下。有一瞬間,我甚至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已經不複存在,直到我注意到一道目光。”

“目光?”

“是山。”劉礫說,“山在注視着我,注視着每一個攀登它的人。就在它的注視下,我費盡力氣才一步步登上頂峰,登頂的那一刻,我聽到山說‘你好,劉礫。’”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是幻覺!”

“不是幻覺。”韓峥第二個開口了,“從踏進山的領域的那一刻起,它就無處不在。如果有人将祖國比作母親,你會反駁嗎?長江與黃河,被比作哺乳我們的母親河,雖然它們本身沒有生命,但是你能說它們沒有靈魂嗎?從被人們反複歌頌的那一刻起,被歌頌的事物就有了自己的靈魂。山也是一樣,從我們下定決心要征服它的那一刻起,它就活了過來。所以它注視着我們,我們也回它以目光。”

“嘿嘿。”劉礫笑了兩下,“聽起來是不是特別像是精神病?你別說,越是出色的登山家,精神越是異于常人。你不能說他們不正常,只是他們理解事物的範疇已經和一般人不在一個範疇內了。”

這兩個人雖然無法将我說服,卻也為我開拓了一個新的認識。至少我不能理直氣壯地說,他們的觀念就是錯誤的。

我心有不甘,看向最後一個男人,葉顧問。

“那你也是和他們一樣的理由?”

沒想到這個男人回答說:“我的理由就比較世俗了,我就這一個特長,不登山就沒飯吃了嘛。”

“啥 ?”

我錯愕地看着這男人,眼角的視線注意到劉礫扶住腦袋,韓峥氣沖沖地喊:“葉,廷,之!”

男人回以同等音量的吼聲:“沒大沒小,韓山争!不知道喊我顧問麽。”

“只想賺錢的人沒資格當顧問!”

“你個臭小鬼,等你攀登了比我更多的8000米山峰再來說教吧。”

“你等着!”

耳邊,一大一小的男人對吼了起來。劉礫走到我身旁,拍拍我的肩膀。

“他們就是這樣,習慣就好。”

登山的這一群人,我真的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作者有話說:

這一章花費了比較多的時間寫~請原諒沒有存稿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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