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亵渎神仙

第21章 亵渎神仙

小紅把他關在家裏, 溫連只好自己找些事做,他兒子在外努力掙錢養家,他自己在家躺着睡大覺有點太沒人性。

好在核桃還在, 他至少有個能說上話的人。

“溫晏他每天都去外面賭錢麽?”在小紅的房間裏還算自在,溫連伏在案上,無聊地用毛筆在紙上寫寫畫畫。

核桃守在他身邊,時刻盯着他, 像是怕他會偷走家裏什麽東西似的。

“當然不是,我們每天都好好讀書的。”核桃自豪地挺了挺胸脯,“上次小考, 溫晏拿了第一, 夫子誇他的時候你不在?”

溫連笑了聲, 說道, “這麽厲害啊,那你第幾?”

聞言,核桃有些支支吾吾起來, “我……你管我做什麽。”

看來是沒考好。

溫連倒也不揭穿他, 筆尖在紙上來回畫着小人,眼眸一轉,忽地看到書卷深處, 有一沓黃紙。

他有些困惑地抽出那沓黃紙, 發現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鬼畫符,這竟是一張道家符紙。

溫連蹙起眉頭, 直覺告訴他哪裏不太對勁, 他挨個翻開那摞書卷, 在最底層,找到了一本破破爛爛的古籍。

“起光回聖秘令……”他緩緩念出上面的字, 心頭猛地一跳,溫連翻開手頭古籍,又把那道家符紙擱到眼前,一一比對。

書頁翻了一頁又一頁,嘩啦啦的聲響像落葉紛飛。

核桃不懂他在看什麽,只知道溫連在看書,看書最沒意思了,光是聽到翻書聲他就犯困,核桃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然而一道書卷墜地的聲音響起,吓得核桃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你做什麽呢?”

溫連怔怔地看着書案上一字排開的道家黃符,上面赤紅的筆跡,不是來自于朱砂。

“以指尖精血,書九萬八千張,日夜悟道拘魂,可使死人魂歸故裏。”

九萬八千張,他看到的眼前這些黃符,不過是冰山一隅。

怪不得見面時他看到小紅頭頂別着一支道簪,怪不得小紅會真的在城隍舊廟給他立一尊神像。

小紅想要複活他,并非口頭說說而已。

書上寫,喚回死人魂魄只是第一步,接下來還要立金身像,以金身重塑骨肉,然後用回氣複血的丹藥使人恢複呼吸,再後面的字被一攤血漬遮擋,溫連看不清了。

只是這樣看看,溫連便頭皮發麻,渾身的血都涼透了,一陣毛骨悚然。

這根本不可能做到,人怎麽能起死回生,他又不是穿進修仙文裏。可這麽可笑的書小紅卻相信了,不僅相信,還用自己的血畫了這麽多張符紙。

究竟進行到哪一步了,接下來是要為他塑金身像,還是煉制回人氣血的丹藥?

去燕回樓賭錢,是因為家裏欠債,還是因為想藉此機會用賭來的錢去換金子,給他造一副金身像?

“你怎麽把別人東西亂扔到地上啊,陸子雲不是我說你,你這人也太沒規矩……”核拾起那本古籍,拍了拍塵土,擱回桌上。

溫連怔愣地坐在原地,擡頭望着核桃。

四目相對,核桃那雙清澈中帶着點愚蠢的小鹿眼,讓溫連懸在高空的心髒稍稍回落,指尖也恢複了溫度。

他冷靜下來,把古籍合上,連同那些用血寫出的符紙,一并塞回原來的位置。

年少無知時輕信一些東西很正常,只要他想辦法引導好小紅就行。更何況如今他已經複活回來,想必這些符紙小紅從今往後都用不着了。

思及此處,溫連又是一怔,他想起,自己總有一日還是會離開的。

而且就算這次離開後,告訴小紅自己還會回來,遲早有一天他任務完成,會徹底脫離出這個世界。

那以後呢?

在他走後,小紅會變成什麽樣子。

終其一生在廟堂神像前,苦求他的魂魄能靠這幾張騙人的假符紙回來嗎?

只是想到那個場景,溫連的心就開始躁動難安,他不想,不願。

說不定小紅這次還會以為他複活,還因為是那些符紙起了作用,把他的魂魄找回來了。

傻小紅,怎麽聰明時那麽聰明,結果連這種東西都信,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心尖湧上一絲一縷的酸疼,溫連伸出指,在符紙上已經幹涸的血跡寸寸撫過。

他是很怕疼的人,摔個跟頭都會想掉眼淚,這麽多血,小紅用針紮破指尖流出來,寫滿九萬八千張。

十指連心,該有多疼。

不是說不信神仙麽,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溫連悵然地看向窗外,第一次察覺,其實小紅要比他想象中更要在乎他。

不僅是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這麽簡單,更多的像是一種幼獸戀.母的依賴。

小紅十五歲,已經長大,不能再像從前那樣輕易糊弄。

下一次死亡,他必須得做好萬全的準備,要讓小崽知道,人死不能複生,活着是為了自己。

“怎麽這麽久沒回來,我去看看他。”溫連坐不住,迫不及待想現在見到小紅,他起身把那些符紙塞到袖內的口袋,又像從前那樣輕輕揉了揉核桃的頭發,低聲道:“好好在家裏等着,多看會書,知道麽?”

發頂被揉亂,核桃呆了呆,直到溫連大步踏出房間才回過神。

他捋了捋頭簾,小聲嘟哝:“這人真是,沒禮數……”

只是為何,方才他會突然回想起那年嚴冬大雪,穿着狐氅的少爺,俯下身輕輕揉他腦袋時的場景。

溫連少爺啊……

距少爺去世已有十年了,他記得半月之後,就是少爺的忌辰,屆時崔晏怕是又要跟溫玉吵架了。

其實他也不懂。

那是在一次少爺忌辰,崔晏強求溫玉叔給他一輛馬車,放他去京城,說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要做。

溫玉叔說他瘋了,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如果他要去京城,此生此世就別再回溫府,後來又不管不顧地将他困在家裏,兩人的關系也是從那時開始變得很差。

向來不着腔調的溫玉大發雷霆,把他們都吓壞了,以為他是動真格的想對付崔晏。

可是,核桃和毛豆不覺得崔晏瘋了,全府上下也都沒人覺得。

一個人好好的,臉上帶着笑,聲音沉穩,聰明過人,哪像是瘋了?

從那之後,崔晏便也再沒提起過回京城的事,他規規矩矩地和大家一起進書院,上課,學習,放課,回家。

唯獨一日,他們在燕回樓為了還賬賭錢,崔晏第一次玩不懂,輸了。莊家見他年紀小,讓他罰酒十杯抵債。

那夜崔晏是被他們倆人扛回來的,回家的路上,他聽到崔晏極輕極淡的聲音,帶着微微酒氣,說,

“核桃……”

“你相信世上有活死人,肉白骨的丹藥麽?”

核桃和毛豆都忍不住笑他,喝醉之後像個傻子,什麽胡話都說出來了。

然而崔晏下一句卻是,

“有的,我知道。”

“在皇宮裏啊,如果我能拿到,他是不是就可以活過來了……”

他們都知道崔晏在說誰,卻沒人再接下這段話。

活死人,肉白骨,怎麽可能?如果有,這世上就不會有改朝換代,玉玺相傳的事情。

想到這,核桃嘆息了聲,把被溫連弄亂的書案一一整理好。他以前覺得崔晏命很好,聰明伶俐,還能有溫府這樣的靠山,現在竟覺得崔晏其實很可憐。

死去的人是不會活過來的,所有人都懂的道理,他卻不懂。

*

小紅又遭遇了刺客。

溫連是如何得知呢?

事情還要從一炷香前,他揣着一兜子黃符紙打算來天樂坊開解小紅開始說起。

甫一進門,溫連就聽到有許多人大喊着什麽“殺人了!”“見血了!”“快去報官啊!”之類的話。

他立馬聯想到小紅的男主招災體質,拔腿跑到掌櫃面前,把小紅的所在問了出來。

天樂坊裏客人都驚慌失措地亂成一鍋粥,連究竟誰是殺人的,誰是被殺的都分不清楚,溫連擠在逆流的人群中,寸步難移。

溫連心頭惴惴,雖然知道小紅是男主不會死,但男主也會受傷,他害怕極了地上時不時能看到的鮮血是小紅的。

那天小紅在巷子裏對付黑衣人,動作游刃有餘,應該不會太吃虧,可對方人多勢衆的話,就算是男主也扛不住啊。

也不知道這群人到底是不是催債的,小紅又怎麽會惹上這些亡命之徒,還有就是家裏到底欠了多少債啊!

他焦急地在長廊上朝裏擠進去,找了半天都沒找到小紅,卻看到了一個可疑的影子。

那是個身穿墨色衣衫的男人,挨個重重踹開二樓房間的門,像是在找什麽東西,別人都在跑,獨獨他在踹門,所以在人群裏顯眼極了。

男人袖間一陣微弱寒光閃過,溫連确信,自己看到的是刀。

眼眸一凜,溫連幹脆推開那些人群,朝着小紅的房間跑去。

所幸小紅在一樓的房間,那人在二樓尋找,要找到這裏還要等好一陣子。

溫連急切推開門,房間內竟然空無一人。

茶盞裏的水微涼,溫連四下看看,目光落在了床榻上,一襲赤色床帳遮住了裏面的光景,只隐隐可以看到有道人影,端坐在小榻上。

紅帳掀開,溫連眼前竟是一個用被子疊的假人,随後從被子後面探出一把寒刀,抵在了他的喉嚨上。

“是我!”他驚呼了聲。

“你怎麽來了?”看清來人後,崔晏深吸口氣,立刻收回刀子,順手把溫連摁進被褥深處,“別出聲,裝沒人。”

溫連知道小紅這準是又攤上了麻煩,就跟上次來暗殺他的黑衣人一樣,也知道小說裏電光火石之間沒空多說廢話,但是……

“那個,我鞋剛剛掉在地上了。”

剛剛他跑來太着急,把鞋跑丢了,這會他的鞋說不定正在門口,歪歪斜斜地倒着。

崔晏沉默片刻,腦海裏浮現溫連拼命朝他跑來結果把鞋跑丢的場景,忍不住低笑了聲,“沒事,随機應變吧。”

溫連不知道他是怎麽笑出來的,可能是被自己氣笑吧。他有些內疚地摸了摸鼻尖,小聲說:“我的問題,下次改正。這人應該是沖你來的,一會你千萬別出聲,咱倆演一出戲。“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崔晏點頭答應。

紅帳再次垂落。

很快,推門聲響起。

嘈雜的人聲被關在門外,屋內頓時死一樣的寂靜,落針可聞。

“有人麽?”果然是男人聲音。

溫連故作一副不耐煩的模樣,怒道:“誰啊,這麽不長眼色,有人!”

男人似是輕笑了聲,繼續道,“巡捕查房,有人說天樂坊裏有人行刺,你們是做什麽的?”

話音落下,溫連和崔晏對視一眼,心知這是鬼話,卻還是硬着頭皮答:“我們自然是客人。”

“出來,随本官走一趟。”男人不疾不徐道。

溫連哪能就這麽讓他看到小紅,他沉思片刻,咬牙道:“我一個人去行麽?”

“一個人啊……”男人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手上冷刃,笑意更深。“若你們兩個,我都要呢?”

聽他牽扯到溫連,崔晏眸光陡然沉下,自袖內抖出一把尖刀。

見他拿刀,溫連趕緊捉住崔晏的手腕,提醒道:“你忘了,上次那個來殺你的人是一路隐藏自己偷襲的,萬一這次還有人埋伏在暗處,就等你驗明身份後上鈎怎麽辦?”

他的話不無道理,天樂坊裏什麽人都有,外面正亂着,防不及他們會有其他人手相互通知,可能就在外面等着這男人摔杯為號。

而且,這群人的目的看來并非是要殺他,而是活捉,如果是鐵了心要他死個幹淨,不會等這麽久,說這麽些廢話。

崔晏擡眼看他,把刀子收回,低聲道:“那我們怎麽辦?”

一紗之隔,他們現在什麽僞裝都沒有,難不成要躺着等死?

溫連四下看看,果真什麽有用的玩意都沒看見,他閉了閉眼,絞盡腦汁,總算蹦出來一個不算點子的點子:“你什麽都不用做,聽我的吧。”

這一刻,溫連感覺自己又找到了當爹保護小崽的感覺。

他清了清嗓子,對外面男人說道:“我來這是為帶我夫人玩玩,現在我夫人她衣着不整,不便見人,還請你體諒體諒。”

聞言,男人倏忽笑了,重複了遭,“你夫人?”

溫連對崔晏使了個眼色,崔晏會意,有些無奈地在紅帳內點了點頭,拟做一副欲說還羞的姿态。

“哈哈哈,倒是有意思,你們夫妻跑到天樂坊這種煙柳之地睡覺。”男人幹脆撩開衣擺,落座在屋內的小桌邊,竟還有閑心為自己斟杯茶喝。他一邊品,一邊冷笑着看他們二人演戲,“既然你說你們是夫妻,那便做些夫妻該做的事證明給我看看。”

溫連:?

一口髒話差點飙出來,他強忍住,問道,“這要怎麽證明?”

男人的聲音淡淡傳來,“親嘴兒啊。”

溫連:……

他攥住小紅的刀柄,面無表情道,“我看還是捅死他吧。”

聞言,崔晏險些笑出聲,他伸手按住溫連的指,認真道,“方才你教訓得是,萬一暗處裏還藏着暗衛,以這麽一把小刀咱們未必可以殺出重圍,我看還是先穩住他比較好。”

溫連憋住髒話,壓低聲音道,“那怎麽辦?”讓他親自己養大的兒子,這不亂.倫嗎?

崔晏斂起笑意,溫聲道,“做做戲罷了,你我都心知肚明是假的,問心無愧即可。”

這話,不止說給溫連。

他聲音大方平靜,反倒讓溫連感覺好像沒有那麽別扭了。

“快點啊!”那男人似是已經開始不耐煩,冷聲催促,“嘀嘀咕咕什麽,難不成你們是在欺騙于我?”

聞言,溫連輕吸了一口氣,閉上眼,把手搭在小紅的肩頭,“你說的對,問心無愧沒什麽好害臊的,來吧。”

就當給小紅做人工呼吸,以前小紅喘疾發作時,他倆又不是沒碰過嘴,只要他問心無愧就是。

崔晏靜靜地看着他,溫連閉上雙眼時,更像他親手捏就的那尊神像,他供奉神仙十年,從未想過要和神仙做任何不軌之事。

分明一直是這樣想的,分明從未妄圖沾染。

可自從溫連回來後,雜念也愈發變多。

或許他和那住在皇宮大殿的弟弟一樣,生性便是殘忍的,喜歡摘下美好無暇的花朵,任它在指間碾碎,流出秾麗刺目的花汁。

他低下頭,只吻在溫連的唇角,蜻蜓點水,不敢停留。

還是有些不一樣的,他想,至少自己現在并不想毀掉溫連,只是偶爾想稍稍亵渎一下。

唇角被輕輕觸碰,溫連眼睫輕顫,猛地睜開眸子,卻看到崔晏朝他笑了笑。

紅賬內,暖意攀升。

溫連小聲問,

“就完了?”

崔晏頓了頓,

“不然呢?”

有時崔晏的确想不通溫連究竟在想什麽,就比如此刻。

溫連悄悄貼在他耳邊,低聲道,“你這什麽破演技,鬼才信啊。”

崔晏:……?

見崔晏不出聲,溫連幹脆摁住崔晏的肩膀,仔細囑咐,“瞧好了,爹給你演示一遍。”

說罷,溫連俯身重重吻在他唇上,手指輕輕貼在崔晏的臉側,還不忘換口氣間,在他耳畔低聲道,“沒親過嘴,但是我猜跟人工呼吸差不多,你老實待着別動,看爹表演。”

崔晏震愕地看着他,唇上的觸感是那般柔軟真實,一遍遍地吻過,耳道內被輕輕吹進來一陣小風,讓他甚至感覺自己根本沒從昨夜的夢裏醒過來。

溫連……不介意這樣做麽?

還是說,只對他不介意?

紅帳外的男人津津有味地看戲,甚至夾帶嗑瓜子的響聲,聲音帶着笑意,“喲,還真親上了。”

已經突破心理防線的溫連,自信回答:“當然,都說了我們真的是夫妻,不相信,我還能親一百次。”

崔晏呼吸微滞,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耳尖滾燙,“別亂說……”

看出來了,他是真的問心無愧。

男人擱下茶碗,從牙縫裏啐出一片茶葉,興奮道:“行,那再行個房事給我看。”

溫連:???

紅賬裏的兩人瞬間都按耐不住了,有種想沖出去把這混賬色胚一刀做掉的沖動。

“這怎麽行,你要證明我們都證明了,還嫌不夠?”溫連壓抑住火氣,死死攥着那把刀。

如果對方執意要傷害小紅,那他沒什麽做不出來的事。

誰都別想害小紅。

聽到他的話,崔晏伸手在他後背拍了拍,安撫他緊張的心緒,“深呼吸,你太緊張了。”

手抖成這樣怎麽拿刀,防不住還會被人把刀奪去,傷了自己。

崔晏借着紅帳薄紗朝外看去,窗子是開着的,這是一樓,跳出去至少能活一個。

半晌,他回過頭,把手中刀子遞到溫連的手心,低聲道:“拿好,有一個人能逃出去就有希望。記住,用刀的時候要穩,穩中求狠,要在對方沒有反應過來時一刀刺進去。”

刀刃冰冷,溫連勉強冷靜下來,就是莫名覺得小紅這番話有點耳熟。

頓了頓,他反應過來,嘴角微抽,“這不是我當初教你做紅燒肉的時候說的詞兒麽?”

昏暗紅帳裏,崔晏輕輕笑了,唇角還帶着些被溫連吻過的豔緋色痕跡,秾麗姝紅,

他淡聲評價,“人是要比紅燒肉難做些。”

掌心按在溫連腰間,溫連只聽得身後少年聲音沉緩冷靜,像是一塊清透堅冰。

“溫連。從窗戶跑,別回頭。”

下一刻,溫連還沒來得及糾結他怎麽喊自己大名,就被腰間那只手毫不猶豫地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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