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畫畫【一更】

第31章 畫畫【一更】

明德所內, 溫連趕到殿前時,守在門口的小德子已經在明德所打點好一切,為他呈上今日來上課的皇子名牌。

溫連打眼一看, 最左邊擱着太子的純金名牌,太子崔晏,二十歲。

他看得怔了一會,旋即想到, 這樣才對,小紅現在是太子,太子怎麽可能還跟着他姓溫呢。

“大人, 您這儀容……奴才幫您整理一下。”眼看就要上課, 溫連頭頂還炸着一縷毛。小德子趕緊伸出手, 從懷裏衣襟掏出把小梳子, 給他仔仔細細梳了一遍。

溫連一早上都是急急忙忙的,因為發現那床單的事,一下子把他的美好清晨全給打亂了, 連帶穿衣吃飯都耗了不少時間。

待小德子給他梳好頭發, 溫連略顯緊張地問道,“殿下他們可都來了?”

小德子道,“還差一位六皇子殿下。”

聽到這話, 溫連放心下來, 只要他不是最後一個遲到的就行。

他邁開步子,方要踏過門檻, 突然想到小紅就在裏面等候, 溫連猛地頓住腳步, 心頭快跳了幾下。

莫名怪緊張的。

思想來去,溫連把這種緊張歸結于昨天放小紅鴿子的內疚感。還有就是小紅太聰明了, 當着其他皇子的面講課他沒什麽好怕,随便忽悠幾句就行,可小紅是一定可以看出端倪的。

“大人?”小德子都有點急了。

溫連沉了沉氣,換上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淡聲道,“走吧。”

他緩緩踏進殿中,諸位皇子都在翻書寫字,似乎在複習昨日溫連講過的內容,并沒有人察覺到他,就連最中央的小紅,也仍然靜靜地看着書本,沒有要回頭的意思。

溫連心底稍稍安定下來,他走到講臺上,翻開書,把任務紙塞進去,清了清嗓子,“咳咳。”

諸位皇子聞聲朝他看過來,紛紛起身行禮,“見過太傅。”

溫連客套一番,不敢去看小紅的表情,顧自對着書裏夾着的任務紙開始講課,“今日需要研讀的是趙隴德所書的晟君古志……”

意外的是,整堂課進行的十分順利。

沒人找事,沒人看穿,大家都認認真真地聽他講課。

溫連那顆懸着的心髒總算落了下來,趁皇子們背書時,他一邊用書遮掩,一邊悄悄用餘光打量去小紅的方向。

小紅坐得很正,姿容端雅,神态清貴淡然,捧着書的手指修長白皙,像一截截瑩潤幹淨的明玉,他認真看書,似乎并未察覺到溫連的目光。

看到那雙手,溫連腦海裏突然顯現出清早那個詭異奇怪的夢,在夢裏,就是這樣一雙手在抓着他的肩膀。

剎那間,溫連尴尬到頭皮發緊,腳趾扣地,趕緊把目光挪開,看向旁邊的崔清。

見溫連朝自己看過來,崔清笑盈盈地道,“太傅,學生有個問題不解,可否勞煩太傅解釋?”

溫連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好。”

他起身走到崔清的身邊,掠過了旁側的崔晏。

“這個啊,微臣仔細跟您講講……”溫連半俯着身子,撐在崔清的桌上,用毛筆為崔清勾畫着重點,“殿下可懂這前半句治世無需同道,便國不必法古的意思?”

崔清笑了笑,目光不着痕跡地掃過崔晏,偏頭說道,“學生不懂,還請太傅詳解。”

聞言,溫連有點納悶,這孩子昨天怪聰明的,怎麽今天腦子是被啥堵了麽,這麽簡單的一篇古文都沒看懂。

他剛要耐心同崔清解釋一番,卻聽到身側傳來平淡無波的聲音,“古來往矣,時事多變,為君之道應當多有變法,應運而生,不可固執一道,一味法效前人。太傅,學生可說對了?”

溫連怔了怔,他沒敢回頭,幹笑了聲,“是,正如太子殿下所言。”

還是他家小紅更省心,就是這語氣聽起來怪怪的。

一堂課講罷,諸皇子回宮休息,溫連也總算得空歇息,吃上了小德子從禦膳房領來的飯菜,八菜一湯兩盤葡萄,可謂極其豐盛。

溫連看得直流口水,剛下筷子,還沒吃幾口,小德子便急匆匆跑進殿內,“禀大人,清寧宮太子殿下有請。”

一口肉還在嘴裏嚼着,溫連頓時連味道都嘗不出來了,“殿下說請我去做什麽?”

小德子搖了搖頭,“奴才不知。”

溫連心底涼了幾分,小紅這麽執着請他去宮裏,看來這次無論如何也避不開的,是福還是禍,是禍躲不過。

他緩緩起身,把衣襟拍平,萬分不舍地看了眼還沒吃夠的飯菜,揪下一顆葡萄邊嚼邊道,“走吧。”

總也不能一直躲着小紅,只要藏好人設便是,沒什麽好怕的,小紅是好孩子,不會随便殺人。

溫連在小德子的引路下,繞過彎曲的宮道,來到了清寧宮前。

清寧宮離明德所很遠,甚至于離皇上的寝宮都遠極了,雖然自外邊看去幽靜典雅,但太過冷清,加上地處偏僻,猶如一座冷宮似的。

“這清寧宮是不久前太子殿下歸京後才翻新的,奴才只能送到大人這裏了。”小德子停在宮門口,俯身悄聲道,“殿下明說了,只請大人您進去。”

溫連:“……?”

他瞬間一陣毛骨悚然,一把扯住了小德子的袖子,“什麽意思,你先別走。”

小德子忍住哽咽,輕輕拍了拍溫連的後背,“大人莫慌,只要大人超過三刻鐘沒出來,奴才立馬去惠妃娘娘宮裏求娘娘來救您!”

這話不說還好,說了這話,溫連徹底連門也不敢進,瞳孔地震,“三刻鐘都夠他們把我捅成篩子了,你不能跟我一起進去嗎?”

小德子吓得趕忙搖頭,“奴才就是個伺候人的賤.奴,哪裏敢違抗貴人的命令,求大人別難為奴才。”

溫連咬了咬牙,知道這也不是他的過錯,深吸一口氣道,“裝病吧,我就說我突然頭疼,你扶住我,咱們先跑。”

小德子聽得呆滞,還沒來得及配合,只見守在宮門前的兩個侍衛互相對視一眼,忽地上前來,左右架住溫連,語氣恭敬道,“大人,殿下等候多時,還請大人快快進去,莫要讓殿下等急了。”

這些侍衛都是顧問然從幽州兵營裏為崔晏挑出來的,性子直爽,不認權貴。

看到溫連和小德子在門口磨磨唧唧,竟直接把他給拖進了清寧宮裏。

“等等,我頭疼……”溫連戲都還沒演上,侍衛已經先他一步把話頭堵上了。

“清寧宮裏恰逢太醫為殿下看診,大人不必擔心。”

溫連心如死灰地被侍衛拖入清寧宮,穿過彎彎繞繞的回廊,在一間側殿前停下了腳步。

殿門敞開,陽光自腳下瀉入房內,溫連緊張地擡頭去看,看到側殿內擺着一排書架,看起來像是書房。

“回殿下,江大人帶到了。”侍衛說罷,松開溫連,轉身便毫不猶豫地離開,活像是把犯人給押到崔晏面前似的。

“嗯。”

一道如弦似玉的聲音在房內響起,并未多言其他。

溫連聽得出是小紅的聲音,若是以前,他早就直接沖進去,可如今小紅不知他的身份,兩人關系也說不上好。

他立在原地,躊躇不前,不知是該進還是該扭頭跑掉。

良久,溫連還是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玄色玉磚被擦拭地深邃潔亮,甫一進殿,溫連便嗅到了熟悉的香味。

那是小紅從前在溫府時用的檀香,每次靠近,都能聞到他身上淺淺淡淡的柔和香氣,讓他莫名聯想到道山上終年不散的冷薄晨霧,很好聞。

他擡眼看去,果然在窗邊見到一支香,悠悠燃着。

熟悉的味道偶爾會令人一瞬間喚醒過去的回憶中,不知為何,聞到這香氣,溫連腦海裏浮現了那些用血一筆一畫寫下的黃符紙,也不知道小紅如今還有沒有再寫那些符紙。

這次穿來,他真心覺得小紅長大了,和任務紙上描繪的救世主男主也愈發相像。

二十歲的崔晏,應該不會像十五歲的小紅一樣,再寫那些明知是假的騙人符紙了。

“太傅。”

聲音清冷,一剎喚回溫連飄遠的思緒。

他連忙俯首行禮,“微臣參見太子殿下。”

話音剛落,那股對這香氣的熟悉感随着一句君臣脫口驟然消失,溫連低笑了聲。

有一種魯迅先生和閏土多年分別再相見的感覺,他們之間已經隔着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

“無須多禮。”崔晏淡然出聲,“太傅且擡頭罷。”

聞言,溫連緩緩擡起頭,目光與崔晏的雙眸交彙,見到那熟悉的眉眼,心尖就這麽軟塌了下去。

當年他一眼就覺得小紅該是男主,正因為這張一看就不像是池中物的容貌。

這麽漂亮好看的人,本身就不該藏在塵埃角落裏。

溫連平靜下起伏不定的心潮,低聲道,“不知殿下叫微臣前來所為何事?”

崔晏不知在寫些什麽,動作微停,微微笑着,指尖将手邊的墨硯朝着溫連的方向推了推,“孤想畫一幅畫,還差最後的人面還未畫好,太傅可否幫孤磨墨?”

溫連愣了片刻,上前接過墨硯,應聲道,“自然。”

他将墨條按在硯上,認真地磨着,方才進殿時恐慌不安的心也安靜下來,甚至覺得現在這樣也還不錯。

小紅語氣溫和,态度平靜,完全沒有要害他的意思嘛。

溫連專心致志地磨了會墨,望着對面小紅認真畫畫的神态,突然對他的畫起了興致。

在崔晏看不到的角度,溫連踮起腳尖,偷偷瞥了一眼——

那是一張,春宮圖。

看清上面光禿禿橫陳的玉.體,溫連手上猛地一抖,磨好的墨汁以一個極佳的弧度飛濺到崔晏的手背上,緩緩淌下。

耳邊傳來崔晏似是有些困惑地問詢聲,“太傅,怎麽了?”

溫連努力扼制住喉間的顫音,試圖冷靜地回答,“沒事。”

崔晏似是輕輕笑了,帶着些懶散玩味,自嘲道,“拙筆一張,太傅可不要窺看。”

溫連呼吸緊促,腳下泛軟,甚至迫不及待想要扔下手心裏的墨硯,而後奪門而出,一路狂奔,頭也不回地逃——那幅春宮圖上畫好的人面,分明是他和崔晏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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