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家人

第22章 家人

男人坐在茶桌邊, 眼看溫連被推出紅帳,險些一口茶噴出來。

溫連猝不及防地和他對視一眼,立刻把手中的刀對準他。

男人瞥他一眼, 緩緩起身,剛要掏出刀子,就見溫連毫不猶豫地轉頭朝着窗子的方向逃去。

扒窗戶,翻身一躍, 拔腿就跑。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沒有半分含糊。

男人愣了片刻,很快笑出聲, 拍着大腿對紅帳內端坐的崔晏道:“你男人不要你了, 夫妻本是同林鳥, 大難臨頭各自飛啊!”

崔晏無動于衷地坐在小榻上, 靜默地看着他。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溫連回來。溫連絕對會回來。

見他沒反應,男人兀自笑了一陣, 也覺得沒什麽滋味, 他斂起笑意,把刀子擱在桌上道:“所以你是自己出來,還是我進去請你?”

房內冷寂。

只聽一道緩慢腳步聲, 男人用刀尖挑開紅帳, 眸光落在崔晏的面容上,微微怔忡。

崔晏反手扼住他持刀的手腕, 向內一擰, 男人吃痛松手, 卻又從衣襟裏取出一包刺鼻的粉末朝着崔晏撒去。

甫一嗅到那粉末,崔晏瞳孔疾縮, 沒有料到他會突然使出這招,一時不備把粉末吸了進去,肺部立刻火辣辣地疼。

盡管他捂住口鼻,卻還是重重咳嗽幾聲,胸口湧上一陣窒息感,他的喘疾發作了。

男人仔細端詳着他的反應,而後自腰間解下荷包,迫使崔晏松開手,低聲急切道:“把這個吸進去,是藥!”

不知過去多久,急咳聲終于輕緩下來。

直到崔晏面色不再蒼白,男人這才松了口氣般松開手。

半晌,他忽地撩開衣擺,沉沉跪在崔晏面前,神色凝重,叩首道,

“臣幽州節度使顧問然參見太子殿下!”

*

溫連一路狂奔,頭也不回,他知道只要自己耽擱半分時間,小紅的性命就多一分兇險。

雖然很丢臉,但不得不承認,他現在沒有任何手段可以救下小紅,既沒有外挂系統,也沒有貴人相助,甚至連可以依靠陪伴的人都只有小紅。

沒有別的辦法,官府那邊他不熟路,他只能回溫府搬救兵。

沿着記憶中的路線,溫連跑到喉嚨冒煙,總算跑回了溫府。

一推門,險些被人撞翻在地。

溫連手腳都跑軟了,踉跄地摔在地上,只聽頭頂傳來一道壓抑怒火的罵聲,“沒長眼?”

這聲音熟悉極了,溫連驚喜地擡頭,果然看到了那張騷包到有些欠揍的臉,他激動道:“溫玉,快跟我走!”

當年第一次見,溫玉還是二十出頭大小夥子,沒成想十年過去,這小子下巴居然蓄上胡茬,整個人相貌氣質也沉穩許多。

“什麽東西直呼你爺爺大名,撞人了不知道道歉?”

看來這張嘴還沒有長相那麽沉穩。

故人重逢,溫連又想哭又想笑,心知肚明對方眼裏自己不過是個陌生人,連忙起身道了個歉,“少爺恕罪,我這是見到你太高興了。”

溫玉冷哼了聲,拍去自己身上壓根不存在的塵土,說道:“什麽事急火火的,趕着投胎啊?”

聞言,溫連顧不得敘舊,趕緊回話道:“是溫晏,溫晏他在天樂坊出事了,有人要追殺他!”

話音剛落,溫玉立馬瞪大雙眼,眉毛險些揚到天邊去:“這麽大的事,你他媽不早說!”

溫連:……剛剛你少說半句我都說完了。

他一把推在溫連肩頭,心急道:“帶路啊!”

溫連卻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冷靜說道:“對面可能人手很多,就憑咱倆上去就是倆經驗包,去叫上毛豆和核桃一起,多拿幾把菜刀!”

他們不敢耽擱,立刻回府把毛豆和核桃叫起來。

但納悶的是,偌大個溫府,竟然只有兩把菜刀,正當溫連頭疼不已時,毛豆點醒他道:“陸子雲,你哥不是開鍛刀鋪的麽,順路去找你哥要兩把就成。”

溫連猛地回憶起來,小紅的确是說過,他這副身體的主人有個開鍛刀鋪的聾啞哥哥,小紅還說要把聾啞哥哥也請進府來,找個活計幹。

小紅總是那麽周道細心,比他這個當爹的靠譜得多。

耳邊似乎又回響起小紅推他離開前說的話,“溫連。從窗戶跑,別回頭。”

他心頭酸澀,眼眶很快紅透,溫連忍住哽咽對衆人道,“快走吧,咱們一定得把他救出來。”

溫玉瞥他一眼,說道:“那是肯定的,不然老子這麽大家業誰繼承,動作都麻利點!誰敢動我兒子,我砍他祖宗十八代!”

聽到他的話,溫連怔了怔,渾身的血漸漸因為這些話而變得滾燙起來。

是啊,他們是家人。這種時候,家人可以無條件的依靠相信。

被他的話語感染,溫連也忍不住喊了聲:“對,砍他祖宗十八代!”

一行人吆喝着砍人十八代,罵罵咧咧地出發,無視周圍人異樣的眼光,他們士氣高昂地沖到吉安街外的鍛刀鋪。

鋪當很小,幾把菜刀和豬肉零零散散地用麻繩串起來,像道簾子似的,遮住了鋪子深處的模樣。

時間不等人,溫連只得朝鋪子裏高喊了聲,“哥!”

沒人回應,溫連這才想起小紅說過原身他哥是個聾啞人,他撩開豬肉做的簾子,快步走進去,只見一個彪型大漢背對他們坐在不遠處,身材佝偻,手中正拿着把菜刀在磨刀石上反複研磨。

溫連吃了一驚,也沒人告訴他原身他哥這麽彪悍啊,簡直跟陸子雲完全不是一個畫風。

他試探着上去,拍了拍大漢的肩膀,對方轉臉過來,相貌果真與陸子雲這張臉有七八分相似。

大漢見到溫連的瞬間,立刻憨厚地笑了笑,把手中菜刀擱到了離溫連很遠的地方,像是怕傷到他。

溫連不知道要怎麽跟他溝通,情況又這樣緊急,只得胡亂說了句:“哥,我借幾把菜刀用用,有人現在正危險,我得去救人哈。”

他語速并不慢,大漢卻在他說完話後,臉色凝重起來,起身從旁邊方桌上抓起兩把菜刀,一把塞進溫連手心,一把自己拿在了手裏。

溫連愕然地看他,沒料到對方會讀唇語,“你這是要跟我一起去?”

大漢認真地點了點頭,忽地一拳砸在自己胸脯上,發出道結實的悶響,仿佛是在說,哥能幫上忙。

分明他連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竟然就這麽輕易地相信了自己的話。

陸子雲真是攤上個好哥哥。

不過,有這麽個彪型大漢的确安全感十足,溫連只思考了剎那,便毫不猶豫地開口道:“好,咱們一起去救人。”

小紅,你一定要堅持住啊!

*

崔晏陰沉看他,把手心用盡的藥包扔至地上,盡力穩住呼吸,“節度使大人好手段。”

聽出他語氣不悅,顧問然不敢擡頭,低聲恭謹道:“臣罪該萬死,但只有此法可辨明殿下身份,是從前照料殿下的周太醫透露殿下三歲便噩患喘疾,這包藥也是周太醫所開。”

“怎麽找到我的?”

“淑妃宮中有個老太監,名叫安奉潤,十年前告病出宮,在順堯城落戶。安奉潤聲稱當年一眼便認出殿下身份,可唯恐年邁之年又生禍端,便将此事一直壓至今日。”

安奉潤。

崔晏閉了閉眼,腦海裏浮現五歲那年,的确是和溫連一起見過一個姓安的老太監。

良久,他睜開眼,“那他現在怎麽又肯說了?”

顧問然低聲答,“他身患重病,時日無多,聽聞他膝下養了個義子,今方滿十歲。”

十歲的義子……正是在那年收了個嬰兒當義子啊,看來這安奉潤倒是還挺疼兒子的。

崔晏明了,“他把消息賣給你們,你們替他養兒子?”

“是,改日我便要帶他回幽州,安排個好身份。”顧問然說罷,又試探着擡眼瞥了瞥崔晏,“另外,此次前來,臣奉命要請殿下一同回幽州。”

聞言,崔晏壓低眉眼,聲音漸漸冷了幾分:“幽州非我親故所在,節度使何苦千裏迢迢跑到順堯來接我回去。”

他母妃出身寒微,祖籍高陽,不可能與幽州有一絲一毫的幹系,更別提認識幽州節度使這樣身份的人。

“殿下回幽州便知了。”顧問然嘆息了聲,“三言兩語無法言清,只一點殿下可全心相信,幽州是殿下的靠山,從前是,日後也會是。”

自那年元唐寺大火之後,太子失蹤,東宮主位空懸,十年來鬧得整個大宣動蕩不安,人心飄搖,自然沒人會希望一個已死之人再活着回來。

崔晏的身份是遲早會被人發現的,未來還會和皇帝長得越來越像,終究是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崔晏眯了眯眼,審度過顧問然臉上神情。身居高位的人若想隐瞞欺騙輕而易舉,更何況是幽州節度使這樣的身份,統領私軍,必得百般周旋,恩威并施,哪是一副面孔便用得過來的。

他不信,卻還是淡淡道:“顧大人請起,如今我早已不是太子,過去的事也都忘得差不多了,我現在過得很好,大人無須憂心。”

顧問然起身,仍然垂着頭,“可是因為方才那人?”那個逃跑的少年似乎很得太子信任。

“是。”崔晏坦然承認。

顧問然卻淡笑了聲,“恕臣直言,他跑的時候可沒有半分猶豫,殿下不在意太子之位,也要在意自己生命安危,有時還是要找靠得住的人為伍。”

聽到他的話,崔晏卻是緩緩笑了,“我不需與任何人為伍,我要做的是他的靠山。”

顧問然眉頭微蹙,顯然是不太贊同他的說法,不過任誰站在這裏,聽一個十五歲孩子說要做那臨危逃跑的同伴的靠山,大抵都會和他同樣反應。

崔晏也并不在意他的看法,只是走到顧問然身側,而後目不斜視地略過,自他身後,撿起了地上一只墨色的足靴。

他仔仔細細地為那只足靴擦去塵土,低聲道:“況且,你又怎麽知道他靠不住?”

話音落下,只聽哐當一聲巨響,房間大門被人毫不留情地一腳踹爛。

塵土飛揚,顧問然愣了愣,看到那破碎房門裏沖進來一群人。

三個少年,兩個男人,每人手心一把精光锃亮的菜刀,有人瘦弱,有人彪壯,有的吊兒郎當,有的神态怯弱,但卻沒有一人畏縮不前。

最重要的是,為首的那人竟然就是先前逃跑的少年,少年氣勢洶洶地攥着菜刀,朝他怒喊了聲:“把他放了,不然我們砍死你,連你祖宗十八代一起那種!”

顧問然從軍十年,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場面。

分明是滑稽可笑的,可他笑不出來。

身前傳來崔晏輕輕的笑聲,未置一詞,顧問然竟奇妙地讀懂了他笑聲裏的含義,

“你看,我早說過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