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周岸攬着懷裏的人,心緒百轉千回。

他活了這麽大,過命的兄弟不少,但真為他舍過命的只有季浮沉一個。

與此同時,整個廳內的氣氛仿佛都凝滞了,安靜得落針可聞。

只有那被捅穿了喉嚨的偷襲者,倒在地上後斷斷續續發出“嗬嗬”的聲音。

他似乎是想說什麽,奈何喉嚨上多了三個血洞,早已發不出正常的聲音,只能無助地瞪着眼睛,零星發出一點不成調的音節。

季浮沉腦袋埋在周岸肩膀上,什麽都看不到,卻能清楚地聽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聲。

不過很快那人就沒了聲息,只留下了滿地觸目驚心的血跡,及一具屍體。

“你不喝那杯酒,是因為酒裏已經被你下了毒。”周岸開口,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

他放開季浮沉,示意趙路留意廳內的其他人防止再有人偷襲,随後走到了另外一個親信的面前,接過了對方手裏那杯酒,“二當家給你們每個人倒的酒裏,都是下了毒的。”

他這幾個親信适時露出了一副憤怒驚訝的表情。

廳內衆人也一片嘩然,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自己面前的酒杯。

有幾個剛喝了酒的人,這會兒面色都有些蒼白,大概是怕自己也中了招。

“你們不用太擔心,我想二當家還不至于想把你們都毒死,是吧殷齊清?”

周岸此話與其說說是在和殷齊清對峙,倒不如說是在朝廳內的其他人解釋。

今日的事□□發突然,先是殷齊清摔了酒杯,再是有人偷襲被周岸當場格殺,眼下這局面不知情的人若是靠着自己瞎猜,只怕一時難以想清楚其中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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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上來。”周岸冷聲道。

他話音一落,便有人拖着一個男人進來了。

“大當家……”被拖進屋這人,正是在山下聯絡點被周岸留了活口的那人。

“把你先前同我說過的話,再朝弟兄們說一遍。”周岸道。

事已至此,那人不敢再狡辯,忙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所知殷齊清的諸多籌謀悉數公之于衆。殷齊清聽得面色鐵青,只恨不能當場拔了這人的舌頭。

“誣陷。”殷齊清道:“周岸,你殺了窦三以後,一直視我為眼中釘,想找機會除掉我。如今你找不到把柄,便夥同這些人,編排了個罪名試圖誣陷我,令我百口莫辯。”

他說着看向廳內衆人,“弟兄們,周岸今日誓要除掉我,我已無話可說。”

“放屁。”趙路突然開口道:“當咱們都是傻子嗎?大當家為人如何,誰人不知?”

殷齊清怒目瞪向他,“這寨子裏誰不知道你是周岸的狗腿子?你自然向着他說話。”

“殷齊清,你比大當家來寨子裏的時間更久,這麽多年身邊連個向着你說話的人都沒有,難道你還沒明白問題出在哪兒嗎?”趙路又道。

“那是因為我身邊的人都被你們害死了。”殷齊清道,“周岸,你真覺得殺了我,寨子裏的人就能對你忠心耿耿了?你嗜殺成性,早晚有一天會遭報應。”

殷齊清大概是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機會了,索性反咬周岸一口。

寨子裏的衆匪雖然不都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之輩,但總有一些人是沒什麽獨立思考能力的,被他臨死前這麽一忽悠,說不定真會被蠱惑。

偏偏周岸一會兒是真的打算清理門口,此時反駁多少有些沒力道。

“你才嗜殺成性呢!”一旁的季浮沉突然開口,指着殷齊清道:“你當初為了忤逆大當家,找了個抓廚子的借口蠱惑旁人随你下山。後來我幫着李叔改善了夥食,破壞了你的計劃,你懷恨在心讓人半夜拿開水去澆死我辛辛苦苦種的小菜苗。”

季浮沉長得白淨漂亮,往一幫糙老爺們中間一站便顯得“弱小無助又可憐”。盡管他控訴的事情和“嗜殺成性”實在沾不上邊,但他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樣,卻很容易令衆匪生出同情來。

“你還讓人抓了蛇放到食盒裏吓唬我!”

季浮沉一副小孩子告狀的架勢,将委屈模樣演了個十成。

被他這麽一打岔,現場的情勢急轉直下。

不等衆人譴責,殷齊清自己先臊紅了臉。

“殷齊清,你怎麽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都欺負?要不要臉?”一旁的薛承舉道。

“抓蟲子吓唬人,七八歲的臭小孩都沒你這麽無聊。”趙路附和道。

“你幹的這些事,傳出去咱們鳳鳴寨的臉都要丢光了。”

“确實是丢人現眼。”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生生将原本劍拔弩張的氛圍,搞成了對殷齊清的嘲諷兼批評教育大會。

“他胡說。”殷齊清無力反駁,只能梗着脖子否認。

沒想到一旁的張平忽然開口道:“我可以作證,蛇是二當家讓我抓的,開水澆菜,也是我去做的。”

“張平你……”

殷齊清大概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最信任的張平會背叛自己。

那個他曾無意中救過一次的人,一直以來都像條狗一樣,對他忠誠無比。

可現在,這條狗竟然向着周岸和季浮沉那個小白臉!

“二當家,我勸過您很多次,可您為什麽不肯聽?過去抓個蛇什麽的也就罷了……為什麽要害大當家和三當家他們的性命?”張平有些傷心地道:“還有季公子,他和您本也沒什麽仇怨,就因為當初的一點龃龉,您就要……”

“就要怎樣?”周岸冷聲問道。

張平看了一眼季浮沉,沒有說話。

周岸見狀當即了然,估計殷齊清說的不是什麽好話,張平顧忌着季浮沉這才沒當着衆人的面說。

然而就在這時,殷齊清的一個狗腿子忽然站了出來,擺出一副立功心切的嘴臉道:“大當家,我知道他說了什麽。他說等料理了您和三當家他們之後,就把那個小白臉……就把季公子一兩銀子賣到春風樓裏去。”

周岸面色原本就不大好,聽了這話目光一凜,眼底染上了不加掩飾的寒意。

“春風樓是哪兒?”季浮沉小聲問身邊的趙路。

趙路擰了擰眉,“不是什麽好地方。”

季浮沉不知道這春風樓,可在場的人卻沒有不知道的。

那是城裏的花樓,裏頭既有姑娘,又有少年……

“趙路。”周岸開口道。

“大當家的,您吩咐。”

“二當家原本打算賞你們的酒不是還剩了不少嗎?給他和他這幾位兄弟分着喝了吧。”這酒裏放了毒,讓他們分着喝了,那意思不言而喻。

殷齊清早料到會有這結果,也沒再抱什麽希望。

倒是其他人,這會兒終于沉不住氣了,紛紛跪地求饒。

“窦三死的時候,我就給過你們機會,可惜你們不珍惜。”周岸嘆了口氣,“既然這樣,你們就陪着二當家一條道走到黑吧。”

他說罷一擺手,趙路當即帶人上前制住了幾人。

那日,趙路當着衆匪的面,親手喂殷齊清等人喝了剩下的酒。

直到幾人在哭天搶地中漸漸沒了聲息,才被拖去了亂葬崗。

周岸這次沒再念什麽稀薄的舊情,連口棺材都沒讓人準備。

殷齊清算計了這麽多年,大概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他的下場竟然比窦三還不如。

窦三起碼還有個坑埋。

殷齊清連個坑都沒有。

一場風波,化解地還算順利。

當日,周岸就讓人把季浮沉的兩只小狗崽從據點中接了回來。

寨子裏剛灑了除蟲的藥粉,季浮沉比較謹慎,怕小狗崽子中毒,所以暫時把它們養在了屋裏。可他沒想到,兩只小狗崽子特別奔放,竟都不會去固定的地方拉撒,這可把他愁壞了。

周岸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季浮沉正蹲在門口對兩只小家夥進行“譴責”。

少年那态度看上去溫和又認真,半點不耐煩都沒有。

周岸遠遠看着眼前的畫面,不由便想起了今日在廳內那一幕。

在袖箭飛過來的瞬間,從未習過武的季浮沉,竟會不顧安危地飛身相救。

若非他反應及時,對方定然要被當場釘成篩子,

“這是幹什麽呢?”周岸收拾好心緒,大步走到了廊下。

“大當家,您怎麽來了?”季浮沉眼睛一亮,“它倆在屋裏亂尿,我正教育它們呢。”

“狗崽子就跟小孩一樣,沒有天生就會的,得教。”周岸說。

“它們又聽不懂人話,要怎麽教呢?”

“不是難事,交給我來辦吧。”周岸說着俯身摸了摸兩只小狗崽子的腦袋,“等我教會了它們,再給你送回來。”

季浮沉聞言大喜,連連朝周岸道了謝。

“先前說過,這次你經過考驗,就讓你正式加入鳳鳴寨。”周岸說:“前些日子正好還有幾個弟兄也沒喝過血酒,如今和你的一起辦了。”

“我通過考驗了?”季浮沉問。

“我想應該是通過了吧?”周岸忍着笑道。

季浮沉聞言一喜,但随即又有些擔心。

“要……要喝血酒嗎?”他問。

“這是鳳鳴寨的老規矩了,旁人都要喝,你自然也要。”

季浮沉忍不住皺了皺眉,他倒是不怕喝血酒,大不了一咬牙一閉眼就咽下去了。可喝血酒就意味着要割血,像他這種沒有習過武的人,活生生割破自己的手滴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這需要極大的勇氣……

“必須割手嗎?”季浮沉小聲問道。

“原來你是怕這個?”周岸一挑眉,“也好辦,我給你走個後門便是。”

聽周岸說還能走後門,季浮沉當即松了口氣。

只是他有點好奇,這種事情要怎麽走後門?

三日後,寨子裏舉行了一場典禮。

這場典禮不僅是為了慶祝季浮沉等人新加入鳳鳴寨,還任命了新任二當家。

這位二當家名叫侯東,也算是寨子裏的元老了,此前一直比較低調。

周岸提拔他直接做了二當家,衆匪都挺滿意,沒提出什麽異議。

随後,二當家侯東親自給新入寨的幾人倒了酒。

幾人先是燒香拜了關公和故去的風老寨主,待一切儀程走完之後,才到了喝血酒的環節。

另外幾人都很痛快,拔刀在掌心一握,将自己的血滴入了酒碗中。

作為今天的主禮人,侯東也割手滴了血,算是代表了其他寨子裏的成員。

季浮沉眼看他們一個個都利利索索地割了手,只能強忍着抗拒拿起了刀。但真要在自己手上拉那麽一刀,多少還是需要點勇氣的,季浮沉深吸了兩口氣,都沒割下去。

“真啰嗦。”一旁的周岸有些看不下去,上前一把抓住季浮沉的手,毫不猶豫地拿刀拉了一下,随後不由分說抓着對方的手在幾個酒碗裏一一滴了血。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又将一方布巾塞到了季浮沉手裏,示意季浮沉用來止血。

季浮沉牢牢攥着那塊布巾,垂着腦袋沒有吱聲,而後跟着衆人一同飲了那碗血酒。

當日,季浮沉手裏始終牢牢握着那塊布巾,直到回房後才松手。

那沾了血的布巾落在地上,露出了少年完好無損的手心,那裏壓根就沒有傷口。

另一邊。

趙路在朝周岸彙報這幾日寨子裏的近況時,偶然瞥見了對方手心的傷,不由一怔。

“大當家,你手怎麽傷的?”趙路看了一下那傷口的位置,不解道:“你這次不是沒喝血酒嗎?都讓侯東代勞了,怎麽還弄成這樣?”

“知道的太多,對你沒好處。”周岸淡淡開口道。

趙路一臉狐疑地看着他,驟然想起了那日的情形,恍然大悟。

“大當家,難道當時你割的不是季浮沉的手?”

“割偏了而已。”

趙路:……

那你這刀偏得可真夠厲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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