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一座山(二)
23 第一座山(二)
◎在山上,沒有人的命比自己更重要。◎
“怎麽可能?他要是認識韓峥,他還跑這來幹嘛。”
“噓,小聲,別把人吵醒了。”
何棠江迷迷糊糊間似乎聽到有人在說話,可當他想要聽仔細些時,那些聲音卻仿佛長了腳似的消失在他的夢裏。
這是他來到成都的第一個小時,在接機車上昏昏欲睡。
“來來來,下車不要忘記自己的行李。”
這輛車從成都開往日隆小鎮,一路開了四個多小時才抵達目的地。何棠江淩晨三點起床趕飛機,于是這一路上都在昏昏大睡,等車到達小鎮的時候他還在夢裏神游。
他是最後一個被喊醒下車的,下車後就看到一個黑黑瘦瘦的藏族小夥子在車邊等他。
“你是何棠江?”藏族小夥走上前,臉上帶着兩朵高原紅。
“你是?”
“紮西,與你通過電話的那個。這次我負責擔任你的登山協作。”紮西說着,又往何棠江身後看了兩眼,“真沒有來啊?”
何棠江疑惑地望着他,“你說誰?”
“沒,快進去吃飯吧,就等你了。”
這一次的登山團隊一共有九個人,其中四個報團的登山愛好者,四名職業的登山協作,另外還有一名領隊。何棠江因為在車上睡着了,下了車才知道消息,他們并不會在第一天就安排去四姑娘山,而是将登山的日期放在10月3日,整個行程的倒數第二天。
“前兩天會讓你們在日隆和大本營學習器械的使用,以及适應高原環境。”紮西替何棠江解釋道,“第三天沖刺登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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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報團的很多愛好者有可能之前并沒有前往過高海拔地區,所以海拔三千二百多米的日隆小鎮正好可以作為一個合适的前哨戰,篩選掉那些身體素質不适合高海拔登山的人員。
何棠江試着呼吸了幾口氣,除了呼進肺裏的空氣稍微涼了些,并沒有什麽異常,也沒有覺得活動吃力,或許這應該感謝韓峥的魔鬼訓練。
午飯時間結束後,登山團隊的協作們開始檢查每一個報名者的登山裝備,何棠江算是自認為準備齊全的,可還是被挑出了一個小錯誤。
“沒必要帶冰鎬。”紮西指着他背包裏的一樣裝備說,“像四姑娘山只有五千多米的海拔,沒有大面積的冰川和冰層,用不到冰鎬,帶在身上登山時還會成為負累。”
何棠江其實也覺得可能沒必要,但是他就是覺得冰鎬莫名的帥,尤其是只有在面臨絕境時才能使用到的這一點,更增添了幾分帥氣,所以臨出發時他鬼使神差地帶上了冰鎬,然後果然被說教了。不過他還不是被罵的最慘的一個,團隊裏一個報名者竟然連睡袋都沒帶,檢查出來的時候被領隊痛罵了一頓。
“現在是十月份,山上溫度已經很低了,晚上我們還要夜宿在四千多海拔的大本營,你不帶睡袋是想凍死自己嗎?!”領隊臉色發白。
被他罵的是一個中年人,看上去平時應該是辦公室的領導,這種時候也只能低着頭乖乖挨訓。
“不怪老大兇他。”紮西悄聲對何棠江說,“這些人以為報了商業團,雇了登山協作,就什麽事都不要操心。登山最怕的就是這種人。還有,前幾天剛有人在山上出事,老大現在抓得緊,也是怕他們出意外。”
“出事?”何棠江抓住了一個關鍵字,“是有人受傷了嗎?”
“一個女孩。”紮西的臉色有點不好看,“下撤的途中墜亡了,很年輕,是來自武漢的大學生。”
“墜亡……意思是死了?”何棠江感覺胸口冰冰涼的,“可四姑娘山不是初級登山麽,會這麽危險?”
“不要小瞧任何一座山。”紮西警告他,“這會要你的命。”
自己即将要攀登的山峰剛剛有人意外身亡。這是何棠江第一次覺得死亡離自己這麽近,仿佛就緊貼在他耳後對他吹了口冷氣。
不知道領隊是不是把女大學生登山出意外的消息,也告訴了隊伍裏的那個中年男人,何棠江午休的時候,就看到那個中年人跑到鎮上去買羽絨睡袋了。當然,在鎮上買的價格要比平時貴好幾倍,可是錢哪有命重要呢。
第一天的一整個下午,他們都在訓練裝備的使用,協作們不厭其煩地一再告訴他們如何使用登山繩,如何打八字環,如何正确使用上升器。這些都必須認真聽,否則一旦出事危及得可不只是自己一人的性命。
10月2日,何棠江來到成都的第二天,紮西找到他。
“準備出發。”
他們要向四姑娘山的大本營進軍了!
登山和一般旅游不同的是,登山者往往需要前往很多人跡罕至的地方,尤其是以登頂為目标的高山探險,在外露營更是家常便飯。四姑娘山的大本營位處海拔四千多米的地理位置,離日隆鎮的垂直距離有一公裏,而徒步距離足有二十多公裏。
何棠江他們從早上八點出發,直到傍晚才抵達了大本營。
一路走來,所有人累的連風景都顧不上看,雖然行李有馬匹馱着,但是一天之內在高海拔地區徒步二十公裏,并且垂直海拔上升了一公裏,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等到了四千米的海拔,因為疲憊以及其他原因,之前在三千米沒有出現的高原反應的人,會開始受到恐怖的高反的影響。
有人在這裏就被淘汰了。
何棠江看到那個中年男人幾乎是被兩個登山協作抗上馬的,即便隔着氧氣袋,也能看得出他的情況很嚴重。領隊在給山下打電話,叫醫療隊在最近的地方待命。
中年男人被綁在馬上的時候,滿臉都是淚水。
“我會死在這裏嗎?我會死嗎?”他緊緊抓着一名登山協作的手,重複地問一個問題,眼中的恐懼像是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何棠江心髒上。
最後,何棠江目送着男人和他的登山協作離開,而男人的行李還留在大本營。他昨天去補買的那個睡袋,最終還是沒有派上用場。
“好了!”領隊大吼一聲,對隊伍裏剩下的所有人道,“要退出的人現在可以說,費用我們退一半!”
沒有人回答,似乎沒有人想退出。
“這是最後的機會。”領隊惡狠狠地說,他有一雙狼的眼睛,看向你時會讓你感覺到威脅
,“登山一旦開始,就沒有退路!記住,在山上,沒有人的命會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直到這個時候,何棠江才明白為什麽在日隆鎮的時候,這支協作團隊會讓他們所有人簽一份安全協議。領隊的意思很簡單,即便他們出了錢,在山上一旦遇到危險,這些專業的登山協作還是會以保全自己的性命為優先。何棠江這時想起何山筆記本上的一句話,在登山的過程中人的自私會放大一百倍。無可厚非。
紮西走過來,拍了下何棠江的肩膀。
“今晚要和我一起睡嗎?我知道一個地方,風小,暖和,晚上可以好好休息。”
紮西說的地方是一個簡易的石屋,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度,這座石屋已經相當于一座別墅了。
“這屋子是我和我哥搭的,還不錯吧。”紮西熱情地充何棠江招呼,手裏拿出了高壓鍋,“今晚吃燒雞。你吃辣不,不吃我少放點調料。”
何棠江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在四千多米的高度,竟然有人請他吃燒雞。
“吃!”他瞅着亂石頭林立的大本營,惡狠狠道。
這一晚上,何棠江沒怎麽睡着。他的大腦就跟一個高速旋轉的螺旋槳,總是在旋轉重複,思考着不同的事。一會想到了被迫下撤的那個男人挂滿鼻涕眼淚的臉,一會想到了自己簽字的安全協議,又想起紮西做的那只熱氣騰騰已經被他們倆分吃幹淨的燒雞。
最後,想到了韓峥。
“只要沒死,就可以繼續練。”
何棠江入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對于韓峥來說,恐怕連死亡也無法阻止他繼續登山。
“醒醒,喂,起來了。”
因為太困,也因為太冷,紮西的聲音遙遠得好像是從山谷的另一邊傳來。
何棠江費了吃奶的力氣睜開眼睛,注意到紮西已經在收拾兩個人的行李了。
“幾點了?”
“兩點半。”紮西綁好最後一根繩子,擡頭看向何棠江。
淩晨的黑夜中,只能看到那雙發亮的眼睛。
何棠江聽見他問。
“要開始登頂了,你準備好了嗎?”
作者有話說:
死亡在海拔八千米。
我覺得這個名字挺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