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次日,便是下山采買的日子。
一大早,季浮沉特意找小暑借了一身灰布袍子換上,免得到了集市上太顯眼,買東西時不好砍價。
“公子,我知道你身上沒有銀錢,我這攢的也不多,給你拿了二十文錢,你先用着。”小暑說着将一個錢袋放到了季浮沉手裏。
季浮沉一笑,将荷包又還給了他:“放心吧,今天用不到你的錢。”
“老張頭那個人平時很摳門,他又不是很喜歡你,今天肯定不會給你錢的。”
“他會給的。”
季浮沉在小暑肩膀上一拍,示意他不必擔心。
就算老張頭不給錢,他還有趙路的錢袋呢,也不愁買不到東西。
用過早飯之後,兩人便跟着老張頭,還有另外一個雜役下了山。
鳳鳴寨的大本營在鳳鳴山上,但山下還設了聯絡點,幾人步行到了聯絡點之後,便坐上了驢車。
從鳳鳴山到附近村鎮的市集約有二十裏地。
因為路不太好走,所以坐驢車也要大半個時辰才能到。
衆人一路無話。
待到了市集上之後,老張頭将驢車找了個地方停下,朝季浮沉和小暑道:“你倆在這裏看着車,我們去采買。”
“那怎麽好意思呢?”季浮沉從懷裏掏出一本小冊子,有從紙包裏拿出一塊碳條,一臉真誠地道:“我們難得出來一趟,想跟着您學學如何采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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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手裏拿着的是什麽?”老張頭問。
“賬本,一會兒咱們買了什麽,花了多少銀子,我都記下,回去備個賬。”
“你……”老張頭聞言面色極其難看:“胡鬧。”
“這怎麽胡鬧了?咱們采買不用記賬嗎?”
老張頭有些語塞,看了一眼另外一個雜役,表情十分複雜。
“或者你有什麽需要買的,可以交給我去辦,我這賬也不是非得記。”
“用不着。”老張頭剛開口拒絕,随即又想到了什麽,道:“你若是不想看車也沒事,有什麽想買的,可以帶着小暑去轉轉,不必跟着我。”
“我确實有想買的,不過我沒錢。”季浮沉讪讪一笑,表情看起來十分無辜。
老張頭卻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略一猶豫後,從錢袋裏數出了二十文錢給他。
“夠了吧?”
“這……”
季浮沉看着手裏的二十文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老張頭見狀,只能又給他加了十文,如此便有三十文了。
“多謝啦!”季浮沉朝老張頭一笑,帶着小暑便沒入了人群中。
“老張,咱們不用跟着他嗎?萬一他跑了怎麽辦?”同行的雜役問道。
“寨子裏又不缺他一張嘴,跑了拉倒。”
他來之前,趙路就特意叮囑過,若是這小白臉想跑,千萬別攔着。
現在,他對這小白臉也煩得夠嗆,巴不得對方別再回來。
“公子,你怎麽知道他會給錢?”兩人走出一段路後,小暑問道。
“昨天我說要跟着采買時,老張頭就一直對我橫眉冷對,我都不知道哪裏得罪了他。後來還是李叔提點了我,說歷來做采買的都是個肥差,因為能從中撈不少油水。可咱們若是跟着他一起,他動起手腳來肯定不方便,所以才不願讓我跟着。”
“我知道了,您故意拿了個小本子說要記賬,就是為了吓唬他。他擔心這一趟真的沒機會撈錢,只能出點錢打發了咱們,是吧?”
季浮沉點了點頭。
“那咱們要制止他嗎?”
“老張頭之所以會這樣,多半也和寨子裏從前的風氣有關,如今換了周大當家管事,往後這種事情應該會慢慢解決的,暫時輪不到我操心。”
畢竟,他這個“壓寨夫人”只是個空名頭,論地位,他在鳳鳴寨裏連個雜役都不如。
兩人在市集上逛了一圈。
随後就季浮沉就帶着小暑去了賣佐料的地方。
不過他并沒有買,而是一一聞過那些佐料,又詢問了賣家它們各自的用途,将其一一記到了小本子上。
随後,他又帶着小暑去賣種子的地方轉了轉,挑了幾樣種子各買了一些。
雖說這些種子看着沒多少,但加起來也花了十好幾文錢。
季浮沉見賣種子的老農胡子都花白了,也沒好意思砍價。
倒是老農心眼好,主動送了他幾顆瓜苗,說是黃瓜和絲瓜。
“公子,為什麽前頭那些東西不買只記着,後頭這些卻要花錢買?”小暑問他。
“那些東西花錢多,一會兒讓老張頭他們去買,這些零碎的就不用麻煩他了。”
“早知道我就帶着錢袋來了,三十文錢好像也不是很夠花。”小暑說。
“夠,怎麽不夠?”季浮沉一笑,拉着他去路邊一個馄饨攤,要了兩小碗馄饨。
付完了馄饨錢,季浮沉手裏還剩好幾文。
“公子,你買一碗你吃就行,我不吃。”小暑說。
“反正也是老張給的錢,不吃白不吃。”季浮沉笑道。
小暑一想也是,這才坦然接受了。
兩人吃完了馄饨,又去書鋪逛了逛。
小暑沒念過書,不識幾個大字,看了什麽都覺得新鮮。
季浮沉看着他心中暗道,将來若是自己真能安穩地留在鳳鳴寨,可以找機會教小暑識字。
估摸着老張那邊也該采買完了,兩人便回到了存放驢車的地方。
途中遇到賣包子的,季浮沉又取出兩文錢,買了兩個包子。
小暑只當他是馄饨沒吃飽,可到了地方之後,卻發現他把包子給了老張頭和另一個同來的雜役。
“用剩的錢買的,我倆都吃過了。”季浮沉道。
少年長得本就漂亮,一雙眼睛清澈明亮,令人看了實在很難生出惡感。
老張頭先前對他有敵意,是擔心他耽誤了自己“撈油水”。如今東西已經采買完了,季浮沉除了那三十文錢也沒搗亂,還給他們帶了包子,老張頭的态度不覺間便緩和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今日他擔心季浮沉搗亂,采買的時候格外着急,飯都沒顧上吃一口。這會兒突然吃上了熱騰騰的包子,自然覺得熨帖。
“想買的都買齊了?”老張頭悶聲問道。
“也沒有,還差一點東西,但是錢不夠了。”
老張頭聽到這話差點咬了舌頭,心道自己就不該多嘴問這一句。
可話都到了這裏,他又是個要臉面的,總不好再收回去。
“差什麽?”他問。
“想買個擀面杖,寨子裏原來應該是有的,但現在找不到了,還想買點肉……”
“擀面杖回去我給你弄一根,肉有買的,想吃你找李叔說。”
“好。”季浮沉打量了老張頭一眼,心道這人中飽私囊是真的,但在力所能及的事情上,倒也願意伸手。
“還有點東西,是廚房裏要用的佐料。”季浮沉說着将自己記着的那張紙遞給了他。
老張頭不識字,便示意那雜役道:“你跟着他去買,快去快回。”
雜役聞言忙點了點頭,季浮沉便帶着他去将那些佐料都備齊了。
回去的路上,驢車載了不少東西,因此速度更慢了。
衆人回到那聯絡站時,已經是下午了。
雜役上山報了信,不多時便有一小隊人下山,将一車東西都搬到了寨子裏。
季浮沉因為拿了周岸的錢,回去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對方複命。
周岸原本正立在桌邊翻看幾張圖紙,見他進來便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饒有興味地瞥了一眼旁邊的趙路。
趙路沉着個臉也不做聲,看上去情緒不高。
“大當家的,我采買完回來了……”季浮沉将趙路那個錢袋原封不動地放到了桌上。
周岸瞥了一眼那錢袋,問他:“花了多少?”
“回大當家的,一文都沒花,今日采買都是老張頭付的錢。”
“哦?”周岸一挑眉,心道那個老張頭那麽油滑,竟會為這少年掏錢?
念及此,他便忍不住多打量了少年幾眼。
對方今天穿了那身灰布袍子,扮做了小厮模樣。
不過因為天生氣質好,扮作這副模樣非但不讓人覺得卑微,反倒顯得比平日裏更乖順了幾分,讓人覺得他哪怕是去做小厮,肯定也是那種又聽話又讨主人喜歡的。
但周岸覺得,這少年內裏肯定不止看起來這麽簡單。
“說說吧,你今天下山都做了什麽?”
“買了些種子……”季浮沉不敢隐瞞,将自己做的事情.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遍,就連吃馄饨的事情也沒落下。
“嗯……不錯。”周岸道。
季浮沉偷偷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這話是何意。
“我與趙路打賭,賭你下山後會吃點好的,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季浮沉皺了皺眉頭,感覺對方說的不像是好話。
為什麽要賭他千方百計下山就為了吃點好的?
他長得像是那種只知道吃的家夥嗎?
“趙路輸了,賭注是接下來的三日,他要做你的小厮,任你使喚。你有什麽活計,都可以讓他幹,實在無事讓他戳在你門口守夜也成。”周岸道。
季浮沉:……
這樣的門神,他怎麽敢用?
“不必麻煩了……我沒什麽需要支使人的事情。”
“少看不起人,我願賭服輸,往後這三日跟定你了!”
趙路說罷往季浮沉身後一站,擺出了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
周岸忍着笑擺了擺手,示意兩人可以出去了。
一個賭,既能逗逗那少年,又能看趙路吃癟,可太劃算了!
事已至此,季浮沉也無法再推脫,只能帶着趙路回去了。
不過在回去的路上他就想開了,反正自己和趙路的梁子算是結下了,也沒必要再客氣,倒不如成全對方這“願賭服輸”的勇氣,讓他幫忙幹點什麽。
正好……他缺個苦力。
“三當家,我不敢将你當成小厮使喚……”季浮沉一臉惶恐地道。
“我輸了賭約,這都是應該的,你不使喚我就是看不起我。”
“好吧。”季浮沉就等他這句話呢。
像趙路這樣的性情,完全不必擔心他耍陰招。
你越是跟他明着來,他越是說不出不是來。
“我想去弄幾個大酒壇子來,擺在這裏。”季浮沉在自己住的屋子前面圈出了一塊地,“這麽大一塊地方,應該能擺上十來個吧?酒壇子搬過來之前最好能涮一下,免得酒味太大了。”
“好!”趙路一臉不情願地應了聲,“我這就去給你弄。”
他覺得這小子就是故意整他呢,沒事搞十個大酒壇子做什麽?
但他話已經放出去了,自然不會食言。
反正也不過三天的時間,這三天他就咬着牙過吧。
随後,趙路便去存放廢酒壇子的地方,挑了十個沒有破損的酒壇子。
正好前不久那場婚禮,寨子裏喝了不少酒,剩下了不少空酒壇。
就在趙路涮洗酒壇子和搬酒壇子的時候,季浮沉帶着小暑在廚房後頭的空地上找了塊有土的地方,将那老農送的黃瓜苗和絲瓜苗移栽到了地上。
鳳鳴寨坐落在鳳鳴山的山腰上,寨子裏大都是石磚地,有土的地方很少。廚房這邊正好有幾棵樹,所以周圍勉強能找到一些可以栽植瓜苗的土地。
但是再多的作物,就種不下了。
等兩人回去的時候,趙路已經将十個大酒壇子都涮幹淨搬到了季浮沉的房門外。
“三當家的,勞煩你把這些酒壇子的口都敲掉,注意從脖口往下的地方敲,盡量敲平整一些,別弄裂了。然後再在壇底鑿一個小孔。”季浮沉道。
“你……”趙路一臉怒意,他現在越發覺得季浮沉是在故意整他了。
但他可以忍,男子漢大丈夫,願賭服輸。
只是這酒壇子都是陶罐,季浮沉讓他把罐口敲掉,他一不小心就容易把罐子敲碎,最後不得不又去找了幾個罐子來,忙活到天黑才算把十個罐子弄完。
“三當家,辛苦了。”季浮沉手裏拎着個食盒走了過來。
“現在你該滿意了吧?天黑了,我該回去了。”趙路道。
“三當家留步,這會兒廚房裏的飯菜都沒了,我怕你餓着,特意給你開了個小竈,若是不嫌棄的話,還請将就一下。”
“不必了。”
“三當家不敢吃,是怕我下毒不成?”
趙路頓住腳步,轉頭看向季浮沉,見少年神色坦然,倒是看不出惡意。
他今天忙活了一下午,确實也餓了,再加上鼻息間一直傳來一股香味,便忍不住妥協了。
諒這小子也不敢暗算他!
趙路拎着食盒回了自己的住處,打開以後才發現裏頭是一碗馄饨。
這馄饨倒也不是什麽稀罕物,但他今天實在餓得狠了,吃起來只覺香味撲鼻。
尤其這馄饨包的皮薄肉嫩,也不覺油膩,口感極佳。
唯一的問題就是,這碗太小,他幾口吃完不僅沒覺得飽腹,反倒更餓了。
這小子也太小氣了點!
自己給他幹了一下午的活,竟然只混到了一小碗馄饨。
給個大點的碗能如何?
與此同時,季浮沉的房中,桌上擺着兩大碗馄饨。
季浮沉和小暑一人拿着一把勺子,正吃得津津有味。
“沒想到公子還會包馄饨。”小暑一邊吃一邊道。
“先前在街上吃了一碗,沒吃夠,就想着回來自己做了試試。”
“這東西包起來麻煩,寨子裏人又多,平時可沒人做過。”
“确實很麻煩,我也是許久沒動手了,今天想先試試手。”
季浮沉這馄饨只包了兩鍋。
給趙路盛了一小碗,給李叔和老張頭一人勻了一碗,剩下的兩大碗就歸他和小暑了。
“公子,之前說的幫李叔的事情,現在有把握了嗎?”小暑問他。
季浮沉一笑,指了指他碗裏的馄饨,“你覺得呢?”
小暑呵呵一笑,心道這回李叔可算是有救了。
周岸聽說趙路回來了,便想着去瞧瞧熱鬧。
可他進門後卻沒見着趙路的人影。
不多時,趙路從門外進來,手裏端着一個碗,碗裏擺着一個菜團子。
“大當家,你怎麽來了?”
“沒吃飯?”周岸問他。
“昂……”趙路不太想承認自己吃了季浮沉給他的東西。
而且他壓根沒吃飽,不得不去廚房又找了個菜團子。
周岸目光在他臉上掃過,心道不對勁啊,太不對勁了。
趙路去給季浮沉當了一個下午的小厮,回來怎麽會是這幅表現?
“季浮沉為難你了?”周岸問。
“他……”趙路支吾了半晌,含糊道:“沒有。”
周岸與趙路認識這麽久,還是第一次看他如此吞吞吐吐,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但這會兒夜已經深了,他并未多說什麽,很快就離開了。
只是回到自己的住處後,他便安排了身邊一個叫薛承舉的手下,讓對方明天暗中盯着點趙路和季浮沉。
他倒要看看,這“主仆”二人究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次日一早,趙路用過早飯後就去了季浮沉的住處。
不知是不是因為那碗馄饨的緣故,他今日待季浮沉的态度不像昨日那般“橫挑鼻子豎挑眼”了。
“今天讓我幹啥?”趙路問。
“今天勞煩三當家,把這幾個酒壇裏都裝滿土。”
“裝土?”
“對,一會兒讓小暑帶你去挖,他知道哪裏有适合的土。”
趙路:……
這小子哪兒來這麽多折騰人的招?
“我可以去弄土……不過昨天那個碗太小了。”
“三當家放心,今日定然給你換個大碗。”
趙路聞言這才滿意。
他心想,自己可不是貪嘴,純粹是因為昨晚沒吃飽,一直惦記着。
今日若是不能補上一大碗馄饨,晚上又要睡不着了。
小暑帶着趙路去挖土去了。
季浮沉則徑直去了廚房。
他昨日做的馄饨效果不錯,今日想再試試,順便教李叔幾手。
“季公子會做不少菜吧?”李叔問他。
“我從前是比較愛吃,所以會做一些,不過都是家常的口味。”季浮沉道。
他這話倒也不全是謙虛,他确實更擅長做一些家常菜,不怎麽會處理山珍海味。
但對于大部分普通人來說,烹饪的食物能達到可口的水準,就已經非常難得了。而季浮沉的烹饪水平,比可口要更好一些。
“大部分食物在烹制的時候都不用太複雜,只要掌握方法,适當地調味就能做出很好的口感。”季浮沉朝李叔道:“比如說這馄饨,肉餡勝在鮮香。在肉沫裏稍微加一點點蔥姜去腥,再加點醬油入味,別的佐料可有可無。出鍋的時候,撒上香菜,放點蝦皮,再點上一點點香油,味道也就出來了。”
李叔被他說得直咽口水。
他從前覺得做菜難,所以從來沒嘗試過,手藝自然差。
如今聽季浮沉這麽一說,又覺得似乎也不是那麽難。
“放心吧李叔,這兩日我不做別的,就在廚房幫你,明天三日期滿之時,保準讓寨子裏的人再說不出什麽來。”季浮沉道。
李叔聽他這麽說,頓時放下了一顆心。
當天中午,趙路在辛辛苦苦挖土填滿了十個大酒壇子之後,總算如願以償吃上了一大碗馄饨。
而周岸派去的人,也很快傳回了消息。
“三當家挖了一上午的土,把季公子門前的十個大酒壇都填滿了。季公子給他開了小竈,煮了馄饨……”
周岸:……
原來是偷吃獨食啊,怪不得昨天吞吞吐吐的。
想不到趙路這小子,竟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要不是他派人盯着,只怕還要被蒙在鼓裏。
“三當家可真有出息,人家一碗馄饨就把他打發了。”周岸陰陽怪氣道。
“大當家,季公子做的馄饨,确實挺好吃的,比李叔炖的大鍋菜好吃了不知道多少。”
“你怎麽知道?”周岸擰眉。
“屬下今天碰巧遇上了,季公子也給了屬下一碗,嘿嘿。”
周岸:……
怎麽這些人一個兩個都吃到了季浮沉的馄饨?
那少年挺有手段啊!
從前倒是小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