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鹿死誰手未可知

第33章 鹿死誰手未可知

桑落口味清淡, 不喜甜食,可方才那蜻蜓點水般的觸碰便如沾上了天底下最甜的花蜜,一點一點地融進心裏, 暖而不膩。

他怔怔地捂住嘴角,許久沒有反應。

此時, 兩岸黑衣人收到統領發出的指令, 知道情況有變, 迅速拉扯繩索, 将葉星聞拽了回去。

開玩笑嗎?公子和心上人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他在那兒當第三者,恐怕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不夠折騰。

而沈稚秋早已從意亂情迷中抽身, 她輕輕推搡着男人的胸膛,往後退去半步, 随即若無其事地扶着船沿坐下。

兩人許久沒有對話, 偌大的天地間仿佛只剩下漫天繁星和一池碧波,而無任何人跡存在。

過了會兒, 桑落驀地開口:“娘娘準備什麽時候負責?”

她愣了愣。

負責,負什麽責?

沒有等來她的回答,身如修竹的公子眸中光影交錯,溫和啓口:“桑某也是正經人家的男兒, 清白磊落,從未與任何姑娘有過牽扯…娘娘沉默不語, 是要始亂終棄嗎?”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若是如此,也只能怪屬下顏色不佳, 命不夠好,怨不得娘娘。”

沈稚秋:“呃…”

她雖然瞎, 但耳朵還沒完全失靈,當然可以聽出男人話裏的委屈。

要是對方強行逼迫,她還有一百種一千種說辭,随便幾句就能把人給擋回去。可這種溫柔軟刀子,她最受不了也最不會處理。

女子生平頭一次感到心虛,覺得自己像個四處采花、騙人感情的女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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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眸不敢看他,無神地盯着水面,故作平靜道:“只是一個輕飄飄的親吻而已,要是這麽在意,大不了本宮讓你親回來。”

“男女有別,如此不妥。”

聽罷,沈稚秋臉上浮現出一絲得意的神情,覺着自己可聰明着呢,一早料到桑落是正人君子,做不出這種浪蕩事。秀眉微挑,輕松之色還沒有完全褪去,突然,被他鉗住細腰,一把拉入懷抱。

不妙。

她看過的春情話本壘起來能有小山那麽高,立刻意識到倘若此舉成功,必是一個纏綿至極的吻。

腦海中沒征兆地浮現出他的模樣,清俊如斯,眉目皆從墨畫脫胎。

沈稚秋覺得有頭無禮小鹿橫沖直撞地闖入了心扉,砰砰撞着南牆。這會兒既有忐忑又懷期待,還藏着絲絲若有若無的害怕。

她閉上了眼,花般嬌嫩的唇瓣沾露輕顫。

誰知那抹溫熱只是輕輕從額間點過,清雅如蘭的氣息将她籠罩。

桑落的吻克制而輕柔,帶着最大限度的珍視。他啞着嗓子,輕輕一笑:“娘娘不願意,我怎麽可能強求。”

她忽略掉心底的悵然,嘟囔道:“那我要是一輩子不樂意,你就等一輩子啊?”

“嗯,未嘗不可。”

只要是你,無論多久我都會等。

先前兩人離得那麽久,沈稚秋都可以自信地說自己沒有被美色沖昏頭腦。但這會兒聽到他的聲音,不知為何,心卻無由的滾燙起來,仿佛被剛燒開的熱油濺到了心房上,炙熱而隐痛,叫她久久難以平靜。

女子嘆了口氣,心說:果然,對于溫柔的人真是無法抗拒啊……

靜谧之中,橫插進來一道咕咕聲。

沈稚秋捂着肚子,委屈巴巴地看過去,眼中泛起水光:“桑侍衛,本宮餓。”

桑落看着她那雙無處聚焦卻依然鮮活的眼睛,笑起來。

“吃點東西。”

“哪有吃的。”她沒忍住,小聲抱怨了句。

一塊冰涼軟糯的甜糕送到嘴邊。

男人輕聲說:“點香齋新出的綠茶青團,娘娘嘗嘗。”

沈稚秋一邊假意推辭“我沒什麽味覺”,一邊笑盈盈地咬了口團子,眼睛彎成月牙。

她笑,他也跟着展顏。

“好吃嗎?”

其實一點味道都沒有,但她還是非常肯定地說:“好吃。”

披散着長發的姑娘坐在船邊,腳微微蕩起來,劃過水面。

“你為什麽會随身帶青團,值班怕餓?”

小舟因為她的舉動微微搖晃起來,他并不阻止,而是站在女子身後悄悄将她護住。

“先前路過,覺得賣相不錯,便買了兩個放在身上。”

其實他每天都會帶點食物,就是怕她晚上餓肚子的時候找不到吃的。

沈稚秋又啃了一小口,笑眯眯問道:“桑侍衛可以告訴本宮你喜歡吃什麽東西嗎?下次我買給你吃。”

她說得豪情萬丈,讓聽者費了很大力氣才将笑意壓下。

桑落緩緩道:“長安西大街的雪團糕。”

她“啊”了一聲,說:“我也喜歡吃那個,有機會的話我們倆一起去長安,好不好?”

“好。”他含笑點頭。

慢吞吞将食物咽下,沈稚秋捏捏衣角:“桑落。”

她聲音軟糯清亮,脆生生的,好聽得很。

“你今天穿的什麽顏色的衣服呀?”

他開始慶幸出門前那番耗時長久的精心打扮。

“茶白。”

她鐘情淺淡清雅,自己當然擇好投之。

果然,沈稚秋眼睛又彎了一下:“真好。”

“上面有什麽圖案?該不會又是鳥啊竹啊什麽的吧?”

男人笑容微滞。

他忍着将葉星聞打死的沖動,盡量讓聲音保持冷靜。

“屬下無趣,除墨蘭、翠竹、白鶴以外,挑不出什麽別的花紋。”

沈稚秋這人最為雙标,她看着滿大街都是這些裝扮,心裏總覺得落于俗套,瞧不太上。可一聯想到桑落那谪仙般的容顏,頓覺驚豔不已,拍船叫絕。

“你穿什麽都好看,不要拿自己與凡人比較。”

仙子就是仙子,披個麻袋都美貌絕倫。

桑落耳根又燙起來。

他們倆胡亂搭着話,小船微蕩,風聲過耳,沈稚秋來了困意,打個呵欠,迷迷糊糊道:“平時都疼得很,怎麽一到你身邊就不難受了呢?”

話還沒說完,她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化作聲呢喃,與清風攪成一團。

桑落低頭窺她,卻見女子将頭搭在他肩膀上,已然沉沉睡去。

将她腦袋扶正,他再也不敢亂動,就這樣讓她依靠,直到東方既白。

兩人從湖畔回到住處的時候,攬星閣的宮女太監正雞飛狗跳地尋着自家主子。

一見這沈稚秋回來,茯苓飛撲上去,苦着臉将她抱住,語無倫次道:“嗚嗚嗚,娘娘您剛剛去哪兒了啊?奴婢到處都找不到您。”

沈稚秋雖然看不見,但是聽她聲音抖得厲害,便曉得這丫頭一定又哭得不成樣子。

她揉揉婢女的頭發,安慰道:“瞎擔心什麽,本宮只是起早了些,在宮裏無事可做,便讓桑大人護着我出去散了會兒步…哪兒值得鬧出這麽大的陣仗。”

茯苓抽抽噎噎,眼睛腫得像兩個核桃。

“那,那您下次出去可以先和奴婢說一聲嗎?”她小聲嚅嚅,“否則我會很擔心。”

沈稚秋表情溫柔,回她:“好。”

小宮女平靜了會兒,想起什麽似的,忽然說:“韓大人在偏殿等您,要不要過去見他?”

她有些驚訝:“韓惜铮來看我?”

“嗯,修撰早早便到了。”

那倒是件奇事。

沈稚秋暗忖:韓惜铮分明聽命于趙霁,眼下淮陰王對我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他竟然還敢出現?

有點意思。

她來了興趣,随意攏起發絲,道:“走,回房為本宮梳妝。”

昨夜那些朦胧□□兀的浮上心頭,她心虛地往旁邊瞥了眼,幻想着男子是什麽表情。

桑落清冷站在旁邊,察覺她的視線,目光仍然溫馴,微微一笑:“娘娘快去罷。”

這人…

脾氣未免也太好了點。

面對一個随意輕薄自己,偏根本沒想過認真,只是貪戀風月的無良女人,他還能這般寬厚縱容,實在讓沈稚秋赧然。

她摸摸鼻尖,逃也似的走進房間,任幾個宮女為她打扮。霞妝落成,她琢磨了會兒,道:“把他請到內殿來。”

啊。

茯苓眼神有點古怪,好像在說:您昨天還在同淮陰王眉來眼去,又與桑侍衛出去游玩一番,這會兒竟然還要約韓惜铮進屋。

不過也好,如今這個世道壞男人何其多,廣撒網、勤撈魚也不失為一記良方。

她豁然開朗,轉身出去将韓惜铮領進內殿。

這不是他第一次進女子閨房。

為了麻痹敵人,他須得作出輕佻姿态,尋花問柳皆是常态,紅顏知己也不算少,大江南北的美人香閨都曾踏足。

可從來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般心如擂鼓,雀躍不可自持。

女子的馨香鋪滿整個房間。她端正坐在幾步之外,依然是傾城國色,可身子看上去清減不少,顯得更加單薄。

還有那雙燦若星子的眼眸,不知何時也失了光彩。

他心頭一痛。

沈稚秋哪裏知曉他現在什麽心情,她只管說自己的話,作出溫柔神态:“韓大人近日可好?”

他答非所問,定定地望着她:“娘娘又如何?”

女子眸中添抹清愁哀怨。

“本宮病重多日,大人一次都沒來看過,我還道你根本不關心我的死活。”

這話正說到他的痛處。

他輕嘆聲氣:“确是沉舟之錯。”

韓惜铮忍不住問她:“微臣曉得,您一直慷慨解囊,暗中幫助各地災民,根本不是世人想象中那樣喜好奢靡享樂,為什麽從不肯解釋?”

沈稚秋愣了下,沒想到他會這麽直白地把事情挑破。

雖然自己這兩年沒少吸皇室的血,也是真的紙醉金迷,救人不過順道之舉,可現在策反的大好機會擺在面前,她沒有理由放過。

女子心生一計,登時作出平靜表情,雲淡風輕地說:“沈稚秋如何,不需要外界妄自揣測。懂我的人自然會懂,不懂我的,本宮也不屑解釋。”

她跟着白蓮花學的這招‘以退為進’效果絕好,韓惜铮聽罷,情難自禁地浮現出一抹憐惜。

“娘娘太傻了,您這樣只會委屈自己,白白地被旁人非議。”

沈稚秋笑意柔媚:“只要這個旁人不包括你,本宮便覺得不甚在意。”

她随口撩道。

韓惜铮自問也算風月老手,即便并未與那些人發生實質關系,但閱美無數,本該心如止水,不會輕易被人俘獲。

可在她面前,他那些引以為傲的武裝全部變作一張薄紙,丢盔棄甲,潰不成軍。

他把手裏的藥材交出去,垂首道:“聽聞娘娘晚上總是睡不踏實…這是微臣家裏常用的安神藥方,希望可以讓您舒服些。”

末了,又遲疑着說:“您若需要,沉舟随叫随到。”

沈稚秋伸手去接,微涼的指尖無意識劃過男人手背,惹他輕輕顫抖。

“好,謝過修撰美意。”她恍若未覺,勾唇而笑。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再不敢在此停足。

等人走後,沈稚秋樂不可支,笑得前仰後合。

趙霁,你向來自視甚高,不可一世。如今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心腹成我裙下之臣,又該作何感想?

她越是這樣想便越快活,趴在椅沿上,連眉眼都開始飛揚。

傍晚,簡單食過晚飯,趙霁一如往常那般端着湯來到攬星閣前。

沈稚秋将他晾在門外半個時辰,遲遲沒有搭理。許久之後,她懶洋洋地張口:“還在外面?”

“嗯,一直沒走。”

她笑了笑:“讓他進來。”

趙霁大步而入,見女子嬌軟無力地靠在椅邊,手臂微擡,露出一截藕色,眸光漸深。

他擱下湯壺,沉聲道:“你今天同桑落出去賞了花。”

“嗯。”這事兒人盡皆知,沒什麽可否認的。

“還讓韓惜铮入了閨房。”

“你都能來,沉舟為什麽不可以?”

沉舟…

他氣得發笑:“本王都不知曉,你們何時親密到了這種地步。”

她根本不懼,張揚挑眉:“本宮願意和誰出去就和誰出去,願意和誰一起就和誰一起,九叔管得也太寬了點。更何況,韓惜铮能文能武,氣質超群,比你好上千倍萬倍。”

趙霁反倒冷卻下來。

他從容落座,嗤笑了聲。

“哦,那你知道嗎?韓惜铮好男色,喜龍陽之癖。”

沈稚秋:“王爺喝多了,早些回去休息為好。”

他把玩了一下茶杯,淡淡道:“韓氏歸屬本王,我讓他喜歡誰,他便會喜歡誰。”

砰——

瓷片從他額角滑落,刮出道道血痕。

沈稚秋收手,慢條斯理地整理裙衫。

她說:“趙霁,你真的無恥。”

“不過未到結局,鹿死誰手還不可知。他到底是歸順于你的權勢,還是臣服于我的溫柔,讓我們…”

笑意緩緩勾勒,在那張絕豔的臉龐定格。

“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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