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尼泊爾營救(九)
45 尼泊爾營救(九)
◎所以我更不能放棄。◎
禹山山曾經養過一只倉鼠,那是他十三歲生日時母親買給他的。
小販将一群倉鼠裝在灌滿木屑的塑料箱子裏,沿街叫賣。那些小生命瑟瑟發抖,揮舞着小爪子吱吱叫着,眼睛都還睜不開就成了商品,可愛又可憐。禹山山母親給了小販五元錢,讓禹山山挑一只合眼緣的帶回家。
挑那一只呢?禹山山蹲下`身,握着小拳頭選了半天,最後帶回了一只自認為最可愛的小倉鼠。
這是他養的第一只寵物,很是精心伺候了一個禮拜,然而一個禮拜之後小倉鼠卻日漸衰弱,眼看就要活不了了。那時候禹山山還不明白這種街頭的“星期鼠”都是活不長的,他想盡一切辦法想要救回這只小生命,拜托母親買了藥,親自喂着小倉鼠喝了下去,還是不見好轉。最後,禹山山小心翼翼地把倉鼠用毛巾捂着捧在手裏,用自己的體溫暖和着,這個可憐的小生命才緩了一陣過來。
禹山山還來不及開心,就聽見大人們在一旁議論。
“這鼠過不了夜吧?”
“估計今晚就要死了,讓山山抱着一只死老鼠合适嗎?”
死?
禹山山看着懷裏有着呼吸,正在微微顫冬的小生命。
它會死嗎?變得像那些被切開腹部的雞鴨魚一樣,變得像餐桌上的那些動物一樣,最後只成了一塊沒有生命的肉?而且還是死在自己的懷裏,變成一具幹冷的屍體。
那天晚上,禹山山沒有抱着小倉鼠過夜。
第二天,他在籠子裏看見了一具小小的,再也不會動彈的屍體。
【真可憐。如果你抱着它過一晚上,說不定就不會死了。】
腦中有人在嘲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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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小鬼。】
是我的錯嗎?
禹山山問自己。
如果我抱着它過夜,溫暖它而不是畏懼它,是不是它就能活下來?
然而他沒有,那只幼小的生命在寒冷中度過了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夜,冰冷的沒有溫度的寒意,一點一點奪走它的性命——就如同此刻。
禹山山抱着自己的雙肩瑟瑟發抖,感覺自己就化身成了那只被抛棄的倉鼠,被丢棄在寒冷的夜下,只能任由死神一點一點奪走他僅剩的溫度。
好冷啊。
冷意摧殘着四肢,已經凍得沒有知覺。╩
好熱啊。
大腦卻是一片火熱,懵懵懂懂,迷迷糊糊,仿佛身處岩漿。
極低氣溫下導致的失溫症,讓禹山山失去對溫度正确的感知,唯一留存的理智提醒着他,自己正在鬼門關徘徊,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最後一刻他想起的竟然是兒時的那只倉鼠。
被小販當做玩具販賣給孩童的倉鼠,被孩童選中帶回家圈養的倉鼠,它知道自己的一生只有短短的一個禮拜嗎?如果它有感知,是否會希望自己從不曾來過這世上。
禹山山在昏迷中環住自己,好冷啊,原來寒冷是這樣可怕的事情,好後悔啊,如果那時我抱着那只小倉鼠,它是不是就能活下來?
如果我讓它活了下來,是不是此時也會有人給予我溫暖,讓我活下去?
還是說,他會宿命般地死在同樣的寒夜裏,活不過他人生的“第一個禮拜”。因為沒有人騰出一雙手,來溫暖這只即将凍死的“倉鼠”。
禹山山感到身上的雪層傳來輕微的晃動。
他的神志已經不太清楚了,然而這一輕微的晃動卻猶如晴天霹靂打入他的識海,讓他意識到是有人來救援,他們在找他!
我在這裏!
我還活着!
他費盡全力想要伸出手,卻動彈不得,聲嘶力竭想要喊出聲音,卻無法震動聲帶,只能聽着搜尋的腳步越過他,又向別處走去。
別走,我在這!救我,我要活着!
小倉鼠不甘心地發出悲鳴,看着小主人越來越遠去的背影,用盡全力想要發出一聲呼喚,去挽留那雙放棄了它的溫暖的手。
不要抛下我,我想活着!求求你!
正在倉鼠絕望地發出低鳴時,有人穿透雪層,用力拽住了它的胳膊。
“在這裏,我找到他了。”
那雙溫暖的手,把倉鼠小心翼翼地捧在懷裏,用自己的體溫去感染它。
啊,真好。
禹山山閉着眼想,我沒有丢下它。
……
“找到人了!還有氣息嗎?好,我派人前去接應你們。”
無線電裏傳來的最新消息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約瑟夫坐鎮指揮,對所有留在大本營的人道:“準備幹淨的毛毯,羽絨被,巧克力,調高帳篷裏的溫度,誰有貼身的保暖用品?”
“我!”在一旁翹首以待的何棠江拿出幾個暖寶寶,“這些可以嗎?”
“沒有再好的了。”約瑟夫□□了一把他的頭發,“他們已經返程。你們做好急救準備,我聯系山下的醫院派直升機。”
何棠江翻出身上所有的暖寶寶,目前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
“這些有用嗎?”他惶急地詢問身邊的人。
唯一一個算是認識的同伴,安迪·霍克回答他:“有用。如果是失溫症,這些貼在關鍵部位可以迅速幫助傷者提高體溫。說實話,約瑟夫決定暴風雪停後才出發救援,他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難得了。”
韓峥和滕吉作為整個大本營實力出色的幾人之一,理所當然地被約瑟夫選中加入了救援隊伍,而何棠江留在營地,有些茫然。
他知道登山随時可能會出現意外,但是在今天之前,“意外”就像隔着一道玻璃牆的裝飾品,更多只是一個警
示,他從沒想到它會來的如此突然,如此貼近。
禹山山的落難讓何棠江看到了自己的淺薄,也讓他切實感受到了山的恐怖。任何心理準備在真正的死亡面前,都薄弱得不堪一擊。
何棠江第一次對山産生了畏懼。
此時,他再想起自己痛斥韓峥的那些話,突然覺得無地自容。韓峥肯定比他更了解山的可怕之處,他不像之前初出茅廬的何棠江,滿心只有對登山的興奮和雀躍而忽視了真正的恐怖。
山,不僅讓人憧憬,更讓人害怕。這才是它真實的面貌。
安迪·霍克仿佛明白他在想什麽,拍了拍他的肩膀,“接受恐懼才是登山的第一步。”
他沒有說下去的是,很多人往往在這第一步就退卻了。當他們真正意識到高山的恐怖之後,終其一生,都再也不會踏上高山半步。
何棠江把腦袋埋在臂彎裏,這時候才擡起頭。
“你們真的很厲害啊。”
“嗯?”安迪·霍克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發抖。
何棠江苦笑着說,“明明離死亡這麽近,卻還一次又一次地挑戰山峰。沒有人能輕易做到這些事吧。”
安迪·霍克說:“所以才總有人罵我們是瘋子傻子,是浪費生命的笨蛋。哈哈,不過我本人倒是不介意他們這麽罵。你害怕了嗎?”
“害怕,很怕。”
聽到何棠江這麽回答,安迪·霍克稍微有些失望。
“害怕到如果不給自己足夠的信心,我再也不敢輕易地攀登任何一座八千米雪山。”何棠江握緊拳頭,“像韓峥那樣訓練強度是非常有必要的,回國後我也要先從幾座容易攀登的雪山開始練習。我還得先去報名幾個登山訓練營,把基本的攀岩和攀冰技巧學會。”說到這裏,他自嘲道,“想做的事情太多,這麽一來,我好像連害怕的時間都抽不出來了。”
“你就沒有想過放棄嗎?”安迪·霍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比起做這麽多事,放棄登山容易多了吧。”
何棠江點了點頭。
“是很容易,一了百了,再也不用擔心。”
“是吧。”
“但是,我不甘心。”何棠江看向他,“因為太辛苦而放棄鍛煉,因為太疲憊而放棄努力。放棄太輕松了,人人都可以做到,但堅持太難了,做到它才困難。我無法原諒選擇了放棄的自己。我不想幾十年後回憶起今天,會後悔說,‘要是當時再堅持一下就好了’,‘要是我沒有放棄就好了’。我不想說這樣令人後悔的話。”
登山的第一步是認識山的恐怖,第二步則是在認識恐怖之後還能擁有堅持下去的勇氣。
安迪·霍克看着這個東方的青年好久。他從沒有見過一個人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克服恐懼,尋找到堅持與勇氣。
“他們回來了!”
營地外傳來人們的呼喚,亂哄哄的一片。
何棠江立即跳起來向營地外跑去。
“喂。”安迪·霍克突然喊住他,“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很厲害的登山家。”
何棠江回頭笑了。
“有。所以,我更不能放棄。”
作者有話說:
不是這裏,也不是這個人南風知我意。
預防針打得好像有些早了,哈哈,虛驚一場~
感謝親愛的sunsetbright的地雷~麽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