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自從那日榮寶發出了“咦”和“唔”的聲音後, 季浮沉一直想引導着他說話。
但不知為何,小家夥并不配合,無論怎麽逗都不吱聲, 倒是旁邊的兩只小狗崽急得吱吱亂叫。
“怎麽就是不開口呢。”季浮沉私下不禁有點犯愁。
若榮寶天生不能說話,他也就不會有這個念想了,偏偏他親耳聽到對方發出了聲音。
“要是能有個同齡的小孩跟他玩兒是不是好點?”小暑道。
季浮沉一想也是, “他現在天天跟小黃和小馄饨混在一起,這樣确實不利于他開口。”
一般來說小孩子學會說話,都是先從父母那裏習得。但榮寶的情況與別的小孩子不大一樣, 他如今兩歲多, 早就過了小孩子第一次開口的年紀。
若是能找同齡的小孩試試,說不定真有效果。
這日午後,季浮沉便去找了一趟周岸。
“你是想找個小孩來陪他玩兒?”周岸問。
“找個小孩來不大容易吧?這麽小的孩子,父母一般不舍得往外送。”更何況是送到他們這山匪窩裏來,“我記得附近村子裏的人對咱們寨子還挺友好的,我想着抽空帶他去村子裏逛逛,看看能不能找到同齡的孩子陪他玩。”
當然, 季浮沉也有自己的小算盤。
如今他整日待在山上也覺得無聊,偶爾下山走走,能和村民們交流交流種菜和養殖的心得, 說不定能開發出一些新的事情來做。
季浮沉這性子是個閑不住的, 忙碌在一定程度上能帶給他安全感。
“此事容我想想吧, 你且不急着下山。”周岸道。
Advertisement
雖說如今鳳鳴山周圍的防衛都做得很成熟了,可村子裏的情況還是有些複雜。季浮沉帶着榮寶下山, 萬一遇到什麽極端情況就麻煩了。
“眼下有另一件事情我想問問你的看法。”
“什麽事兒?”季浮沉問。
“上回你提的防火一事, 我已經與侯東他們商量過了,大夥兒都覺得可行。但如今咱們這寨子裏還有不少房子是木頭所制, 我想着既然要防火,不如一勞永逸,将這些房子都推了重新蓋石磚房,你覺得可行嗎?”
季浮沉想了想,“此事雖好,只怕執行起來比較難。”
弄個隔離帶出來雖然也挺麻煩,但和蓋房子相比,便不值一提了。
“你也覺得麻煩?”
“倒不是麻煩的問題。人對于比較迫在眉睫的危險,總是會比較在意的,所以大當家說要修隔離帶,大夥兒一想到有人放火後會出現的危險,很容易就能接受此事。”季浮沉道:“但有了防火帶,寨子裏着火的危機就不那麽緊迫了,要這麽大費周折的換房子,只怕弟兄們會有異議。”
為了山寨的安全,他們施工時不能從外頭雇人,只能自己動手。
這就意味着,蓋房子這樣繁重的勞動,會落到他們每一個人的身上。
果然不出所料。
次日晨起侯東朝衆人提起此事時,不少人當場就表示了反對。
“咱們只要保證火燒不到寨子裏就行了,何必非要推了木頭房子呢?”
“是啊,這木頭房子咱們住了多少年了,也沒見平白着火的。”
“咱們防衛這麽嚴,外人想放火也進不來吧?”
衆人紛紛反對,都覺得翻蓋房子一事太過興師動衆。
“咱們有這個功夫,不如把外頭的防火帶弄寬一點。”
“保證有一天有人放火燒山也燒不到咱們就行了。”
季浮沉今日也在場,只因周岸剛改了規矩,分管後勤的人和所有雜役也要參加晨訓,就連季浮沉和榮寶都沒放過。不過他們這些沒有習過武的,只是在旁邊活動活動筋骨,沒人要求他們真刀真槍地練。
“其實木制的房子也不是完全沒有隐患。”季浮沉開口道。
衆人聞言目光齊刷刷落到了他身上。
“山上雷雨多,如果木頭房子比較倒黴被雷擊中,還是有失火的危險。”季浮沉說。
“季公子你這話就誇張了,哪有那麽多雷能往房子上劈的?”有人反駁道:“再說了,你住的那房子也是木制的,真拆了重蓋你住哪兒?”
季浮沉:……
他倒是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
“季公子過來和我住吧,我睡覺占地方小。”有人玩笑道。
“來找我住,我床大。”衆人聞言哄笑出聲。
這倆開玩笑的人倒是沒別的心思,純粹是管不住嘴,想揶揄季浮沉幾句。但哄笑的人中,卻夾雜着幾道意味深長的目光。
這鳳鳴寨中并非沒有好男色之人,他們觊觎季浮沉不是一天兩天了。
只是周岸上任後立了新規矩,他們懼怕周岸,所以不敢将那點心思宣之于口。
立在不遠處的周岸,目光在人群中一掃,眼底滿是淩厲。
“此事容後再說吧。”他冷聲道。
“好。”侯東忙道:“那就聽大當家的,此事先往後放吧,眼下咱們還是齊心協力先把隔離帶弄好,争取在入秋時能徹底隔絕火災的隐患。”
這日晨訓結束後,季浮沉短暫地擔心過自己的住處問題。
但轉念一想,翻蓋房子的事情已經被擱置了,他一時半會兒應該不用為此事操心。
先前那只小狐貍自從叼來了那枚石頭之後,又分別叼來過一只青蛙及另一只野兔。
那只青蛙最終被季浮沉給放了,野兔則和前頭那一只養在了一起,成了榮寶的小寵物。
後來,小狐貍一連幾日沒有再來。
季浮沉知道,它應該是覺得自己報完恩了,所以多半不會再出現了。
但榮寶卻有些失落。
一連數日的相處,他已經把小狐貍當成了自己玩伴。
可這個玩伴忽然就消失了,再也沒出現過。
不過就在這一天,寨子裏忽然出現了幾個新玩伴。
“大當家讓我帶了幾個孩子過來,說讓他們陪榮寶玩。”侯東一大早過來,身後帶了五六個小孩,他們中年紀大的有八九歲,年級小的看着和榮寶差不多。
“這是哪兒來的孩子?”季浮沉問。
“都是寨子裏弟兄的孩子,平日裏沒怎麽上過山,這次大當家發了話,就讓他們幾個來了。”侯東解釋道。
季浮沉一臉驚訝,他這才知道寨子裏的山匪中,竟有不少成了家有妻小的。
“咱們寨子裏的弟兄,不少都是受了逼迫走投無路才落的草。就說二牛他爹,本是地主家的長工,沒想到被管事誣陷偷了東西,差點送去官府打死,最後沒辦法只能投了鳳鳴山。還有小芬她爹,是因為村裏的惡霸要強占他妹子,失手殺了人……”侯東嘆了口氣,“這些弟兄們都是落草前成的家,後來在鳳鳴山一躲就是數年。平日裏若是回去,都得偷偷摸摸,生怕被人發現了報官。”
“那這些孩子……”
“大當家上任後,讓成了家的弟兄們将妻小都接到了附近的村子裏。弟兄們這些年也攢了不少銀兩,置辦個宅子什麽的都不在話下,這樣平日裏一家人團聚也方便些。”
沒想到周岸竟這麽細心,還會顧及屬下的家小問題。
“這麽小的孩子帶上山,他們會不會哭鬧啊?”季浮沉問。
“你放心,他們的娘親今日也都來了。”侯東道,“如今正值仲夏,她們自告奮勇說要過來寨子裏幫自家男人拆洗一下被褥。後來一合計,幹脆寨子裏的被褥都讓她們拆洗一番得了,這樣天冷了弟兄們就能蓋暖和被子了。”
“這樣麻煩她們不大好吧?”季浮沉道。
“咱們可不讓人家白幹活,我與管事們商量過了,依着山下莊子裏短工的兩倍工錢付給她們。”
季浮沉聞言便沒再說什麽。
今日來的這五六個孩子倒是不怎麽認生。
尤其那幾個和榮寶年紀相仿的,沒多大功夫就和他玩到了一塊。
榮寶将自己的小木狗拿給他們玩,又給他們看了自己的小野兔。
那幾個孩子倒是沒帶什麽玩具,沒多會兒就拉着榮寶在樹下扒起了土。
季浮沉看他們相處挺和諧,便叮囑小暑看着點,自己沒再盯着。
他這幾日心血來潮,打算整理一份寨子裏的地圖出來,如今已經弄了一半。
今日他剛鋪開紙筆,就發覺屋門口探進了兩顆小腦袋。季浮沉擡頭看去,見屋門口躲着兩個孩子,一個約莫八九歲的男孩,另一個是五六歲的女孩。
“想看可以進來看。”季浮沉開口道。
兩個小孩對視了一眼,怯生生地進了屋。
“你們叫什麽名字呀?”季浮沉問。
“我叫小芬,他叫二牛,我們是鄰居。”那女孩回答道。
“識字嗎?”季浮沉問。
兩個孩子搖了搖頭,但目光都落在了季浮沉面前的紙上。
季浮沉換了一張新紙,沾墨在上頭寫了他們兩人的名字。
他上一世學過點書法的皮毛,寫的字雖然不算特別漂亮,但還算端正。
“這兩個字是二牛,這兩個字是小芬。”季浮沉朝兩人道:“你們的名字。”
小芬雖然年紀小,膽子卻比二牛稍微大一些,湊上前看了看,問道:“先生,能把這個紙送給我嗎?”
“當然。”季浮沉将那張紙一分為二,送給了他們。
兩個孩子都頗為高興,朝着季浮沉一揖,這才拿着那張紙走了。
看着兩個孩子的背影,季浮沉不由便想起了小暑。
小暑幼時家境不好,因此并未念過書,如今認識的幾個字都是季浮沉教的。
今日來的這些孩子,雖說父親做山匪掙了些銀子,可因為身份的原因,大部分都沒有去私塾讀書的機會。季浮沉甚至懷疑,附近的村子裏都未必有私塾。
當日,孩子們在山上一直待到黃昏。
将近日落時,侯東帶人來把他們接走。
“二當家,他們能在山上待多久?”季浮沉問。
“我問過他們的娘親,說山上的被褥都拆洗一遍,估計得大半個月,我直接讓人給她們開了一個月的銀子,省得她們太勞累。”侯東道:“一個月以後小孩子和榮寶也熟了,想玩随時接他們上來便是。”
“我今日聽你說了此事後想到一個問題,讓弟兄們的妻小住在附近的村子裏,确實能便于他們團聚。但此事若是讓外人知曉,會不會是個隐患?”季浮沉道。
“你是擔心官府?”侯東問。
“我朝律例又不搞連坐,官府自然不會為難她們。但若是別的寨子,譬如黑虎寨……将來抓了她們相要挾呢?”
季浮沉上一世看過很多影視劇,他知道人都有個東西叫軟肋。而一般的幫派鬥争中,卑鄙無恥的一方很喜歡用拿人軟肋的法子作為秘密武器。
甚至就是鳳鳴寨,也曾以圖六相要挾,朝圖家要過銀子。
侯東一怔,問道:“那你的意思是……将她們都攆走?”
“當然不是,攆走了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季浮沉道:“若是能想個更穩妥的法子安置就好了。”
侯東聞言點了點頭,此事他得與大當家商讨一番才行。
從前窦三當家時,寨子裏亂得很,也沒規矩,誰也不敢讓自家的女人上山來。但如今周岸做主,寨子裏規矩森嚴,将來真想法子讓那些成了家的人将妻小接上山,也不是沒有可能,大不了将來單獨辟出個小院來。
入夜後,侯東便将此事告訴了周岸。
周岸聽了這話後盯着他看了半晌,“你是不是在山下養了女人?”
侯東:……
天地良心,他此番可真不是為了自己!
“整個寨子裏一百多號人,有妻小的加起來能有十個?”周岸道:“你讓他們帶了妻小上山,旁人怎麽想?天天看着眼饞?”
“屆時可以把話說清楚,帶着妻小上山的,多了一口人吃飯,要麽付銀子,要麽讓他們的媳婦兒也在寨子裏領個差事。不少雜役的活兒,她們都能幹啊,來了又不是吃閑飯。”侯東道:“屆時誰若是不服就跟他們說,有本事的也可以自己娶個媳婦回來,只要別壞了規矩,別強迫人家姑娘,誰娶回來就是誰的本事。”
周岸一挑眉,“你別說,我還真想起來一件事兒,去年村子裏就有人想把女兒嫁給趙路。”
“擱在從前,山匪不是什麽好差事。可如今放眼望去,有錢人家各個恨不得三妻四妾,有的還要娶男妾,沒錢的人家飯都吃不飽……這麽一比,咱們山匪可不成了香饽饽了嗎?”
侯東這話倒也不假,莊戶人終年勞碌就為了口飯,沒那麽多講究。
尤其是鳳鳴寨這種名聲好的寨子,附近找不到合适人家的姑娘,還真不嫌棄他們。
“侯東,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真看上什麽姑娘了?”周岸好奇問道。
“大當家,我這都是為了你啊!你想,過去窦三不顧弟兄們死活,只顧着自己娶了好幾個壓寨夫人,寨子裏的弟兄們人人對他得而誅之。現在大當家卻先想着弟兄們的幸福,大家夥得多感動啊!”侯東道:“再說了,大當家早晚也是要娶妻的吧?我這也是在為大當家鋪路啊。”
周岸:……
好像有點道理?
“我不反對此事,不過有一點。”周岸道:“定要找到合适的契機再提,不可冒進。”
如今連翻蓋石磚房的事情都沒落定呢,來日真這麽安排,不得給他們找地方住啊?
于是,事情繞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上。
怎麽才能讓弟兄們心甘情願地接受翻蓋石磚房一事?
此事衆人想了許久,一直未曾想到對策。
直到一月後的一天,當時已近八月中旬,鳳鳴山意外迎來了一場雷雨。
那雷好巧不巧,劈到了薛承舉他們住的那處房子上。
由于此前已經近大半個月沒下過雨了,這一道雷接觸到屋頂後瞬間就燃起了一小堆火。
一開始火勢還不大,但這日恰好有風,不過片刻火便越燒越旺,将臨近的幾間屋子都點着了。
更寸的是,這邊的大火越燒越旺還沒撲滅呢,那火星卻被大風帶着亂吹,意外點燃了季浮沉的住處。
最早發現火勢的是小黃,他汪汪叫了兩聲,将季浮沉吵醒了。
季浮沉先前用了庇護卡,因此外頭的嘈雜聲被隔絕了大半,他并未聽到衆人喊救火的聲音。沒想到他醒來後發覺自己的住處也着了起來。
“小暑!”季浮沉抱着榮寶去将小暑從夢中砸了起來。
小暑一臉茫然,看到火後才徹底醒了盹。
“抱着榮寶別撒手,我進去拿點東西。”季浮沉指揮着他站到了遠離火源的地方,而後匆匆進屋,将榮寶的玩具和兩只小野兔弄了出來。
“公子……”
“還有點東西,馬上出來。”
季浮沉又進去了一趟,将自己和榮寶的衣服也弄了出來。兩只小狗崽子焦急地跟着他,像是怕它們被火燒到,季浮沉索性拿了個大木盆,将它們扣到了小暑腳邊。
“公子危險!”小暑道。
“我有數,放心,你們千萬別靠近。”
季浮沉說着又沖到了屋裏搬他認為重要的東西。
他方才觀察過,這火是從屋頂上着起來的,且片刻間就蔓延了大半的屋頂,他們沒有水槍也沒有雲梯根本沒法救,也來不及救。
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多搶救點東西,減小損失。
反正他有庇護卡,火燒不着他。
季浮沉不僅救出了不少自己的東西,還把小暑的東西也弄出了不少。
可憐小暑抱着榮寶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生怕他進去就被困住出不來了。
“公子!”
小暑失聲尖叫,看到房門口的一根橫梁掉了下來,險些砸到季浮沉身上。
而這一幕,也恰好落在了匆匆而來的周岸眼中。
他方才一直在後頭帶着衆人救火,轉頭時才看到季浮沉的住處也着了火。
在看到季浮沉冒着大火鑽到屋子裏時,他一顆心幾乎停跳。
“季浮沉!”他快步上前,随手拎起一旁季浮沉剛搶出來的被子在水缸裏一浸,披上被子便沖進了火場中。
季浮沉正準備搬書呢,就見一個蒙着被子的身影沖進來,二話不說攬着他便朝外跑。慌亂之際,季浮沉本着能拿一點是一點的心思,又在書桌上随手薅走了一樣東西,連看都未顧上看。
“你瘋了吧?那麽大的火往裏沖?”周岸将人放開後,氣得眼睛都紅了。
“我就是想着東西燒了可惜……”季浮沉小聲道,主要是他有庇護卡。
“什麽能比你的命還重要?”周岸話音一落,看到了他拿在手裏的東西,聲音登時軟了下來,“你……命都不要,就是為了拿這個破東西?”
季浮沉:……
他才發現手裏拿着的是一只小木狗。
這小木狗和榮寶的小木狗是一對,是周岸先前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