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放鴿子【二更】

第29章 放鴿子【二更】

清寧宮。

宮人們精心打掃着宮殿, 一片忙碌。

小太監把花瓶擦拭幹淨,望向身旁給花盆澆水的小宮女,壓低聲音, 好奇地問,“今個是皇上要來宮裏麽?”

上次這麽隆重地清掃大殿,還是太子殿下剛搬進來的時候。

小宮女搖搖頭,湊近他些, 小聲道,“聽嬷嬷說,是殿下的老師要來, 殿下特地命人在小廚房做了一席子好酒好菜。”

聞言, 那小太監若有所思, 嘿嘿笑了聲, “殿下的老師定然很嚴苛,不然怎會這麽用心布置。你瞧外面蓮花池裏,殿下專門叫人去把魚都給喂了一遭呢。”

小宮女被他的話逗笑, 眼見顧問然走進殿內, 趕緊噤聲,“顧大人來了。”

一衆宮人頓然不敢耽擱,老老實實地收拾起來。

顧問然環顧四周, 沒見到崔晏的影子, 轉身出殿門,果然在明秀亭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靜靜走過去, 只見亭子兩旁各立着一排端着瓜果的宮女, 角落裏還擱着清涼散爽的冰鑒。

“殿下。”顧問然輕喚了聲, 在崔晏朝他看來時,俯身道, “咱們不準備着些什麽嗎。”

比如說什麽暗器、毒藥之類的。

這會他估摸着江施琅已經講完最後一堂課,說不定已經站在清寧宮門口了。

他看了一圈,宮裏一切似乎與往常并沒什麽兩樣,要對江施琅下手是有些難度,但以殿下的聰明謹慎,殺個年輕氣盛的江施琅綽綽有餘。

聞言,崔晏執棋落下,淡聲道,“都準備過了。”

顧問然明白過來,笑道,“好,可有需要微臣幫忙的地方?”比如說幫忙把江施琅裝到麻袋裏亂棍打死,他還是很樂意效勞的。

崔晏沉思片刻,撚起一枚棋子,緩緩道,“有。”

“殿下盡管吩咐,微臣這就去辦。”顧問然一時激動,指尖都已經搭在了腰間長劍上。

卻聽崔晏風輕雲淡地開口,遞給他一盤荔枝,“去把荔枝剝了,再把你從幽州帶來的烏骓寶馬牽來,待太傅趕到,親自送給太傅謝罪。”

話音落下,顧問然微愕,不可思議道,“殿下,那馬是專程送來給您練騎術的!”

那可是匹千裏好馬,送給江施琅這種卑鄙小人,他心裏跟割肉一樣疼。

崔晏不再出聲,而是聚精會神地看着棋盤上暗流湧動的棋子,擡手落下一子。

下棋時,時間會過得更快一些,等待也不會太過難熬。

“殿下……”顧問然見他如此,便知道此事無法轉圜了,無奈地長嘆一聲,“臣那寶馬良駒啊,要被別人給騎走咯。”

雖然心裏不爽,但顧問然還是乖乖動身,去馬廄牽馬。

在他走後,崔晏仍靜靜地獨自下着棋。

晌午的飯已放涼重溫三回,日頭西斜,蟲鳥嗡鳴,寂靜的明秀亭裏,只有崔晏落寞的背影。

棋盤上已成死局,沒有棋子可以再落。

崔晏仿若無知無覺般,擡眼望向亭外的天空,半晌,低聲喃喃道,“幾時了?”

“回殿下,申時三刻了。”

崔晏怔了半晌,偏頭看去,身側的宮人來去幾波,顧問然牽來的烏骓沉默地被拴在欄杆,盤子裏精心備好的飯菜,已然冷透。

溫連沒有來。

指尖緩緩蜷緊,麻木的心髒忽地傳來久違的澀楚,像是被細小的針紮進來,雖不致死,卻疼痛綿長。

良久,崔晏站起身。

恰逢去明德所打探消息的太監回來報信,“殿下,聽說江大人一放課就去了惠妃娘娘的巧善宮裏頭,到這會也沒見讓人送信兒過來,可見今天應該是不來了,這飯菜……”

“扔了。”他倏地冷冷打斷,将周遭宮人瞬間吓得全部跪在地上,無人敢擡頭看他此刻的神情。

太監額頭的冷汗一滴滴滲出皮膚,滴落在地。

夕陽斜入樹梢,崔晏将棋桌上的棋子盡數攏至掌心,再漠然地任由那些棋子從指縫間漏出,墜落在地,眸色洞黑如墨,他聲音淡淡,對身側太監道,“李忻,去通報惠妃娘娘,孤要到巧善宮去……”最後幾個字,他一字一頓地吐出,

“接太傅回來。”

*

惠妃宮中。

溫連被惠妃熱情招待,酒足飯飽,又聊了聊家裏老人身體,溫連都機智地答上了問題。

“爹身體很好,娘娘大可放心,在這深宮裏顧好自己身體,爹他才能少一分擔憂挂念。”

惠妃娘娘容貌并算不上最好,但性格卻很不錯,和她聊天讓人感覺十分舒适。

她淡笑了聲,說道,“琅兒說得對,這次見面,姐姐倒覺得你變了些。”

溫連心頭一跳,故作懵懂道:“娘娘何出此言?”

聞言,惠妃對身旁侍女使了個眼色,周遭宮人皆紛紛退下,她悄然湊近溫連身側,沉聲道,“瘦了不少,琅兒,你實話告訴姐姐,是不是那新太子對你不善?”

晌午的事早已傳到宮裏,本就是寂寞深宮,一點小吵鬧便很快落到各位貴人耳中,更何況是惠妃娘娘這等一宮之主,耳目更是遍布各處。

溫連端起茶杯,裝作認真品茶地模樣,沉吟了聲,“與太子殿下無關,娘娘怎麽會這麽想?”

話音落下,惠妃抿了抿唇,嘆息一聲,“琅兒在外受了委屈,也不肯知會這個姐姐一聲。到底是多年不見,生分了。”

眼見美女姐姐面露難過,溫連險些一口茶嗆到自己,連忙解釋道,“怎麽會,娘娘多想了,殿下聰慧有禮,是不可多得的棟梁之才。”

聽到他的話,惠妃輕笑道,“什麽棟梁之才,你前些天還在禦前怒斥他不知禮數,品行不端,這會又成棟梁之才了?”

看來原身是真不待見他家小紅啊。

溫連思酌片刻詞句,緩聲解釋,“殿下乃一國太子,行為舉止自然要比其他人要求更甚,我鞭策他是為了令他更好的進步,如此他便不敢松懈了。”

這個理由天衣無縫,外加“江施琅”這張沉靜謹慎的面容,更加有說服力。

惠妃眉頭微蹙,低聲道,“你當真看好這新太子?”

“太子文雅潔淑,才識廣達,實在令人佩服。”溫連誇起自家小紅來滔滔不絕,“不僅如此,殿下相貌堂堂,足智多謀,識文斷字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擔當得起一國太子的位子。”

見他越說越誇張,惠妃困惑半晌,忽地朝溫連招了招手,“琅兒,你來。”

溫連從凳上起身,小心翼翼把耳朵地湊到她面前,聽到惠妃壓低聲音,徐徐道,“可若太子并非聖上親生子呢,你可還支持太子?”

一剎那,一股寒氣從天靈蓋貫穿到腳底,溫連不可置信地看向惠妃,壓下心頭的震愕,低聲道,“娘娘如何得知?”

雖然他也猜測,小紅根本不是太子,而是什麽冒名頂替的狗血劇情,但是這種皇室秘辛,惠妃怎麽會知道?

惠妃知道了,還有誰會知道?

皇上知不知道?

惠妃徐徐道,“傳言道太子生母并不是麗妃,當年在我入宮之前,宮裏百廢待興,與皇上一起風雨同行打下江山的,是如今已然薨逝多年的明皇後。”

明皇後性情溫善,得皇上專寵,卻不喜後宮紛争,于是後宮大權一直旁落其他妃子手中。

恰逢那幾年戰事吃緊,皇上無瑕顧及後宮,有時常常幾月才進後宮一次。

這大權旁落,底下的人自然會蒙生各種腌臜心思。一年深冬,明皇後被宮人污蔑與侍衛私通,皇上雖然沒有相信,但到底心裏留了個疙瘩,将皇後宮中所有與此事相關的宮人斬首示衆。

其中就有明皇後的幾個手足姐妹。

明皇後因此大病一場,卻意外發現自己懷了孩子,這孩子來得太不是時候,讓明皇後的病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重上加重。

皇子誕生不久,因着是嫡長子,很快被冊封為太子。

冊封太子當日,明皇後被人發現死在軟榻上,臉上還挂着兩行清淚,而小太子正戴着禦賜的金鎖子,在軟榻嚎啕大哭。

皇後是郁郁而終的。

消息傳出去,宮中忽地流言四起,有人說那孩子是明皇後與那侍衛的種,皇上殺了侍衛,所以明皇後才死得那麽悲痛。

知曉這些傳言後,皇上勃然大怒,将所有傳謠的宮人全部殘忍斬殺,頭顱挂在後宮宮牆上,暴曬十日,以示警戒。

屍體腐敗後爛臭無比,整座後宮無論何處都好像透着一股死人的屍臭似的,這些事便也沒人敢再提起。

流言蜚語雖了,皇上卻也因此對明皇後誕下的皇子心生隔閡,把孩子丢給了當時一個意外承寵,恰巧也有身孕的貴人代為撫養。

那貴人是個美豔戲子,出身不好,地位卑賤,承寵後很快懷上了自己的孩子,也是個皇子。自己身上掉下來的骨肉自然比別人生的好,于是那貴人在暗地各種苛待太子殿下,甚至期盼有一日太子死後,她的兒子能成為太子。

惠妃收回思緒,望向對面已經震撼到石化的溫連,輕聲道,“琅兒,你認真在聽麽?”

溫連深吸了一口氣,在心底用最髒最難聽的話,罵了一句。

皇帝,你***腦子有**啊?

怎麽別人說啥這二筆皇帝都信呢,別人說他老婆給他戴綠帽子,他信了,別人說他孩子不是親生的,他又信了,那要是別人說他先天性.無能呢?

這死皇帝指定早就拔刀去砍人了。

說到底,根本就是皇帝他自己自卑,覺得自己配不上皇後,所以才總是幻想猜測皇後會不會真的和人私通。

堂堂一國之母,皇後怎麽可能做出這麽傻的事情?

男人的面子有那麽重要嗎?

溫連一肚子火,還沒見過皇帝,已經想要給他一刀了。

誰當他的老婆孩子,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思及此處,溫連看向惠妃的目光不由得帶上了幾分同情,“娘娘,這些年,你辛苦了。”

惠妃被他說得一怔,眼眶微酸,“不辛苦,有你和爹為我撐腰,我在宮中的日子還算安穩。”

她垂眸,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淚,低聲道,“琅兒,太子的身份不清不白,只要有人能找到當年明皇後私通的證據,皇上必定會廢去太子,改立他人。你在朝中行事定要想清楚再做,世事難料,落子無悔。”

等等。溫連猛地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小紅如果真的是男主的話,他的父母定然是已經去世的,這也就代表着,小紅還真不是皇帝親生的。

如果這證據真的被人找到,小紅的下場大概就是……欺君之罪,舉家抄斬!

不僅小紅要死,連帶溫家、幽州,一個都跑不了!

溫連額頭冒汗,連忙道,“此事還有多少人知道?”

惠妃沉思片刻,答,“宮裏的老人應當都知情,不過,有證據的恐怕只有明皇後宮裏的人,只不過那地方已是冷宮禁地。沒有皇上聖旨,誰也不可出入,就連每日吃飯都是只能開一個狗洞大小的小門,由皇上內侍親信去送飯。”

這也就代表着,沒有皇帝的準許,小紅暫時還是安全的。但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如果真有人想對付小紅,一定會想出辦法的,就比如說這原身江施琅,倘若不是溫連及時穿來,江施琅聽過惠妃這一番話,肯定會想盡辦法搞死小紅。

幸好,幸好是他在這。

小紅不慌,爹會誓死保護你!

溫連沉聲叮囑,“娘娘,此事事關重大,千萬不可外傳,以免打草驚蛇。”

“江施琅”的聰敏,惠妃向來是清楚的,她重重點頭,說道,“這你放心,此次請你來最重要的便是此事。太子回宮當日這些流言曾經出現過幾次,都是我叫人壓下,就等你入宮之後再做商量呢。”

溫連感激涕零,他都想要喊惠妃一聲親姐,這也太周到了,無形之中還幫小紅躲避了一場浩劫呀。

他剛想再說些什麽,忽地宮門外傳來急切匆忙地腳步聲,一道尖細聲音響起,“啓禀娘娘——”

二人立刻不再談及此事,惠妃揚聲道,“進。”

一個小太監步履飛快地跑進殿內,手中的拂塵都險些甩丢,“娘娘,太子殿下現在正在巧善宮外,說是要求請太傅與殿下一道回宮去!”

惠妃和溫連同時站起來,驚詫開口,“什麽?!”

小紅居然追殺他追殺到惠妃宮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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