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鬼打牆

11 鬼打牆

十烨雖然沒下過山,但俗話說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以前在七星觀藏書閣中也曾讀過幾本描述山下風俗的冊子,大約還是知道這衣服不是随便能送的。

但凡男子送女子衣裳,大多都是有幾分喜愛之意的。只是書上沒說過男子送男子衣裳有何深意,更沒說過鬼差送凡人衣衫又有什麽別樣心思。

“晚風夕陽荷包蛋,春江水暖老鴨湯——”白煊背着手踱步在淩水河畔,表情甚是惬意。河邊楊柳依依,樹影縫隙間開滿了杜鵑花,粉色、紅色、紫色、白色……橙紅色的夕陽掠過白煊的頭頂,掃下一縷碎發,落在他錦緞般的額頭上。

似是感覺到十烨的目光,白煊不覺摸了摸臉問:“怎麽了?”

他說話的時候,會露出一雙淺淺的梨渦,仿若含了笑意,天還未黑,他的眼睛還是深棕色,透着清淩淩的純善。

所謂“見人目如見人心”,十烨心裏嘆了口氣,何況此人連字都認不得幾個,能有什麽壞心思,最多也就是想着早早要他的命罷了。

十烨默默移開眼珠子,繼續沿着淩水河走。此處接近郊區,河邊已經沒了住戶,只剩幾間稀稀拉拉的鋪子,大多都已經荒廢,只有一家酒肆開着,瓦片和牆壁上長滿了厚厚的青苔,沒有牌匾,只斜斜豎着根嶄新的旗幡,寫着“淩風渡酒肆”。

雖然外表不怎麽樣,但這酒肆生意卻是不錯,店內店外坐滿了吃酒的漢子,看穿戴打扮都是靠力氣吃飯的販夫走卒,桌上擺着大壇的濁酒,幾碟子小菜,談不上什麽珍馐佳肴,但每個人都吃得滿面紅光,劃拳調侃,時不時爆出爽朗的笑聲。

十烨想起早上在市集裏見到的販夫走卒也是這般,吃着最粗糙的食物,穿着最樸素的衣衫,卻有着最簡單的快樂。

“有何發現?”白煊問。

“一生最快樂之事,無非三餐可以果腹,一覺可至天明罷了。”十烨道。

白煊扶額,“我是問你七曜劍有沒有反應?”

十烨張開手掌,聚奎盤裏中的七曜劍劍意依舊毫無反應。

白煊:“你的淨目可能看到什麽?”

十烨搖頭:“淨目入夜之後放能看得清晰。”他頓了頓,又問,“你自己不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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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眼咒五斛一咒,還只能持續半柱□□夫,劃不來。”

“……”

白煊攤手:“看來只能等天黑碰碰運氣了。”

十烨覺得碰運氣這事兒也是需要腦子的。

“白無常大人,您或許可以離貧道遠些。”十烨委婉表示。

白煊環抱雙臂貼在他身邊,肩膀靠着他的肩膀,雙眉緊蹙,眸光警覺,好像貼在大門上防賊的門神。他這個姿勢表情已經持續了快兩個時辰。

“你不懂,像你這般高——”白煊瞅了十烨一眼,“高挑的道長走夜路最是危險。”

十烨瞄了眼他和白煊的身高差,他的确是比白煊搞了半個頭,但這和走不走夜路能有什麽幹系?

“尤其是這種地方,溝深水急,最容易聚集溺鬼。”白煊又道。

這倒是句實話,此時已經入夜,月色正新,白日裏溫柔的陵水河換了個模樣,河風寒瑟,水流湍急,甚至連水的顏色都深了幾分,呈現出一種類似墨汁的黑色,柳枝在夜風中胡亂搖擺,很有幾分張狂的味道。

“貧道師承七星觀,擅長捉鬼。”十烨不得不提醒白煊自己并非廢物。

白煊:“你再厲害,也是個凡人。”

十烨覺得白煊大約是不認識“委婉”二字,只得實話直說:“您堂堂一個鬼差大人站在這兒,哪只鬼敢出來?”

“原來如此。”白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果真移開了半步,“那我站遠些。”

十烨瞪着他。

白煊又退了半步。

“……”

“真不能再遠了,真危險!”

十烨嘆氣,轉身快步向前。

“喂喂喂喂,你別亂跑啊!若是有個萬一我上哪再找一個——”白煊火燒火燎追了上來,還啪一下抓住了十烨的肩膀。

十烨簡直要瘋:“白煊,你能不能——”

一股寒氣從肩頭直灌脊椎,十烨全身汗毛唰一下立了起來,肩頭上的手濕漉漉的,皮膚慘白指甲泛青,指甲縫隙裏藏了黑泥,這不是白煊的手——白煊的手修長且骨節分明,皮膚雖白但色如白玉——十烨恍惚了一瞬,下一秒不由有些好笑——這白煊怕不是白無常而是烏鴉神吧,真是烏鴉嘴。

“這位公子,如此星辰如此夜,為誰風露立中宵啊?”身後傳來幽幽的男聲,語調很是拿腔作勢。

居然還是只會吟詩的鬼,十烨十分欣慰,起碼比白煊強。

十烨肩膀微抖震開鬼手,側步閃身,飄飄立在了鬼的面前。那鬼是個身着長衫的男子,看年級大約而立年齡,眉目清秀,未束發,長發濕漉漉披在身上滴滴答流水,肩膀上堆着兩大束水草葉子,被風一吹還飄飄蕩蕩的,頗有幾分飛花落葉的風雅。

大約是沒料到十烨能掙脫他的掌控被吓到了,他保持着張開手掌的姿勢,表情有些呆。

“貧道稽首了。”十烨施禮,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

河還是那條河,樹也還是那些樹,風吹河水,漣漪陣陣,甚至連水中的腥氣都與之前絲毫不差,唯獨不見了白煊。十烨眯眼,又看到了些許奇怪之處,柳枝随風飄動打在空中,激起一圈圈微弱的漣漪,仿佛四周多了一層薄如蟬翼的水幕。

是“鬼打牆”。想不到眼前這只鬼看起來平平無奇,居然能造出屏蔽白煊的鬼打牆,着實令十烨刮目相看。

“你能看到我嗎?”男鬼問道。

十烨:“自然可以。”

鬼迅速整理了一下儀容——把頭發又弄亂了幾分,沉下臉,做出一個十分兇狠的表情,捏着嗓子問,“你不怕嗎?”

“兄臺的裝扮雖然有些不羁,但還算……”十烨看着男鬼還在滴水的衣服,“幹淨。”

豈料這句話一出口,那鬼嘴角咧成了大大的西瓜瓣,大笑起來:“兄弟姐妹們,這是個膽大的!”

這一聲喊可不得了,就聽四面八方響起“噗叽噗叽噗叽”的聲音,河裏、樹上、空中、草叢裏、花根下冒出一朵又一朵的鬼火,烏泱泱擠過來随風一蕩,變作了一大群鬼,他們有的身上滴着水,有的長發遮面,有的青面獠牙,有的拖着血淋淋的長舌頭,十烨一眼望過去大約能認出溺鬼、賭鬼、吊死鬼等等,品類還挺齊全。

衆鬼仿若衆星捧月般圍着十烨,綠熒熒的鬼火下,鬼面青綠,鬼目如血,鬼氣森森,若是常人怕是早就吓得丢了魂魄,可十烨心裏卻在想:難怪這鬼打牆有如此威力,原來是衆鬼群策群策力的結果。

“是個道士?”

“長得還不賴!”

“個兒挺高啊,小夥子挺精神的。”

“他看到我們完全不怕诶!”

“很好很好!”

衆鬼看起來很高興,圍着十烨品頭論足。十烨不敢打草驚蛇,小心召出聚奎盤探了探,劍光微顫,顯示這群鬼中的确有怨晶的氣息,但十分微弱,大約是從別處沾染來的。

看來還是要打探一番才行。

十烨收起七曜劍意,“不知諸位——”

“不知這位道長可有興趣随我去河裏溺死啊?”為首的書生溺鬼突然問道。

十烨:“咳?”

“去去去,做溺死鬼有什麽好,每天都濕噠噠的,難受死了,”又一只鬼飄了過來,長舌頭在地上拖出血痕,“還是做吊死鬼好,你看,我行頭都準備好了。”

說着,他甩出舌頭嗖嗖嗖纏住一根樹幹,唰唰唰繞了幾圈,系成了一個環扣,高度大小正好适合十烨上吊。

“兄臺可還滿意?”吊死鬼問。他的表情看起來很是期待,還有點小得意,搞得十烨有些不好推辭,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您這舌頭看起來不錯。”

溺鬼書生一看可不幹了,抓起一把水草糊到吊死鬼的臉上大叫:“道長您可千萬別被騙了,吊死鬼的舌頭特別礙事兒,他們幾個動不動就被舌頭絆倒了,連追個替身都追不上,還是我們溺鬼好,天天泡在水裏,皮膚又白又嫩,好看着呢!”

“拉倒吧,你們溺鬼臉上都長青苔了!”

“你咋不說你們溺鬼的舌頭天天拖在地上不幹淨呢?”

“做吊死鬼好!”

“做溺鬼好!”

兩撥鬼一言不合竟是撕打起來,還說的有理有據的,這邊說吊死的上面風景好,那邊說淹死的河水風味佳,偶爾還插進來兩個賭鬼企圖渾水摸魚,卻都被數量占據上風的溺鬼和吊死鬼團轟走了。

十烨站在中間有些尴尬。

雖然他覺得死法不太重要,但畢竟他是七星觀的弟子,總也也不能死的太難看,況且外面還有一個惦記着他的命,怕是不能如此草率就死了。

“諸位鬼兄稍安勿躁,貧道暫時還不能死。”十烨道。

吵嚷的衆鬼唰一下靜了下來,數雙鬼目血光迸現,陰風擦着地面卷過十烨的衣袂,鬼火齊刷刷燎過十烨的發絲。

“道長,你不會以為你還能活着離開這兒吧?”溺鬼書生冷笑道。

“如今你一腳踏進鬼門關,是死是活只能我們說了算!”吊死鬼大吼一聲,舌頭猶如一條紅色巨蟒攜着腥風撲向了十烨。

十烨嘆氣,後撤半步,指尖夾起一疊淨鬼咒飛出,符咒在空中劃過耀目金色光線,好似膏藥啪啪啪貼在了吊死鬼的舌頭上,吊死鬼撲地凄厲慘叫,口中湧出一股一股的黑色鬼氣,衆鬼驚恐萬狀齊齊後退,還有幾個吊死鬼真的被舌頭絆倒了,摔得哎呦呦直叫喚。

“諸位鬼兄,貧道此來是有事相詢。”十烨道。可根本沒鬼聽他說話,他們亂坐一團,放聲尖叫,好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狂奔四逃。

“道士紮手!這是個真道士!”

“救命!”

“我們早死了,沒命了!”

突然,十烨聽到身後咔嚓一聲,好像一個巨大的蛋殼被砸碎了。一只蒼白的手探入鬼打牆結界,硬生生掰碎了結界,十烨只覺眼前一花,白煊身如疾風沖到了面前,雪色衣袂蕩起一圈白光漣漪,掃滅了所有鬼火。

“十華,你沒事……咳,你挺好的啊。”白煊的表情從擔憂到驚詫到放心再到尴尬,端是個精彩紛呈。

衆鬼直挺挺僵在原地,溺鬼的身下稀裏嘩啦流水,吊死鬼舌頭縮成了一團。下一秒,竟是齊跪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哭了起來,溺鬼書生哭得花樣最多,蠶豆大的眼淚噼裏啪啦砸在地上,長出一坨一坨的綠色水草。

“白無常大人救我們啊!”

“這個道士要殺我們!嗚嗚嗚——”

“道士好兇啊!嘤嘤嘤——”

白煊瞅着十烨,有些哭笑不得。“你幹了什麽,怎麽把他們吓成這樣?”

十烨:“……”

天地良心,他是無辜的。

“怨晶?啥東西?沒見過。”衆鬼蹲在地上看着十烨在地上畫出的怨晶圖形,齊齊搖頭。

十烨召出聚奎盤和七曜劍,冰藍劍光在聚奎盤中微微顫動,感應似有似無,很是奇怪。

衆鬼見到七曜劍吓得臉都綠了,抱作一團瑟瑟發抖。

“你們最近去過何處?”十烨問。

“我們都是這兒的地縛鬼,最遠也離不開半裏地,”溺鬼書生道,“最多也就是去河裏洗洗澡去樹上吹吹風……”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鬼眼飄飄忽忽的,根本不敢看十烨和白煊,顯然是在隐瞞什麽。

白煊冷笑一聲,手指一勾,溺鬼書生仿佛風筝被牽了過來,白煊一把捏住了他的脖子,

衆鬼鬼叫一片,逃飛亂竄。

“誰敢跑?!”白煊大喝。

衆鬼僵在空中,頭發衣服随風亂舞,好像一條條迎風招展的破襪子。

白煊斜眼瞅着溺鬼書生:“我這人最是秉公執法剛正不阿,你們在此處害死了這麽多人,随便算一算,也要去地獄油鍋裏炸個三五十年!”

“白無常大人冤枉啊,我們在這兒蹲點了半個月,連半個人都沒害死啊!”溺鬼書生哭道,“他們都膽子太小,不符合要求。”

“此言何意?”十烨問。

“我們不是自願在這兒找替身的,是有妖怪逼我們幹的!”

白煊笑了:“這倒是新鮮,哪裏的妖怪還有逼迫野鬼的本事,說來聽聽!”

“是淩水渡酒肆的老板娘,”溺鬼書生道,“她是只百年柳樹妖。”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十烨:萬萬沒想到,做鬼的競争居然如此激烈

存稿消耗的比我想象的快,

暫定每周日休息,讓老人家我喘口氣,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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