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尼泊爾嘿(七)

43   尼泊爾嘿(七)

◎山的模樣。◎

“你若是來得再早一點。”走在前面的人踏過積雪對他說,“就可以在山下看到漫山遍野的杜鵑。”

漫山遍野的杜鵑花?

我在腦海中想象着那個情景,不經有些向往。

“那得是什麽時候?”

“每年的四月份。”滕吉說,“杜鵑花會盛放在山坡的每一個角落,徒步行走的人必須十分小心,才能讓自己不踩上他們。”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就變得不那麽向往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四月份也是尼泊爾的雨季吧。”

滕吉笑了起來,“不經歷苦難,怎麽見美景?就把螞蟥們當做護花使者來看,不就浪漫許多了嗎?”

“謝謝,我可不想要會吸幹我血的護花使者。嗯,怎麽不往前走了?”

滕吉轉身,指着前方的一處告訴我。

“到了。”

我過了一陣才反應過來,滕吉說的到了,是指抵達了安納普爾納峰的大本營。這一路上,我不止一次詢問過他究竟還要多久抵達,在離開密林的時候,滕吉告訴我快樂,在路過魚尾峰的大本營的時候,滕吉告訴我快了。但是這個“快了”,就像吊在毛驢面前的的一根胡蘿蔔,看着近在咫尺,卻怎麽也無法抵達。

就在我心裏已經放棄關心抵達的時間時,滕吉卻告訴我,我們到了。世界第十大山峰——安納普爾納峰的大本營,就在眼前。

在最後一絲太陽餘晖之下,我首先看到的是兩根瘦長的黑影。過了好一會才分辨出來,那是兩根豎立在地上的木棍,足夠兩米多高,兩根木棍之間挂着一塊簡易的木牌,上面用英文寫着“我們誠摯地歡迎所有前來此地的訪問者——海拔四千一百三十米,安納普爾納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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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字刷的是赤黃色的油漆,在黑色的背景映襯下格外顯眼。旁邊還有一個低矮一些的黃色木牌,上寫“安納普爾納大本營”,還有一些其他說明文字。在看到木牌後面的營地時,我才意識到,這是真的,安納普爾納峰的大本營就在我眼前。

因為天色将暗,有不少人從其他前哨營

地返回大本營,他們在看到我和滕吉這個标準的“協作-新人”組合時,并不感到意外,有幾位熟人還和滕吉打了聲招呼。

“如果你要找人的話,可以去入口處的一號帳篷。”滕吉說,“那裏會有一些常駐的管理人員。”

“常駐?”我張大嘴,“住在在海拔四千米的登山營地?”

物資呢?開銷呢?生活不會不便利嗎?

“他們一年中至少有三到四個月的時間會留守在大本營,算是常駐了。至于水與食物,有挑夫會挑上來,山上沒有別的開銷,要想以自己的資金維持四個月的生活,對他們來說不成問題。唯一的問題是大本營信號時常失靈,只有一部衛星電話可以一直對外聯系,比較封閉。”滕吉想了想,順手回憶了下自己的當年,“我剛出來的時候,家裏的兄長就在我這裏介紹我當了一年的挑夫,正是在這裏攢下了資金讓我有錢去報名向導學校。”

從挑夫到初級向導,再到高級的登山協作。如今獲得了尼泊爾全國都只不過幾百名的國際高山協作的資格,滕吉是自己跌爬滾打一路艱難走上來的。

想到自己是與這樣的人一起陪伴着上山,心裏感到可靠的同時,又不免有些愧疚。登山者們對于夏爾巴人們無止盡的需求,不斷高漲的商業化登山,恐怕也是迫使無數夏爾巴人走上這條危險求生之路的原因之一。

“滕吉你說的香格裏拉是哪裏呢?”

我還記得第一次詢問他為什麽要登山時,滕吉給我的回答。

“你知道嗎?”滕吉沉默了一會,對我說,“數年之前,只有國外的登山者才會得到登頂認證。夏爾巴人即便陪同他們一起登頂,替他們承擔了絕大部分負荷和開拓的工作,也不會得到登頂證書。有的人十數年在珠峰走了無數個來回,珠峰的登頂者名單上卻從來沒有記載過他的名字。登山家們将登頂山峰視作榮譽,而對我們大部分族人而言,登山卻只是謀生的工具。”

“其實有一段時間,我也不明白為什麽這些登山家要執着于登頂,甚至不惜自己生命。我曾經也怨恨過他們,直到後來我遇到了一個人。”說到這裏,滕吉眨了下眼睛,“那是很長的一個故事。如果你只是問我的香格裏拉在哪,我能告訴你的事,我所尋找的香格裏拉,是一個未來,一種可能,任何夏爾巴人都不用再為生計去亡命登山。我們可以從事其他職業,可以在城市生存,可以像你們的孩子一樣安逸平凡地生活。如果我們登山,也只是因為熱愛才登山,而不是為了活命。”

我心情沉重起來,“會有那樣的香格裏拉嗎?”

滕吉笑了,“只要去找,總能找到的。瞧,那是你的朋友嗎?他向我們走過來了。”

我這才注意到,大概是因為我和滕吉在大本營門口停留了太久,不知道是什麽人通知了韓峥,竟然把他也給喊了出來。

很快,我就知道這個“告密人”是誰了。

那是一個有點眼熟的大塊頭,左臉頰上被劃傷的傷疤還沒長好,卻一點不影響他的活躍。

“我看到一個東方人站在營地門口,就想到有可能是來找你的。”安迪·霍克對韓峥有點邀功地說道,“不用太感謝我啦,把我介紹給你的朋友認識就好。”

韓峥理都沒理他,徑直走到我面前。

“我以為你知道分寸。”他一開口,語氣就如一陣寒風,“在腿傷還沒好全的情況下就跑到這裏,你這是跟誰學的莽撞?”他眼睛瞥了滕吉一下。

聽他這麽說,我才想起來自己腳上的傷口。這一路走來,整整兩天,竟然忘記它了,直到這個時候才感覺到隐隐的疼痛,真是夠可以的!心裏來不及佩服自己,我連忙道:“我并不打算登頂,只是想過來一次大本營,也雇傭了專業的夏爾巴協作。”

“為什麽?”

韓峥問。

我看他神色認真,也認真地回答道:“一開始是不服氣你出爾反爾甩下我來到尼泊爾,後來是自己想見識一下更廣闊的登山世界,來到這裏的每一刻我都有新的認識。”

“那你可以繼續在山下增長你的新的見識。”韓峥冷笑道。

“那不一樣。”我說,“我想親眼見證你拿下冬訓的名次。”

韓峥明顯怔楞了一下。

這句話藏在我心底好久了,這份後悔也一直隐隐醞釀,直到那天禹山山親口說出韓峥是為了尋找我才下山參加救援,心裏的這份沖動便再也按捺不住了。

韓峥并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脾氣很壞,為人刻薄,眼中除了登山可以說是不存他物。然而這樣的他,卻是一位可靠、出色的登山夥伴,前幾天的事情驗證了,他也是一位絕對不會抛下同伴的登山者。

如果我注定要去做一些有風險的事,為什麽不尋找一位可靠又值得信賴的同伴呢?

我看向韓峥。

“如果你拿下冬訓第一,請做我結組的同伴。”

韓峥反問,“憑什麽?”

“只有在你證明了自己之後,我才能證明你沒有選錯人。”我說,“只有确認了你的強大後,我才能以你為目标,督促自己達到像你一樣的高度,直到再一次成為與你一起登山的同伴。”

“你為什麽要登山,何棠江?”

沒想到韓峥會問我這個問題。

我可以回答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然而這一刻,看着眼前的安納普爾納峰,我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個。

“因為我想看一看,頂峰是什麽模樣。”

峰頂的景色,只有登頂者才能看見。我想知道那讓何山和諸多登山者一度着迷的景致究竟有何迷人之處,我想知道那些巅峰到底能不能用我的雙腳親自去丈量。

我想再體會一次狂風呼嘯,背生雙翼的夢境;我想再感受一次山岚簇擁,靜默注視的目光。

山吶,究竟是什麽模樣,不走近它們是看不穿的。

這或許,就是我登山的理由。

作者有話說:

尼泊爾呀,尼泊爾嘿,尼泊爾啦~尼泊爾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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