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為自己而活
55 為自己而活
◎何棠江終于有了爸。◎
何棠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踏上南下的列車的。
從顧沛告訴他她老媽準備再婚的消息開始,他的腦袋就一直是渾渾噩噩,在這個狀态下,就連韓峥也不忍心再給他加重訓練負荷。
學校正式放寒假的時候正是一月底,離春運大潮還有兩周時間,然而即便如此,長途汽車票和火車高鐵票也已經是一票難求。何棠江搭乘1月31日的高鐵班次回靖南市,搶到了最後一張二等車廂票,坐在他隔壁的是一對年輕的夫妻和他們的小女兒。女孩還很小,被母親抱在懷裏,有時就會拿那雙懵懂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何棠江,也會舉起小手指着何棠江對自己媽媽咿咿呀呀地比劃着什麽。
女孩的媽媽抓住她的小手握在自己手心裏,對何棠江歉意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嗎?”
“沒有啊。”何棠江說,“她很乖,又乖又可愛。”
年輕的母親回以一個笑容,繼續輕聲逗弄自己的小女兒,不一會又拍拍女兒的後背哄她入睡。她的丈夫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們倆,這個年輕男人眼眸低垂,笑意從嘴角不經意地沁出來。
何棠江有些羨慕。
在他的記憶裏,父親永遠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顧萍從來不對他提起過有關何山的事,但是同樣的,她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從沒讓何棠江覺得沒有父親照顧的他,與其他孩子相比有任何不足和缺憾。
他們偶爾有時間也會結伴出去游玩,但是去的地方都不遠,頂多就是靖南市內的人民公園,或者是郊區的寺廟。何棠江幼時的記憶裏,在他很小的時候,顧萍也是這樣抱着他出門的,一雙手緊緊托着他的小屁股,抱着兒子出門拜訪鄰居或者游玩散心。而等他上了小學後就不愛被媽媽抱着了,總喜歡一馬當先地走在前面,還要嫌棄媽媽為什麽不能走快點。
記憶裏,他們母子倆最後一次一起出門還是在高考前夕。那時候何棠江的傷勢剛剛恢複,又即将面臨高考,顧萍不放心,便帶着他去附近香火最旺的一個寺廟燒香許願。
何棠江是最不耐煩這個,顧萍要他跪下來拜菩薩的時候他總是說“心誠才靈,心不誠則不靈,我拜了才是對菩薩的不敬”,然後就被顧萍追着屁股打。到最後,何棠江還是被他老媽按着腦袋,不情不願地磕了三個響頭。
何棠江對着神像磕頭的時候,顧萍就在旁邊念念有詞。
“菩薩保佑我兒子身體健康、平平安安,菩薩保佑我兒子考試順利、正常發揮,菩薩保佑……”
Advertisement
何棠江在一旁好笑道:“老媽你許這麽多願,菩薩哪來的及聽?”
然後不出意外又被揍了一頓。
現在想起來,從小到大,老媽每一次帶他去寺廟燒香,說的都是“菩薩保佑我兒子怎樣怎樣”,從來沒聽見她為自己祈禱過。
“你怎麽了,暈車嗎?”
正抱着女兒哄她入睡的年輕女人,詫異地側頭,看見坐在旁邊的大男孩突然用手撐住太陽穴,手掌遮住了雙眼。
許久,她聽見男孩有些沙啞的聲音回複說:“只是有些頭暈,沒事。”
年輕女人收回目光,不再多問。
廣播裏播報靖南站到了,何棠江起身背着自己的行李下車,臨走之前在車廂門口又回望了那一家三口一眼,那位年輕的爸爸正手忙腳亂地在妻子的指導下給女兒兌奶粉。
他收回目光,下車離開。
顧沛早就在車站外等着了,老遠看見何棠江出站,就要幫他提行李箱。
“我自己來。”何棠江阻擋了小舅要幫他搬運行李的手,“都多大的人了,這點東西還是搬得動的。”
顧沛沒有在說什麽,兩人上了車,車子開出了車站,許久,顧沛才開口。
“是個律師。”
何棠江知道他在說什麽,沒說話,顧沛繼續說了下去。
“本來是給我相親,正好對方的兄長也陪着一起去了,兩人就聊上了。比你媽媽大三歲,前妻出國,有一個女兒,今年十三歲。”
哦,晚婚晚育,大齡高富帥。
何棠江面無表情地聽着。
那女兒正值中二期,不知道會不會針對老媽,後媽難當,更何況是還有一個青春期的繼子女。
何棠江坐在後座,默不作聲地聽顧沛一一道清那個男人的家底,半晌,開口:
“他們領證了?”
顧沛楞了一下。
“沒有。”他頓了一會說,“明天。”
明天就領證,這個時候才喊我回來,要是晚一點我連自己什麽時候多了一個後爸都不知道!
何棠江有些氣惱,又沒有發洩的立場,畢竟是他先違背了母親的心意,他只能緊緊攥緊拳頭,想着要是見面發現那個男人對老媽不懷好意,一定要用這幾個月鍛煉出來的肌肉讓他見識到厲害。
顧沛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
“你以為是誰教我打電話給你的?”
何棠江一愣。
“我媽……”
“今晚八點,瑞麗大酒店,牡丹廳。位置已經訂好,他們已經提前到了,就差你了。”
何棠江看了下手機,現在是七點零五分,他又看了下自己身上皺巴巴的衣服,突然着急起來。
“
小舅你先放我回家,我換一身衣服再去!”
“又不是你結婚。”顧沛無所謂地說。
“我要給我媽撐場面啊!要讓他知道我們家還是有男人撐着的,讓他不敢欺負老媽。”
顧沛笑了一下,還是調轉回頭,順了何棠江的意。
七點五十五分,何棠江換好衣服,急匆匆地趕到酒店。顧沛先去停車,何棠江自己進了大堂,然後在服務生的指引下到了牡丹廳的門口。包間門并沒有合攏,隐隐約約能聽見裏面的人聲。
“小萍姐,這裏的龍蝦做的還沒你的好吃。”
只聽到一個小女孩清脆悅耳的聲音,帶着點甜意在沖他老媽撒嬌。
旁邊一個聲音低沉的男聲喝道:“沒大沒小,喊什麽呢?”
“小萍姐小萍姐小萍姐!我就要這麽叫!喊阿姨多老啊,又不像老爸你似的未老先衰。”
何棠江能聽到他老媽帶着笑意說。
“這輩分可亂啦,不過琳琳喜歡喊什麽就喊吧,改天我再給你做一次龍蝦。”
“那我要吃蒜泥味的!”艾琳琳正抱着顧萍的胳膊撒嬌,就看見包廂的房門被人一推,一個有些瘦黑的年輕人站在他們面前。
“媽。”
顧萍應了一聲,靜靜道:“過來坐吧,這是你艾潇叔叔,這是你叔叔的女兒艾琳琳,今年剛上初一。”她又對另外兩個人介紹道:“這是我兒子何棠江,現在在北京讀書,剛放假回來。”
艾潇熱情地站起來,為何棠江拉開椅子。
“來坐來坐,這麽晚才到,坐火車坐累了吧。服務員,可以上菜了,先上份量大的,我們年輕人胃口大。”
何棠江坐在他們三個人旁邊,感覺到艾潇刻意示好的舉動,察覺到艾琳琳好奇的目光,還有他老媽不經意的冷淡。他心裏一揪,聽着艾潇像個主人一樣張羅着上菜,想起進門前他們三人的歡聲笑語,突然覺得在這一桌四個人裏只有自己才是外人。
媽媽要再婚了。她要成為別人的妻子,別人的母親了。
直到這一刻,那一直隐隐壓在何棠江心頭的不安終于成為了現實。他的母親不再屬于他。
顧沛推門進來的時候,就察覺到氣氛有些異樣。何棠江一直沉默着沒有說話,顧萍也不怎麽開口,全桌就靠艾潇在他們母子之間周旋。
“小何在讀大學,課外生活肯定很豐富吧。想當年我讀書的時候,周末還得跟着老師去挑豬草,哈哈哈,現在想想還挺有意思。”艾潇這個人不愧是老練的律師,不僅沒有讓氣氛冷場,還一直把控着話題,“你們呢,在學校裏有什麽課外活動?”
顧萍終于開口了。
“和他爸一樣,登山,還自己建了一個社團。”
何棠江心裏一緊,不确定地看向老媽,不知道她這個語氣究竟是生氣還是不生氣。
艾潇有些驚奇道:“登山?我有幾個老朋友去年夏天也報了個商業團,去了那什麽四姑……”
“四姑娘山。”何棠江接口,“您也有朋友愛好這個?”
“還是你專業。”艾潇笑了笑說,“戶外運動這幾年開始流行,有錢有時間的老男人都願意用這個打發時間,愛好倒不一定,主要是為了顯擺。”
艾潇說的這麽誠實,倒讓何棠江忍不住笑了一下。
艾琳琳在旁邊倒抽一口氣。
“陽光運動型小鮮肉!哎,爸,你打我幹什麽?”
“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麽,艾琳琳?”艾潇有些哭笑不得。
艾琳琳不滿意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不是你見到小萍姐之後,回來跟我解釋時說的第一句話嘛。怎麽,就允許你愛美人,不允許我看帥哥?”
小女孩的一句話,讓在坐的兩個大人老臉都紅了。桌上原本有些僵持的氣氛徹底被打破,接下來的時間,何棠江就與艾潇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艾潇真的是一個很有閱歷的男人,哪怕是不擅長的領域,他都能順着聊天的話題與你侃侃而談,并且談出幾分自己的見解。對于高山探險,艾潇就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不是所有事都能以俗世标準來衡量。現在人都太看重結果,如果一件事沒有産生符合他們價值的結果,就會被批判的一文不值。”艾潇笑了笑,說,“可真正有影響力的事物,不是因為意外誕生,就是在锲而不舍的重複那些沒有意義的過程中誕生,比如青黴素與飛機。”
顧萍皺了下眉,似乎有些不開心。
“那是百萬分之一的幾率,又不是所有的事都這樣。”
艾潇立馬改口:“當然,那當然,對我們普通人,無論什麽結果過程,過好吃飽穿暖的生活就是最好的意義。”
晚飯結束後,何棠江說有話要與小舅說,讓艾潇先送老媽回去。
顧萍看了他一眼,還是跟着艾潇父女倆走了。
他們離開之後,何棠江才真正放松下來。他坐在停車場外的欄杆上,有些茫然地對顧沛說:“小舅,我能看出來,艾潇對老媽真的很好,就連他的女兒艾琳琳,她們關系也很好。”
顧沛輕輕嗯了一聲。過了一會,他聽見何棠江有些沙啞的聲音。
“小舅,你說,我媽是不是不需要我了?”
沒有了這個讓她操心的兒子,開始自己新的生活顧萍,是不是能過的更好?
顧沛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應該開心,她終于想到為自己而活。”
另一邊,艾潇看着副駕駛上一直側頭望着窗外的顧萍,突然開口。
“結婚以後,在二樓給江江也布置一個房間吧。”
顧萍沒有回話,只是側着的肩膀微微顫唞。
艾潇嘆了口氣。
今天這一頓晚飯,同為人父母,艾潇更能體會到顧萍的真正用意。
讓你的兒子知道以後有我照顧你,有琳琳陪着你,他才能更無後顧之憂地往前走吧。
他握住了顧萍的一只手。
“有我呢。”
顧萍用力地回握住他。她抓住了自己的人生,卻松開了兒子的手。未必這就是一件壞事,然而在經歷這一過程的時候,曾相依為命的母子二人不禁都有些傷感。那曾只屬于二人的家,以後也不複存在了。
2021年2月的第一天,何棠江終于有了爸。
作者有話說:
老媽也開始新的生活啦。
恭喜糖總喜提高富帥繼父、古靈精怪繼妹一枚。
-------
忘記請假啦,明天休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