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細水長流

細水長流

“我跟奶奶吵架了。”安如意靠在床頭，有些冷淡的說出來這話。

“你跟她吵什麽了？”杜晶晶好像早就知道這件事一樣，不過她也沒有好奇吵架的內容，“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別跟她吵，她年齡大了，你萬一把她氣病了怎麽辦。”

杜晶晶的語氣并沒有很激烈，不過她還是有些責備安如意的冒失。

一旁的弟弟安天賜有些激動，“我當時也生氣了。”

安如意踹了他一腳，妹妹安如玉瞥了他一眼讓他閉嘴。安如意還是很冷靜，“她說當時我爸熬夜是因為我們不睡覺，我爸走的前一天她就這樣說。要是她當時沒這麽說，你也不會帶着如玉去另一個屋睡.....”

“我其實很怨她的，我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她卻說是因為我們。”

“我當時都做好準備了，她不管跟誰告狀，誰以長輩的身份來教訓我，我都會一一罵回去。”

“反正沒我爸了，我不在乎這些親戚。這個世界上除了你誰也不能以長輩的身份教育我。”

“他們又沒生養我，憑什麽。”

房間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突然，杜晶晶有些失控，哽咽着說“你們想讓我怎麽辦，別再找事了。”

“我才沒找事！”安如意有些委屈。

“你們都覺得，沒你爸了，你媽過得很容易嗎？”杜晶晶滿眼通紅，她不想哭的，她知道作為母親她得堅強，更何況還是在三個孩子面前。“你要是把她氣出個病來，你讓你媽怎麽辦啊？”

這次換安如意沉默了。

可她覺得自己沒錯。

安如意看到小說裏的人失去父母都會一蹶不振，其實不是的。

安如意覺得，這樣的噩耗在剛知道的時候會讓人特別冷靜。冷靜之後是生理性的嘔吐，然後是失聲痛哭，只有在葬禮的幾天是可以嚎啕大哭。

在那之後，就要裝起悲傷假裝普通人。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麽一樣。

只是痛苦會像鈍刀子一樣一直磨着心髒。

她并不後悔和奶奶吵架，哪怕她可能對安如意很好。

不管怎麽樣她都不該說出這樣的話。不該把安寧的死和三個孩子扯在一起。

安如意并不知道爸爸去世前的一個晚上奶奶對爸爸說了什麽，但是在葬禮上他的朋友說他那天吐了。

安寧總是這樣，覺得自己身體好的很。事實上他當時已經是心源性猝死的前兆了。再加上情緒幅度大。

或許，那天要是奶奶沒吵爸爸，媽媽跟爸爸睡一個屋子，就不會錯過最佳救治時間了。

或許，安寧如果那天說了他不舒服，安如意就不用忍受這樣的痛苦了。

安如意其實是怨奶奶的。

“媽。”安如意憋着淚，看着媽媽。“你說咱們命怎麽這麽不好。”

“他們都說我們沒了爸爸以後就沒福了，可是我不信。”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誰的人生都不會因為另一個人的存在而變得光鮮亮麗。”

“可是，我好痛苦啊。”

“我突然覺得，出了這件事，不是他命不好，是我們命不好。”

眼淚終究是沒被眼眶禁锢住，流在面頰上。

原來她的淚還沒有流幹啊。

“其實我知道怪誰都沒有用，是他自己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

“但是我找不到宣洩口了。”

“我想起來，我去年高考之後，家裏只有我們三個，他帶我們出去吃自助餐，和朋友吃完飯還給我們兩個帶好吃的。”

“我想起來，我前一段時間，跟他打電話，他說等我回來帶我去看電影。就在他走的前一天，我還跟他打電話說我六月份就可以回家。”

她已經泣不成聲了。

“為什麽啊，我們只想好好過自己的，我們沒有招惹任何人，為什麽命運要這麽對我們。”

“所有人都跟我說你爸爸是個好人，好人有個屁用啊，上天有垂憐他一點嗎？”

“他有想過我們嗎？”

安如玉在一旁摸不吭聲的遞紙巾，其實她好像比安如意還成熟一點。在那之後安如意痛哭過很多次，但是都是安如玉給她擦眼淚告訴她朝前看的。

安如意記得一個叔叔說曾祖母去世的時候他爸爸媽媽不讓家裏人跟她說的事，當時她在學校，也不能回家。

叔叔說，爸爸告訴他安如意是個重感情的人，她也回不來，就不要讓她在學校哭了。

可是後來安如意還是知道了。

當時她哭了一整天，什麽都沒吃，吐了一整天。

那是她第一次直面親人的死亡，可是她不知道她這麽快又要經歷第二次。

這一次痛哭要比上一次更加排山倒海，可還是會細水長流的讓你感到絕望。

媽媽哽咽着對安如意說“別想他了。”

“我們會好起來的。”

“還有媽媽呢。”

安如意想，為什麽當時曾祖母的死訊不舍得告訴他。

偏偏安寧就舍得讓她知道他的呢。

他未免太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