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擇手段
第40章 不擇手段
月色清冷, 積水空明,崔晏執拗地跪在庭中,二人都在置氣。
溫連知道他性子固執, 懶得和他再在此事上糾纏,擡頭望了望天色,他低聲道,“我該走了, 外臣留在後宮裏被人發現是重罪,今日跟你說的話,你仔細想清楚。”
崔晏方要張口, 就被溫連打斷, 冷聲道, “別說你已經想清楚了, 我給你時間考慮。有些話說出來,不僅做不成父子,可能連朋友也做不成。”
他态度果決, 崔晏愕然地聽着, 仿佛從未料到溫連會對他說出這種話。
“如今你在朝中勢力單薄,但凡有我能幫的地方,我會幫的。”這是溫連任務所在, 并不只為了崔晏, “左丞那邊你放心,我會想盡辦法勸說他, 幫你登上皇位。”
他語氣客氣而疏離, 崔晏的手腳似乎都因為他的話漸漸發冷, 失去知覺。
溫連說完該說的話,淡淡道:“我能做的只是幫你去溝通, 真要他們認可你,還是要你自己努力。別忘記,你現在是太子,将來會是這天下的救世主。”
無人回應。
溫連轉頭看向怔在原地的崔晏,神色失魂落魄的,茫然無措地跪在蒲團上,忽地又生出些許于心不忍來,補上一句,“別總跪着,對膝蓋不好,我明日……有時間的話,還會來看你。”
他知道,登上皇位這條道路注定艱難險阻,鮮血淋漓,可這就是崔晏的命數,崔晏是這個世界的救世主,能做到的事情比他要多得多。
他們是不一樣的。
說罷,他踩着那些艾草幹葉離開,葉片破碎的聲音愈來愈遠,直到華清宮寂寥安靜,萬籁無聲。
崔晏伸出手,冰冷的指尖探入胸口衣襟,取出一張薄薄的字紙,這些年,他翻看過無數遍,紙張已經皺痕累累。
上面那些字,就是溫連的任務。
【此次任務為終極任務,請您務必協助青年時期的男主成為救世主。】
溫連說過,他是男主,是很厲害很聰明的人。
溫連還說,他會成為救世主。
這些年,他不止一次地思考過這個問題。
當年他被溫連撿走,是因為他随口胡編的一句謊話,他說自己父母雙亡,家中人都死光了,因此溫連才将他收留。
後來溫連說他是男主,是很聰明很厲害的人,是聽話的好孩子。
再後來,溫連說他會成為救世主。
可這一切都并非是他本意。
他的确是父皇的孩子沒錯,哪怕是從相貌也看得出來,他有父親。
他不是好孩子,也并不乖巧,雖然很多人說他聰明,但更多的評價是陰險。
更不可能會成為救世主,他入宮以來,從未想過要登上皇位,溫連所說的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什麽皇位,複仇,一統天下,他一概不想要。
這世間能人異士,有志之輩,多如雨後春筍,源源不竭。而他沒什麽志氣,只想陪伴在溫連身邊走過一生,平安順遂,長命百歲。
一直以來,崔晏從不敢細想此事。
——倘若他不是溫連要找的人呢?
溫連會離開他,毫不猶豫地離開,就像方才他頭也不回離開自己一樣。畢竟溫連已經沒有任何和他糾纏下去的必要,何況還是一個犯上作亂、心思不正的逆子。
他耽擱了溫連十五年的時間,毀掉了所有任務,溫連怎麽可能還會再留在他身邊?
撲通一聲。
一滴露水滴落在地,心湖蕩開漣漪,愈演愈烈,最終掀起一片風波巨浪。
崔晏指尖緊緊蜷攏,掐破掌心,淌出滴滴殷紅的血珠。
真有那一天,
他會瘋的。
必須留住溫連,不論以什麽方式。
*
溫連回到太師府時,小德子在門口已等候多時,見他回來,臉上頓時像看到救星般,“哎呦江大人!您可算回來了……”
他神色緊張,溫連困惑地問,“怎麽了?”
小德子替他借了身侍衛的盔甲,這小子對自己還算忠心耿耿,這種掉腦袋的大罪都敢幫忙做,是靠得住的。
聽到他的話,小德子趕忙道,“江大人,丞相大人他老人家來了,在府裏都等您老半天,奴才說您出門去和同僚吃飯,一會大人可千萬別說漏嘴咯!”
丞相大人……該不會是他爹吧?
溫連頓時緊張起來,抓住小德子問道,“丞相大人來找我何事,都說什麽了?”
小德子面露難色,“這……奴才也不知道,大人坐在正廳喝茶看書呢,模樣看着不像急事。”
不是急事,那就應該沒什麽了。
溫連稍稍放下心來,把包袱裏的盔甲遞還給小德子,“我明日再穿一次,先藏到我廂房去,千萬別讓人看見。”
小德子重重點頭,結果那包袱牢牢抱進懷裏,戰戰兢兢道:“得命,就是為了奴才的小命也絕不敢叫別人看見啊。”
溫連帶着小德子進府,來到正廳,甫一進門便見有位發須半白的老者坐在上首。
看來這就是他爹了。
“爹。”溫連熱情地喊了一聲。
那老者微微一怔,随後大笑了聲,起身道:“施琅啊,你這是做什麽,怎麽管伯伯叫上爹了。”
溫連:?
不是說丞相大人來了嗎?
小德子吓了一跳,連忙在溫連身後道:“大人你怎麽了,這是右丞陸允城陸大人啊。”
溫連在心底卧槽一聲,趕緊改口道:“近日課業繁多,瞧我這眼睛都看花了,原是陸伯伯來了。”
陸允城撫了撫胡須,笑意不減,意味深長道,“是該好好歇歇,聽說你這幾日在明德所教課,放課後還要去清寧宮輔導太子,可夠累的。”
額頭冒汗,溫連俯身行禮,幹笑一聲,“是,幸好太子殿下聰慧,倒也不算特別費力氣。”
陸允城将他扶起來,笑眯眯道:“你爹最近常跟我說,說你頗得聖上看重,整日在我跟前得意,我家那個小子可不如你,差得遠呢,有空還得勞煩你也多教教他。”
這種客套話讓溫連有點幻視親戚串門,雖然他小時候沒啥親戚,還是從善如流道:“自然自然,伯伯近來身體可好?”
“老了,不中用咯,”陸允城嘆息一聲,和溫連一同落座,感慨道,“到底是後浪推前浪,不比你們這些年輕人了。”
溫連笑道,“哪裏,伯伯正值壯年,晚輩還得多向您學習。”
寒暄至此,陸允城也該切入正題了,他打量着周遭的下人,低聲道:“施琅,伯伯有些心裏話想同你講。”
溫連很快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揚聲道:“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待到下人離去,陸允城神色微微凝重,指尖在茶桌上輕扣兩下,沉沉道:“伯伯聽說,最近你和太子殿下相交甚好?”
溫連察覺到他話裏有話,思酌片刻,應聲下來,“是。”
見他大方承認,陸允城似是輕輕吸了口涼氣,收回指尖,若有所思般道:“這太子殿下回宮也有月餘了,朝中形勢并不明朗,這是你爹的意思?”
聞言,溫連搖了搖頭,“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陸允城頓時訝然,看向溫連的目光也多了幾分不解,“你爹肯教你這麽做?”
“我爹他……”溫連想起這事,還是有些頭痛,“此事還未跟家父商量,是我自作主張。”
話音落下,陸允城面色沉重幾分,端起茶盞輕輕吹去茶葉,低聲道:“原是如此。”
溫連不清楚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也不知道陸允城究竟是站在哪一邊。但他知道,原身他爹,左丞相必定是站在皇帝那邊的,鐵打的保皇派。
“陸伯伯,”溫連試探着開口喚了一聲,問道,“可是此事有何不妥?”
陸允城瞥他一眼,忽地露出笑意,搖了搖頭道,“并未不妥,只是恐怕你爹知道了,要結結實實收拾你一頓。”
溫連:“……侄兒也有料到一些。”
右丞相在朝中的勢力應當與左丞相是相互制約掣肘的,溫連猜測是不是陸允城和他爹意見并不相同,所以才來打探他的想法。
果然,陸允城悠悠開口,卻并不是在說方才他們聊起的話題,“盛夏時節多陰雨,百姓怕是又要遭殃,聽說各地都已陸陸續續出現災情,早上上朝時,幽州刺史上奏,說是那邊已經暴雨多日,洪澇頻發,這大雨之後就是疫,今年恐怕又會不安生了。”
此番話說得沒頭沒尾,溫連有些摸不着頭腦,他微微蹙眉,半晌,幹脆起身行禮道:“侄兒愚鈍,還請陸伯伯直言。”
陸允城失笑,扶他起身,“你若愚鈍,這朝中可就沒人比你聰明了。”
說罷,陸允城擱下茶盞,似乎并不打算再繼續說下去,轉而捶了捶老腰,意味深長地開口道:“太子殿下我是見過的,的确聰明,但聰明人往往都被聰明誤。施琅,為師者就是要帶學生走去正道。”
溫連靜靜地聽着,認真點了點頭,“侄兒明白。”
“我跟你爹常常意見相左,但入朝為官者,不為黎民百姓,蒼生大計,便不配為官,在這一點上,我與你爹是同道中人。”陸允城拍了拍他的肩膀,緩緩開口,“開國至今已有二十二年矣,王朝興衰勝敗乃是天地鐵律。如今的大宣就如襁褓嬰兒,方才破除萬難,走出新生,未來是要靠你們,而非我們這些老臣。”
溫連悵然地看着他,在這一刻仿佛突然理解了歷史書中那些為國為民的朝臣将領,陸允城是真心為國盡忠,而不只是為皇帝忠心耿耿。
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他只在乎誰能帶給國家安定富足,而不在乎那皇位上究竟做的是誰。
他長長地嘆了一聲,似是回憶起從前種種,聲音悲慨,“明皇後是位好皇後,太子也是好太子,遇到你,是太子殿下天命所致。”頓了頓,他凝眸落在溫連身上,繼而道,“施琅,放手去做吧。但願你和太子,能帶來大宣國祚綿長。”
在陸允城走後,溫連立在太師府門口,擡眼望向門上的牌匾,太師二字高懸在頭頂,他倏忽覺得,自己的确是有很多事可以做的。
他從未想過自己能給別人帶來什麽,從未想過人生有什麽意義。
不妨這一次讓他試試,無論用什麽手段都好。
他想輔佐小紅,成為一代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