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一座山(完)

25   第一座山(完)

◎與你道別,非出于本意。◎

“我愛你,親愛的,睡個好覺。”

男人最後的聲音逐漸飄遠,随着信號消失,電影到此落幕。

何棠江看見自己的臉龐倒映在黑色的電腦屏幕上,在那屏幕上,他看到自己的神情,麻木困惑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瘋狂。從四姑娘山回來已經是第十天,這十天裏他将這一部電影來來回回看了二十遍。

在從四姑娘山大峰安全下撤回到日隆鎮的時候,領隊找到了何棠江,交給了他一本書和一個光盤。

“看完它。”

只是簡單的三個字,卻使那時候幾乎和外界封閉的何棠江有所觸動。他看着領隊手裏明顯是粗制濫造的盜版書書,沒有出聲音詢問。或許那時候他已經知道了,這會是什麽。

這是揭開他命運的鑰匙,與何山留給他的那一把不同,這一把鑰匙打開的是何棠江自己的命運。

1996年珠峰山難。這是一場因為惡劣的天氣以及人為的失誤,而導致的格外慘烈的山難,也是上個世紀繼馬洛裏之死後,珠峰留給登山界最深的一道傷痕。在那之後,山難幸存者相繼出書回憶當時的情況,這才有了何棠江手裏的書和電影。然而這個着名事件中最觸動的何棠江的,既不是力挽狂瀾拯救了多人性命卻痛失摯友的俄羅斯人,也不是為營救夥伴而葬送了自己性命的新西蘭向導,更不是這生生吞噬了9個人的生命叫人痛罵的噩運!

而是最後一個遇難者霍爾打給他妻子的電話。

當時他困在海拔8700米的高度已經一天一夜了,在這個最致命的高度,沒有食物,沒有氧氣瓶,他堅持了24個小時,然而卻不可能更久。他的聲音還在通過對講機傳遞到營地,而他的人卻永遠留在高山無法回來——因為惡劣的嚴寒,幾位曾試圖去救援他的夏爾巴人都半途折返。

這位在最高海拔堅持了最久的罹難者,在無法前去救援他的夥伴們的幫助下,與妻子撥打了最後一個衛星電話。

遙遠的大洋另一端,新西蘭還是深夜,霍爾與妻子道別。

“我愛你,甜心,睡個好覺。”

說完這句話後,他自己卻先睡着了,永遠地沉睡在珠峰海拔8700米的冰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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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棠江将記錄1996年珠峰山難的電影翻來覆去看了二十多遍,尤其注重去聽最後霍爾對妻子的告別,每一字每一句他都恨不得放慢十遍來聽。他想從中聽出些什麽,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也許他只是想知道如果老天給何山一個機會,何山會不會同樣選擇在彌留之際給自己的愛人留下遺言,也許他只是想知道——

如果是他自己被困在8700的絕境……,不,他絕不會去打這個電話!讓前一秒還聽見你聲音的親人,下一秒就必須接受你的死亡,世上絕對沒有比這個更殘忍的事!

“何棠江……糖漿……”

“何棠江。”

一雙手阖上他面前的電腦。

何棠江回頭,着才看到韓峥、劉礫在他的身後已經不知站了多久,旁邊是手足無措的肖丁,肖丁還在對其他人解釋。

“我說過吧,回來後他就一直這樣,已經快兩個禮拜了。除了上課吃飯睡覺,他就是窩在宿舍裏看電影,一個字都沒說!”

“他瘋了……”

“我沒瘋。”何棠江突然怒吼回去,“我沒瘋!”

肖丁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好好好,是我瘋了行吧。”

“何棠江。”韓峥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上前拽住他的胳膊,“跟我走。”

何棠江沒有反抗,或許他早就等着有人将自己從那個不斷循環的死角裏拉出來了。劉礫和肖丁遠遠跟在他們身後,沒有打擾他們的交談。

直到找到了一個遠離人群的僻靜樹林,韓峥才停下來。

“還有不到一個月,我就要去尼泊爾。”韓峥開口說出的卻是毫不相幹的話,“這一次尼泊爾冬訓結束後,明年我會前往K2。”

何棠江猛地擡起頭。

“K2?”

“何山去過的K2。不過在此之前,我會在明年春季去一趟珠峰,珠峰無氧登頂成功的下一個目标才是K2。現在我問你,何棠江——”韓峥漆黑的眼睛看着他,“你要和我結組嗎?”

一直沉浸在負面情緒中的何棠江,大腦思緒空白了片刻。這是怎麽回事?結婚?誰和誰,韓峥和他?

“結……結組?”何棠江好一會才聽清楚韓峥剛才說了什麽,然而這卻讓他更加茫然了,“結組是什麽?”

“高山探險有兩種方式,或許不止兩種,但是被人們明确分類的登山方式卻劃分為兩種。喜馬拉雅式登山,和阿爾卑斯式登山,結組是阿式登山常用的一種方式。”韓峥說。

喜馬拉雅式登山是大部分商業登山團隊采取的登山方式,利用更多的人員、物資,更長的周期,以及更科學的策略,通過在數個登山營地裏緩慢輾轉,最後幫助團隊裏成員完成登頂的目标。比起考驗個人能力,更考驗團隊的作戰。

何棠江初登四姑娘山大峰,采取的就是典型的喜馬拉雅式登山方式。

而阿爾卑斯式登山則更是純粹拷問個人能力,通常只有2-3人結成的一個登山小隊,中途沒有補給,沒有高山協作,必須靠自己克服一切困難。相比起蝸牛搬家式的喜馬拉雅式登山,阿式登山更偏向于挑戰自我的個人冒險。既便如此困難,依舊有很多非常出色的阿式登山家只靠自己一人就征服了所有的8000米高山。但是阿式登山的風險也遠超于尋常,所以這裏就出現了韓峥提到的“結組”。

結組通常出現在有登山夥伴的高海拔阿式登山之中,用結組行進的模式可以提高雙方的安全,但是同樣的,一旦一方出現低級錯誤另一方也會受到牽連。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沒有比這句再适合不過的形容了。

在聽韓峥講解完結組的意義後,何棠江感到更加不可思議。

“你找我結組,你确定不是送命?”

“當然,不是現在的你。”韓峥說,“事實上如果你不出現,我本來不打算與任何人結組,自己完成所有的登頂計劃。”

何棠江總算見識到了什麽叫做狂人,然而韓峥說話信誓旦旦的模樣,卻讓人生不出懷疑——他是真的會這麽做。

“為什麽找我?”何棠江撓着自己的腦袋,“我自己這邊還一片亂,什麽都沒理清呢。”

“不,正因為你已經清楚了,所以才混亂。”韓峥看向他,“你不甘心的,是自己最終還是走上與何山一樣的道路。”

步上他最厭惡的男人的後塵,甚至會和那個男人一樣傷害他最重要的人!此時被韓峥毫不留情地點破這件事,何棠江才後知後覺,他竟已走上了何山的老路!可是他和何山不一樣,他無法面對母親的眼淚。

“……我不會再去登山了。”何棠江閉上眼,過了許久,聲音像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的,“你去找別人結組,別來找我。”

韓峥認真看了他好一會,注視着他臉上的每一絲表情,須臾,一言不發地走了。看他離開時的背影,似乎也有已經生氣。劉礫在不遠處看着他們倆,直到這時候才走了過來。

“我還以為他會一直當獨行俠,沒想到第一次邀請別人結組就被拒絕了。哎呀,活該,早看他平時拽的那二五八萬的模樣不爽了。”劉礫笑着搖頭,似乎有些幸災樂禍,又似乎是為了緩和氣氛才故意這麽說。

“如果你也是來勸我……”

“我不是來勸你。”劉礫拍了拍何棠江的肩膀,“只是糾正你對我們一個誤解。你真的以為我們嫌自己命大嗎?”

什麽?何棠江茫然地擡起頭。

“我是說,我們每一次登山雖然都是抱着登頂的目标而去,但是同樣的,我們也抱着一定會成功的自信。”劉礫說,“沒有人會把登山看做一場必死的冒險。何棠江你啊,別以為好像所有登山的人都是去送死的。相反,正是因為相信自己一定會活着回來,我們才去登山的啊。”

他揉了揉何棠江的腦袋,也走了。

所有的生離死別,都非出于本意,雖然我們熱愛高山,但同樣摯愛生命與親人。

對你道別,不是我所願。

留你一人,不是我所願。

“我愛你,甜心,睡個好覺。”

直至此時此刻,何棠江才終于明白了霍爾最後的遺言。

那是不舍,也是珍愛。

“你、你怎麽了?”肖丁看着劉礫和韓峥相繼離開,又見何棠江蹲在地上用手捂着臉,“他們罵你了?”

“別管我。”

何棠江用雙手捂着眼睛,感覺自己十八年攢着的淚水,都在這幾天流光了。真他麽的丢人。

“肖丁。”

許久,何棠江深吸一口氣。

肖丁連忙應到:“嗯?在,在!”

“要建社團,得去哪裏申請?”

作者有話說:

今天糖漿心情不好,沒有出門賣藝,就由親媽來替他感謝:^o^

感謝白夜聲嚣,以及就是那個智障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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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阿歪和編輯預定5月2日入V,看看V後排幾個榜單會不會人氣多一點。

嗯,因為沒有存文,所以入V前兩天可能會不定時失蹤攢文。

明天會繼續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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