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救【二更】
第26章 三救【二更】
太醫署。
“雙瞳震顫, 後腦有鐵器重擊的傷口,此為腦髓振傷,氣閉昏厥, 什麽時辰送來的?”
“午時三刻伏枕之時送來的,聽劉公公說,路過武場時被一節子斷裂的掃棍給打暈,差點斷氣。”
“胡說八道, 後腦離地七尺,誰家掃棍飛這麽高?”
“是顧少傅在武場裏練掃棍,‘不小心’打飛的。”
“……顧少傅啊, 情有可原。”
誰不知道那位自幽州護送太子歸京的大功臣, 幽州節度使顧問然顧大人, 家中三代從軍, 代代英勇。
因救太子有功,聖上親封太子少傅一職,命他好好教□□武藝。
這上過戰場的人, 別說是棍, 估計就是拿根樹杈子也能把人打得七竅流血。
老太醫看向床榻上仍昏迷不醒的人,長嘆一聲,“準備施針吧, 咱們盡人事, 聽天命。”
“得命。”
一支線香被火折子點燃,升起袅袅藍煙, 香灰積聚在鎏金的蓮花香爐裏。很快, 線香燃盡, 老太醫探出指,輕輕擱在床榻上蒼白的手腕上。
脈搏微弱, 但好在終于是可以摸到脈了。
所有人長舒一口氣,老太醫接過身旁年輕醫正遞來的帕巾,擦幹額頭的汗珠,說道,“去請劉公公回惠妃娘娘宮裏複命吧,就說,江太傅他脈象平穩,不時便可蘇醒,只是仍需再修養觀察幾日。”
這江太傅搬入太師府第一日,到武場轉了個圈腦子被人打壞了,倒黴催的。
看來是有人誠心想要他變成個傻子,要不是有惠妃娘娘這層關系,他們還真不敢動手治病。
老太醫把帕巾扔到一旁,固自揣着手走遠。在他走後,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地離開了。
房內寂靜下來,線香的香灰被風吹散,飄落到小榻上。
小榻上的人瞬間僵屍一樣坐了起來,胸前衣襟大敞,滿臉滿身都被細針紮着,他愣了半晌,狠狠打了個噴嚏。
“哪來的灰。”溫連伸手揉了揉鼻子,發現自己臉上還紮着針,後知後覺地發現後腦居然像是被人用大錘子掄過一樣疼痛。
他疼得想捂住腦袋,結果後腦上也有針。
溫連咬咬牙,把身上臉上的針逐一拔下來。
這什麽鬼地方,他怎麽被人紮成篩子了。
仔細看去,周遭擺放着許多藥櫃,上面用朱砂紅筆寫着許多溫連看不懂的藥材名。
他簡單分析了一下,
1.這裏應當是個醫館。
2.他剛挨過揍。
溫連想起系統說過的話,從衣襟內的口袋摸了摸,果然摸出一張薄薄字紙,上面寫着他這具身體的生平。
“太子太傅?”溫連微微睜大眼睛,上次還吐槽嫌自己沒有身份,這次直接來了個巨巨巨大的官,他記得太子太傅好像是正一品來着。
他緊接着讀下去,越讀越了不得,這個叫江施琅的人居然還是左丞之子,這家族個個都是大官啊。
就是這個保皇派是什麽意思?
罷了,不重要。
溫連随意看完任務紙交代的身份,把它仔細折好,塞回衣襟裏的口袋,蹦下床去。
雖然後腦勺還是劇痛無比,但這副身體還算不錯,沒有溫連和陸子雲那麽薄弱,身形勻稱,五體康健,感覺力氣也要比前二者大上不少。
溫連嘿嘿傻笑了聲,這次肯定可以保護好他家柔弱多病的小紅了。
他現在就回溫府找小紅去。
溫連興高采烈地來到門口,緩緩拉開門,面前卻忽然被一道高大身影遮蓋住視線。
對方穿着一襲靛青色仙鶴補子,居高臨下地挪動眼眸,看向矮他一整頭的溫連,自唇齒間擠出一道譏諷的笑,“江大人身體康複之快,實在令在下咋舌,方才我還以為一棍叫你歸西了呢。”
溫連腦袋瞬間因他的話更痛了點,當然,不僅因為他說的話,還因為,這張臉,他見過!
——那個在天樂坊挾持小紅的混蛋刺客!
他怎麽穿的人模狗樣的,難道這人本就是什麽大官嗎?
不過,這刺客是沖着小紅來的,那就說明小紅就在附近……對吧?
溫連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故作随意地答道:“小傷而已,不妨事,我睡一覺就好了。”
話音落下,顧問然笑容凝滞,伸手指向溫連的臉側的針孔,“你臉上都冒血呢,江大人,真的無礙嗎?”
溫連胡亂抹了把臉,咬牙道,“無礙,你還有事麽,沒事我要回家了。”
“回家?”顧問然嘲笑一聲,“你回哪的家,今日你入宮第一天,不去教課,腦子讓我砸壞了?”
待顧問然說罷,溫連愕然擡頭,從他的肩膀上看向遠處。
一眼望去,數不清的紅朱牆琉璃瓦,飛檐脊獸,皇宮庑殿,白玉欄杆。
宮人俯首低頭,在檐下恭謹走過,半蹲行禮,喚了他一聲,“見過二位大人。”
溫連怔忡開口,“這是哪兒?”
宮人答,“回大人,這是宮裏太醫署。”
完了。
系統怎麽把他傳送到這鬼地方啊!
順堯城呢,他的快樂老家呢??
聽到他的話,顧問然倏忽冷沉下面孔,在溫連從他身側即将擦肩而過時,一把扼住了溫連的手腕,眸底劃過一絲戾色,“江施琅,少給我裝傻,我知道你頭腦聰明,但你要想清楚,你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與何人作對。顧好太子,安守本分,否則……皇宮深院,人煙稀少處,你總有落單的時候。”
溫連:“啊?”
他拍了拍溫連的肩膀,力道很重,差點把溫連肩膀的針孔也拍冒血,“你說過,我們幽州人士向來粗鄙下流,陰險自私。依你所言,下次可就不是一棍的事了。”
溫連只覺得被他拍過的地方都騰然冒出一股冷氣,直逼脊髓。
這個人上次刺殺小紅,他一定會對小紅不利。
不管小紅現在究竟是什麽身份,他都絕不能向這個太子的走狗妥協!
他沉住氣,擡眼看向顧問然,淡淡道,“我既然身為太子太傅,必定會盡好分內之事,但是你也要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否則……”
溫連學着他的樣子,低聲湊到他耳邊,說道,“皇宮深院,人煙稀少處,太子是我學生,總有落單的時候吧。”
話音落下,顧問然瞳孔疾縮,一把扯住溫連的領口,咬牙道,“你哪來的膽子,江施琅!”
這話若是從別人口中聽得,顧問然只覺可笑,可江施琅代表着左丞一派,此人坐到太傅之位絕非運氣,年紀輕輕便深得皇帝信任,心機手段可見一斑。
他的意思,自然是左丞一派的意思,甚至說不準,還能代表皇帝的意思。
溫連冷哼了聲,想要潇灑推開他抓着自己的手,沒推動,他掩飾住尴尬,繼續道,“管好你自己,你的一舉一動都代表着幽州的形象。”
顧問然不可置信,“你拿幽州威脅我?”
溫連:?我不是我沒有。
“好,好,”顧問然怒極反笑,狠狠甩開溫連的領子,冷眼看他,“那便等着瞧吧,江施琅,在這朝中,站錯位置便等同走了一步死棋,今天是你第一次入宮,你猜你還能得意幾天呢。”
溫連整理好自己被抓亂的襟口,分外不爽道,“我不會站錯位置,此生此世都不會成為太子的爪牙。”
他永遠站在他家寶貝小紅那一邊。
只是這裏,雖然他官大點,但是誰也不認識,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皇宮深院,人煙稀少處……
今天是他第一次入宮,被人偷摸砸成腦震蕩,何況他剛剛還對那人又放了一遍狠話……
還是先自求多福吧。
溫連辛酸地想。
*
太子寝宮,清寧宮裏。
顧問然大步踏進宮門,臉色陰沉至極,手心攥着把刀,像是恨不得直接把誰砍死一樣。
自打進宮以來,他處處受限,明着是受封太子少傅,實則将他留在京城,不能再回幽州,暗中盤剝他兵權。
老皇帝明着還了崔晏太子之位,暗處卻得了幽州兵馬,還能讓其餘幾個蠢蠢欲動想當儲君的皇子把憤恨轉移到崔晏身上。
好一個一舉多得。
顧問然怒火滔天地走到明秀亭外,只見亭內陰涼下一道素色瀾衫的身影,正不緊不慢地下着棋。
身側貼身太監見到顧問然來,遠遠地朝他行了個禮,快步走來,俯身道,“見過顧大人。”
顧問然眉頭微蹙,擡頭望向明秀亭的方向,問道,“還在下棋?”
“是。”
顧問然嘆息了聲,方才滿腔的怒火又偃旗息鼓了,“那殿下可曾用過午膳了?”
太監欲說還休地看着他,指了指身後那些端着菜碟的宮女,低聲道,“殿下還不願吃呢,大人您看……”
聞言,顧問然無奈道,“撤下去吧。”
“是。”
顧問然悠悠走到亭中人的身後,打量着棋盤上錯落的棋子,良久,低聲道,“從前不知道殿下對棋道如此癡迷,下棋下到廢寝忘食,只不過依臣之見,這棋路屬實變幻莫測,黑與白緊追不舍,撕咬難分,兇悍至極,不知殿下是執白子還是黑子?”
聽到他的聲音,對方并未有多大反應,仿佛眼眸裏只有面前方寸之間的棋子,聲音極淡傳來,“孤下的五子棋。”
顧問然:“……嗯。”
馬屁拍牛身上了。
太子緩緩自棋桌前起身,似是十分憊懶地從涼亭出來,在青磚小路上踱步而行。
“顧大人尋我何事?”太子眯了眯眼,望向灼辣滾燙的日光,又是個無趣至極的酷暑。
顧問然垂頭道,“先前殿下命我監視江施琅的動向,此人果真和左丞一脈同源,聲稱絕不會站到咱們這邊來。”
太子早已習慣,低低道,“知道了。”
見他反應平平,顧問然急切道,“殿下,此人不殺,日後必成大患,若是皇帝想要動你,只消江施琅随意在你頭上安個不忠不孝的罪名便是。”
聞言,太子似是輕吸了口氣,“我知道。”
顧問然不明白,自打他們回宮之後,殿下對其他皇子下手之狠辣果斷令人吃驚,可唯獨對這江施琅一再忍耐,對他的所作所為熟視無睹。
前些日子,江施琅被封做太子太傅,更是變本加厲,三天兩頭對皇帝說太子品行不端,教養不善,是從幽州帶來的陋習。
皇帝因此還罰了殿下在宮中閉門思過一日,殿下居然就這麽乖乖地領罰,把這莫須有的罪名忍了下來,他看着就滿肚子火。
幽州是地處偏遠邊陲,但他們那裏的人性情豪邁,大方熱情,殿下聰慧謹慎,禮數周全,完全是江施琅狗眼看人低罷了!
想了半晌,顧問然還是低沉沉地開口,“殿下忍得了這口氣,臣郁結在胸,實在忍不了。”
聽到他的話,太子神色微微有了些起伏,他回頭看向顧問然,“你做什麽了?”
“臣……”顧問然攥緊拳頭,最終還是硬着頭皮承認下來,“我在武場用斷棍扔在他腦袋上,把他砸暈過去了。”
太子面色變化,扣住顧問然的手腕,“然後呢?”
顧問然以為殿下惱火他闖禍,咬牙道,“一人做事一人當,若他要去皇帝前告狀,都是臣一人做的。他不就是腦子挨了一棍麽,還裝成自己在哪都不知道傻子,他哪裏不知道這是皇宮,分明是想讓皇帝罰我更重!”
話音落下,太子眸光沉如漆墨,呼吸緊促,他死死盯着顧問然的眼睛,逼問道,“你說,他突然變成一個傻子,什麽都不知道了?”
“是……殿下,殿下去哪兒,現在清寧宮還在禁足!”
顧問然望着太子頭也不回離去的方向,愣了半晌。
完了。
他怎麽有種闖了彌天大禍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